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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声虽不大,音色圆润温泽,又如钟声微鸣回荡于殿堂之中。
夏婉卿恭敬道:“谢真人提点,婉卿愿一力承担。”
男子颔首:“你自去罢。”
夏婉卿再行一礼后,领着洛玄告退。
两人一路无话,但思绪彼此传递半分不减,再坐于那大鸟背上,洛玄发出疑问:“那些哨兵是……都与那位绑定了吗?”他接到向导目光,换了个词:“结契了吗?”
夏婉卿嗤笑:“怎可能。那不过是些侍宠。”
侍宠?哨兵没有办法将这样的词与自己的同类联系在一块,“……那些,真的是哨兵?他们看起来为何如此地……”
他无法将那个带有羞辱意味的形容词说出口,向导接住了他未尽的词意。
“这便是主上能耐之处,”夏婉卿点头道,“不结契,单凭灵压也能迫得多少个武修欲|仙|欲死,丑态百出。洛玄,”她望向对方,目光微凝:“你与他们不同,用尔等话讲,他们都不过是些低阶的触觉系哨兵。你不同,你已四级。再者,你是我道侣。”
哨兵心中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唯一清楚的是,那感觉绝非愉悦。大鸟这次停在半山腰,几处楼阁林立,夏婉卿去了其中一阁,先将她这次任务的功德录上,又去典藏阁换了几个巴掌大小的玉简。而后哨兵跟着她,换了一处山头,入了个山洞。那山洞位置不算高,开在个山壁上,有一细长石阶蜿蜒入云雾,哨兵向下探了一眼,觉得自己要爬下去恐怕需费些事。
“此间便是我洞府。”向导说道,一边引他入内一边将各处位置和说明通过精神链接传给哨兵。洛玄在心中一边将“洞府”二字换成“宿舍”,一边随向导往前走,参观那些古色古香的装潢时,心里默念“一居室、两居室……这里是洗手间,这个是客厅,诶,没有电视?那电灯呢?”,他心中的疑问自然半点逃不过向导。夏婉卿抿嘴含笑,也不去解释,将茶室的一扇木门拉开,顺手拿过门边堆叠的一个蒲团,步入放在当中空地板上。洛玄明白她的意思,盘坐了上去。夏婉卿铺了另一个,坐下后双膝屈起,倚他肩上。两人面对窗外的一片绿茵草地,若有似无的云雾衬得远山如墨。
“洛玄。”向导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哨兵侧头看她,夏婉卿将额头抵上来,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
荒漠中天阴欲雨,一只火狐几个轻跃来到一汪深蓝的盐湖边。那盐湖几近干涸,边缘的土块皴裂,湖底盆地的有些暗礁已探出粗糙的裸岩,湖心里卧着一只通体漆黑、豹首龙身的睚眦。
睚眦昏昏欲睡,见火狐来了,也只是没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继续合眼打盹。火狐担忧地小小叫了一声,跳到它身上,沿着脊背的鳞纹踩了几步,抖抖耳朵,垂首去轻蹭那龙子的脖颈,又伸出舌舔了舔。
睚眦恍若未觉,动也不动。如湖心的一座小山。
火狐在龙身上趴了片刻,夏婉卿睁开眼睛,退出了对方的精神图景。
“不要担心。”洛玄眨眨眼,将他的意思通过精神链接传达给向导。
夏婉卿红唇勾起,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简放他掌心,“你先自行观阅,有何不懂问我。”
洛玄点点头。向导又道:“方才典藏阁的执事知会我,付长老未时有个法会,我去去便回。”
再不习惯他们文绉绉的用词,洛玄觉得自己也该适应了。他在心里将“法会”一词更替为“上课”,顿时心头明朗。向导失笑,她站起推开前面落地的那扇木窗,出去召来大鸟飞走。洛玄目送她身影,任凭那精神链接的另一端越来越远,只剩遥遥一点感应。
现在茶室里只剩下了哨兵一人。
洛玄掏出他的手机,摁键启动,军用的那支已经交给向导处理了,这是他个人的,虽然也重装了系统,格式化清理了一遍,现在通讯录里一个号码都没有,右上角图标服务区外。他不自觉地按了几个数字,是洛雨的手机号。三个键后手机屏幕弹出提示框,提示电量不足。
洛玄于是去翻他的背包,很快找到了充电器。接着问题来了,他从这“洞府”的头找到尾,愣是没找到一个插座。
放弃给手机充电的想法后,洛玄将之关机,又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取了出来,自然也是重装过的,什么监控啊,杀毒、聊天软件啊,通通一干二净。不出意外的,也没检测到信号。他用感官逡巡了一圈,发现这里连个拨号上网的端口都没有,更别提wifi了。
笔记本电量也有限,洛玄合上它,重新塞回包里。果然没有网。洛玄心想,又抬头去找电灯,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就算了,没有电灯这是太阳落山后大家一起摸黑打牌的节奏?好在哨兵花了一会时间在天花板上的墙角处找到了几个圆溜溜的东西,灯罩一般的形状,里面各贴了一小片方砖似的石头,跟向导给他的玉简有点像。洛玄放回“灯罩”,目光转到手上的玉简。
他用向导走前通过精神链接传给他的使用方法,将玉简光滑的一面贴到自己眉心,尝试着探出一点自己的精神力触。
一瞬间,几乎天旋地转地,一堆陌生的文言文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洛玄甩甩头,感到脑门发晕。
“上善若水,水流静深居善渊而……什么玩意?”
他打断了自己的话,没法再往下念了,这些字拆开他都懂,合在一起就像狂奔回高考时的语文文言文解析,还是超纲附加题,天知道他都多少年没碰过53了。哨兵当即决定,他才刚来第一天,不能这么折磨自己。
他将玉简放兜里,也学着向导方才出去的样子试图召唤一下大鸟,精神链接向来针对双方,一方在想什么,另一方几乎马上就能知道,许多话便无须出口,省时省力,不便的地方是要求双方全然的信任,否则一方若想隐瞒,另一方也是即刻便能知晓。洛玄自认事无不可对人言,素来坦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对此并不困扰。从向导传给他的记忆里,他知道那大鸟名为灭蒙,属孟鸟的一种,平日栖息在山顶的聚灵大阵深处休憩,再多的,如来源、原理,她也不知道。
这就够了,洛玄看着那只孟鸟停到后院的草坪上,青羽红尾,跟个直升机一样,他骑上去,探出自己的精神力触须,有学有样地伸入孟鸟的后脑,找到一处发光的地方系了上去,输入精神力,霎时便觉得自己手上仿佛握了个方向盘,又像缰绳,几乎是心念一动,大鸟已展翅飞起。
感官纤末如飘荡空中,自由起伏,方圆景色尽收眼底,耳畔风声恣意,心神舒爽,他小心翼翼地躲开那些棉絮似的白雾,心中暗想得降低一点,孟鸟收起尾羽滑翔向下,很快几处村落小镇的样貌现出轮廓。
洛玄瞅了处宽敞的道路让它停下,兴奋不已,这特么的交通工具也忒好用了!他只手撑着从鸟背上滑下,收回自己的精神力触,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疼,才恍觉刚才飞了这么会就已消耗了大量精神力。看来这交通工具也不便宜,洛玄心想,摸摸鸟脖子,让孟鸟自行飞走。
衣服他们在进入此地前已经换过,现在身上穿的就是普通的衬衣西裤,简称现代休闲装,洛玄散步似地在这小镇内逛了逛,四周都是普通人,有穿古装的,有穿少数民族服饰的,还有少数与他一样的现代装束。建筑多唐代样式的,还有些魏晋的黑瓦白墙,人们有支着棚做生意的,也有沿街挑担卖货的,有人看了他一眼,闭了口不再说话,有人眼角余光一闪,改了口风,言谈举止如按着方格子列出来的规矩,说不出的诡异。洛玄渐渐察觉一点不适,因为在国内时,不论质量好赖,普通人总佩戴着的,屏蔽器那总是振个不停的微弱嗡嗡声消失了。
洛玄看见几个穿t恤牛仔裤学生样的普通人,正想上去问问,旁边过来一对男女,也是普通人,看模样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两人手挽手,女的拿起挑货郎架上的一根簪子对男的娇笑:“好不好看?”
男的道:“不好看。”
女的当即柳眉倒竖:“什么!”男的忙道,“是簪子不好看,不是你。”说着拿起另一根,给那女的比划,“你就适合这红色的石榴,刚那个太老气了。”
女的笑道:“这还差不多。”
男的转头问货郎:“多少钱?”货郎报了个价,男的压低声悄悄道:“哥们帮个忙,今天没带钱!”
货郎心领神会,说自己将价弄错,原价两倍高不止,这回女的不乐意了,拉着男的嚷嚷要走。
他们说话有种自顾自的活泛儿神气,与他入了此地一路过来见着的普通人泾渭分明,洛玄颇感有趣,正看得心情不错,对街路过两名向导,也是一男一女。两人有说有笑,差不多离这对小夫妻十来步时,其中一名突然说道:“你说这男的在想什么?明明兜里有钱却要装作没钱,是因为昨晚上爬了人翠娘的床,嫖资还没付吗?”
小夫妻里的女的脸色登时一变,伸手一指怒视方才还与她挽手的男子,后者百口莫辩。
而后洛玄听另名向导道:“你说那女的在想什么?明明在外包了个小情人,还要回家来问相公要花戴?”
男的闻言抬手就给了那女的一巴掌,两人街头掐起架来,先前恩爱一扫而空,好似八辈子的仇家,洛玄见得目瞪口呆。向导们就如看猴戏似的,哈哈哈围观了那对小夫妻一会便走了,毫不在意自己抬手间轻而易举地毁了一个家庭。
洛玄追上去,拦住那两名向导,表情严肃:“他们虽有不对,但你们——”
“哨兵,”男向导打断了他的话,伸手要来碰他下巴,被洛玄敏捷避开,也不在意,“普通人的闲事,你少管。”
女向导问:“你的向导呢?”
洛玄没有搭理她,直直盯着那名男向导,“什么意思?”
“你的向导没告诉你?”男向导薄唇微微勾起,眼神中那种露骨的肆意打量的味道,令洛玄极不舒服:“作为哨兵,你只要乖乖的,别惹事……否则,”他轻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会有很多向导,愿意接手……调|教你。”
他尾音一点,洛玄后背就像有一只小虫嗖地一下窜了上去。
他旋即后跃几步,看那两名向导哈哈大笑,如来时一般,闲逸潇洒地走了。
洛玄拧眉思索少顷,先眺望感受了一下夏婉卿现今的大致方位,再次召来孟鸟骑上,于半空中停顿一秒,寻了个方向径直飞了过去。
那是群山中的一座,这次洛玄没再顾着享受驰骋交通工具飞翔的感觉,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对精神力的控制输入上,并发现驾驶孟鸟,对精神力的消耗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的多。洛玄收回嗅听,只留一点精神力用于视觉定位,勉力支撑到一处山腰的平台上,再往上飞已是不能,因为那上全是云雾裹绕,感官探测被彻底阻挠。他下了坐骑,往山壁方向走,找到向上的阶梯,敛起所有精神力触,悄无声息地迅速前行。
不过须臾,另一处观山平台展现眼前,那上矗立着一座国子监样式的建筑,拱门石桥,檐牙高啄,四周环水,设阶数级,洛玄从侧门入,避开那些个香炉。向导察觉他来访,给他发了个“?”,洛玄回应她稍安勿躁,向导便继续安心听讲。洛玄贴近她后窗外的一根黑柱,借以遮掩自己身形,等待同时通过精神链接又问向导还有多久。向导答不知,哨兵也不催她,望着庭院内一角白沙枯山水,内心平静。
讲课的人听声音该是个年轻男性,洛玄想起夏婉卿对他说的“付长老”,本以为这人用词会文绉绉神叨叨,念经一样,谁知听了几句,完全是当代大学生讲师上公开课的调调。
“哨兵有什么?”那青年讲师问:“你们谁告诉我?哨兵都有什么?”
下面有向导答了几句,洛玄竖起耳朵,因为不敢放出精神力,听的并不甚清楚。
付长老接过学生的话笑道:“不错,敏锐的五感、矫健的身手、超凡的体能。”
又有向导喊了一句什么,洛玄这回听清了。
付长老大笑道:“不错,从肉身上,是比我们强壮的多。不然怎么会被喻为‘特种兵中的特种兵’?”他拍拍手,仿佛示意下面安静。
“向导有什么?”只听付长老问,声音比先前稍稍拔高:“你们告诉我,我们向导有什么?”
那里安静些许,哨兵感到自己的向导心潮有些澎湃。付长老再次开口,先笑着摇了摇头,“也罢,”他说:
“就让我来告诉你们,真正的向导应该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