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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
“你就当我故地重游。”坐在下首的殷氏,含笑回道,她昨日在袁府,见到归宁的袁三娘子袁婵,听她提起郑绥,所以一时好胜心起,过来瞧瞧。
不成想,桓裕竟然会在家。
殷氏又呵呵一笑,“这西园,我当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不成想,是为他人作嫁衣。”她作了长久的规划,没想到会这么短,甚至,连这园子,她都没有进来住过一遭。
她实在不甘。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要见的不是你。”
“她病着,不方便见客。”别说眼下郑绥是真病了,纵使没病,桓裕不打算让她们俩见面,他隐隐有直觉,让她们俩见面,不会是好事。
殷氏柳叶眉微弯,目光灼灼地望着上首的桓裕。
剑眉星眸,面容俊朗,身上更有一股时光沉淀的气质,气势不凡。
昨日袁三娘子的语气,在她听来,透着浓浓的不甘,只是认真计较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她自己也是不甘的。
当她步步沉陷时,他巍然未动。
她能接受和离,但不能接受,才刚和离,他立即再娶,也不能接受,他是为了再娶才和离。
所以,在袁婵那里,仿佛打开了一个缺口,一直压制的心思,脱了樊笼,终究让她迈出了这一步,亲自过来瞧瞧。
“三郎,金屋藏娇不是这么藏的,再说,她又不是雪娘子,将来宴会上,我们定会碰上,总不能,你预备让她和雪娘子一样……”
“她不是雪娘。”桓裕断然地截了话,不复往常的温润,脸上永远带着笑意,如春风和煦。
殷氏与桓裕相识数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桓裕这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着实惊讶不已,继而恍悟,心里已如大浪翻腾,无法平息,她未嫁入桓家,听阿耶提过,说是桓裕与新迁来南地的郑家,关系极为亲近。
后来,她嫁入桓家,经手家事,与郑家除去人情应贺,四时节礼也有往来。
她当时曾纳闷:桓家与郑家,既非姻亲,亦非故旧。
沈国相和她说过一次,三郎与郑五郎的大兄郑经,有结义之情,郑家又新来,所以两人来往较为频繁。
如今看来,只怕远不止不如此。
郑家南迁后的那几年,可正是郑夫人闺中望月的年华,也是桓裕去郑家较为频繁的几年。
“她的确不是雪娘,荥阳郑氏,誉满中州,她出身大族,李棠那种小家碧玉,又如何能比?”
殷氏盈盈一笑,接着说:“叔齐,李棠进了将军府,你的纵容,的确给我添了不少堵,有时候,我甚至想把她打杀了,不过现在,我倒是庆幸我的隐忍,把这块跘脚石留给你的新夫人,就不知,她有没有我的好性子,能容忍一年多,我可听传闻,郑家女好妒。”
“阿殷,你过了。”桓裕忙地喝斥了一声,收回惊谔的神情,皱了下眉头,“你是大家出身,这种诋毁门户名声的传闻,不应该从你口中说出,没得让人看轻。”
殷氏一听这话,脸微微涨红,这种话,的确不是她该说的,在桓裕锐利目光的盯视下,半晌没有言语。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僵了下来。
良久,桓裕开了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和阿雪……你和阿雪俩人,往日不是相处挺融洽的?”
谈不上姊妹情深,至少,他每次见到俩人在一起,都言笑宴宴。
所以,刚才听到殷氏说想打杀雪娘,他才极度震惊。
觉得不可思议。
“融洽?原来郎君是这么看。”殷氏顿时哑然,又觉得好笑,看来阿娘的话是对的:所有的夫主,都认为自己的内院,一定会妻妾和睦,彼此相亲相敬,姊妹情深,一片融洽。
桓裕听出殷氏这话里的讽刺,多少有些不自在,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他见郑绥的独占心较为严重,以为是受平城胡风的影响,后又认为,是郑家在荥阳的郎君不纳妾的家风所致,更兼,那丫头从小到大娇宠惯了,所以会霸道些。
听殷氏这话,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当初在徐州将军府,殷氏和李棠,都各怀心思,只是没在他面前表露。
他对李棠……接她进府后,不可否认,确实存了些许纵容……
桓裕忙地摇头,心头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幸而让李棠大归,要不然,依照郑绥的性子,不出三日,将军府会让她翻个底朝天。
这丫头,没耐心,不知忍让为何物,又直来直往,受不得丝毫委屈。
“天色不早了,没什么事,你早些回吧。”桓裕瞧了眼外面,殷家所在的康乐坊,离建和里,隔着两个坊间,有一段距离。
一听赶客的话,殷氏便清楚,今日是见不到郑绥了。
又见桓裕赶人的脸色,强留下来,也没意思,临了记起一事,望向桓裕问道:“真有一件事,我刚过来才发现,我从前让人植在院子里的丹桂树,新近都砍伐掉了,甚至听闻,整个建和里的丹桂树,都让你家十郎给收购了,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不喜欢,就让阿覃给砍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不喜欢丹桂树,当初我从别处挪移栽植,没见你说什么。”
“那时没留心。”桓裕避开殷氏探寻的目光,交待桓覃砍伐桂树的事,过于冲动了,但纵然心如明镜,还是会想去做,“我让桓覃派人送你回殷府。”
“不必了,我自小喜欢丹桂,可惜了那几株上百年的老树。”殷氏轻哼了一声,甩袖起身,揖一礼,“我先走了。”
桓裕跟着起身,亲自送了殷氏到二门外,“阿殷,阿颐年已十岁,如果将来以文出身,现在就送他去国子学待上几年,若是以武谋出身,他满十三岁以后,我可以征辟他来将军府,从侍郎做起。”
殷氏上牛车,扶着车辕的手,微微一僵。
阿颐,是她儿子。
当初进桓家,桓裕瞧着他身子瘦弱,给他配了几个武师,跟着练了两年拳脚,身体强壮了许多,桓裕对这个孩子,极为用心,是个好父亲。
这是她动心的缘由之一。
只是终究是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她抓住了这根乔木,又失去了,所以更加不甘心。
她与他,年岁更相近。
据袁婵说:郑绥是个娇纵的性子,又一团孩子气,他们如何相配,不过如李棠一般,仗着年轻貌美,空有一份颜色。
她也曾颜色鲜艳过,只是没能在最美的年华里,遇上他。
浓浓的不甘,填满整个胸腔。
——*——*——
桓裕送走殷氏,转身去了南面的书房,谭元没有回来,只有桓覃在。
“丹桂树都砍完了?”
“回三郎,整个建和里,再没有丹桂树,木材全部送给了清峰观,桂花让城中的甜食铺给采了去。”桓覃自认为,这件事他办得极得意,不仅一日之内完成任务,而且物尽所用,没有像郎君所说,当作废品扔在城外。
清峰观的道士,美食铺的伙计,甚至因为出高价收购,建和里各官宅内的仆从奴隶,都出了一份力,反而,他带去的人,只做监工的活。
“你收购建和里其余四十七家的丹桂树,花了多少钱?”
“大约一百万贯钱。”
“你倒是大方,一百万,当初购置西园的宅地,也不过这个价。”对于这个数,桓裕简直目瞪口呆,难怪殷氏会提起这个,这么大动静,现在只怕整个建康城,都知道这件事了,桓裕越想越气,“你一年的俸禄是多少?”
听着桓裕的语气,桓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他是不是真的花得太多了,可平日里,郎君都不在意钱财的,“我的俸禄,大部分是粟米稻子和布帛,铜钱只占很少一部分。”
“那全部换成铜钱,有多少贯?”
别说他一向心思灵活,纵使再迟钝,桓覃也知道这回用钱的手笔太大了,现下骑在虎背上,只得硬着头皮回道:“约合,约合铜钱五万贯。”
“你年俸五万贯,一百万贯钱,你需要做二十年的典卫令,才能赚回来,我只是让你把建和里的丹桂树砍了,没让你花这么大手笔,你倒好,弄得满城皆知。”
“我是想快些完成任务,才想了这个法子。”桓覃不由反驳,又忍不住地嘀咕了一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郎君,能讨夫人的欢心。
听了后面的话,桓裕气得倒仰,喝斥道:“闭嘴,你记着,这砍丹桂树,是我不喜欢。”然后,又指着桓覃道:“我会和窦郎中说,从现在开始,你的年俸减半,这一百万贯钱,从你的俸禄里扣,什么时候凑齐一百万贯钱,什么时候发全薪。”
桓覃刚要抗议,对上桓裕冷嗖嗖的目光,想着桓谷如今还在农庄上养羊,要养够一万头羊,才能回徐州,顿时咽下了喉咙里的话,应了声唯。
头顶上压着一百万贯钱,桓覃已在心中计算,给各位官家的钱,是收不回来了,但剩下两处,得去要账才行。
向清峰观的道士,讨要木材的钱。
向甜食铺的掌柜,讨要桂花的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