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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食的氛围,过于沉闷与压抑。
桓裕自开始进屋,就发觉今日郑绥的脸色不太好,连孩子们都察觉到了,平日阿广调皮,用餐时,偶尔会发出食具相撞的叮当声响。
这会子却是静静无声。
好在进食时,一向恪守食不言的礼仪。
一人一具,案几面上摆放着三两个簋豆,里面盛装食物,连最小的阿诤,都是自己拿着小食柶勺菰米饭吃,不假手于旁边的傅姆和婢女。
“黑头,你自己不好好用食,总盯着阿诤干嘛。”郑绥突然出声喝斥道。
一言即出,满堂惊诧。
毕竟在进食过程中,开口说话极为罕见。
“阿娘,他不好好吃饭。”桓广说得理直气壮,伸手指着他右下首的诤郎,
像是配合一般,坐在桓广下首的阿诤慢吞吞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放下手中的食柶,睁着一双乌黑圆滚的眼睛望向郑绥,“从母,我吃不下了。”
面前漆有彩绘三鱼纹的木碗里,剩下大半碗菰米饭。
“让你傅母喂你,把剩下的米饭吃完,我们就不加饭了。”
“我不要傅母,我要从母喂。”
“阿诤听话。”郑绥心中正不自在,诤郎平时最乖巧懂事不过了,怎么也开始胡闹起来。
只是一抬头,对上诤郎的大眼,眸子似烟雨氤氲,湿漉漉的,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奶猫。
嘴唇颜色很浅,嘴角微微撅起。
郑绥才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严厉,心中除了气闷,更添了一份愧疚,她也是昏了头,怎么能把脾气带到餐桌上来了。
诤郎身子病弱,养在身边一两年,她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好,从母喂你。”郑绥语气温和了许多,放下手中食著,起身朝诤郎走去。
诤郎应了声好,眯着眼,咧着嘴,笑了起来,巴掌大的脸庞洋溢着天真无邪。
当然,如果忽略掉他无意间,眼角朝桓广的那一瞥。
的确有七八岁孩童的天真烂漫。
跪坐在上首的桓裕看得分明。
郑绥很少在孩子面前,失去分寸,用她的话说:父母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方能保证家风不坠,与世流长。
桓裕打算稍后先去问问,今日跟随郑绥出门的仆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这么生气,把情绪都带到孩子面前来了。
诤郎吃饭一向很慢,郑绥把那一碗菰米饭喂完,用了差不多两刻钟左右,桓度、萧令姜、桓令姗及桓广等四个孩子,早已吃完退席,由傅母带了出去。
郑绥亲手给诤郎洗漱完毕,才嘱咐傅母将他带下去。
只是这孩子,赖在她怀里,不愿意走,“我陪着从母,不和阿兄阿姐他们去散步。”他们总嫌弃他慢。
读书、写字、习武、扎马步……没有一项他在行。
阿广兄长又老是捉弄他。
然后,令姜姐姐会和阿广兄长打架,再后面,劝架的时候,令姗姐姐会急得跳脚,念叨个没休没止,阿度兄长把齐五叔叔叫来后,大家会相互埋怨。
之后,长辈们知道,几位兄长和姐姐会受罚。
……下一回,阿广兄长,还是会捉弄他。
他才不要和他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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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秋月皓白,银光倾洒大地,照亮整个人间。
月色笼罩下的夜景,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添了丝丝朦胧之美,中庭里,桓广正在捉弄与追逐家猫,小白到处乱窜,阿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小黄冲着他直叫唤。
桓令姗跟在后面阻拦桓广,整个人面红耳赤,气鼓鼓的,与小黄的神态,一模一样,令人忍俊不禁。
桓度满脸为难,夹在中间劝架。
萧令姜安静地坐在葡萄架下,要不是郑绥与诤郎一出来,她立即站起了身。
郑绥还真的会以为,这孩子已进入物我两忘、万事不萦心的境界了。
这两年间,萧令姜整个人依旧冷冰冰的,话不多,但身上的那股子狠戾劲,慢慢褪去了,郑绥还是很高兴,至少……至少,一切都在转好。
儿女绕膝,夫妻恩爱,身体康健,人间太平。
郑绥突然间觉得,她与袁婵争执,实在有点可笑。
袁婵与高昌长公主过来临汝,各个家中的主事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只当作她们妇人间的玩笑与胡闹罢了。
郑绥不相信,桓裕没有听到风声。
只因没当回事,又认为不伤大雅,因此,没有来插手。
果然,郑绥的这一猜测,很快得到了印证。
刚一回屋,就听桓裕说道:“把你手臂抬起来,给我瞧瞧。”
一听此话,郑绥脚步一顿,几乎以眨眼的速度,右手护住左手的胳膊肘,满身警惕。
桓裕见了,只觉得好笑,冲上去拉着郑绥的右手,让她在旁边的榻席上坐下,直接动手撩起郑绥的宽大袖。
动作一气呵成,郑绥避之不及,“阿平,你别这样,一点都不痛。”
避无可避,胳膊肘露出来后,她只得急忙辩驳:“只是受了点轻伤,没事了。”
“啊,你轻点。”
“不是说不痛吗?”桓裕瞪了眼郑绥,倒没再触碰她的伤口,“这是轻伤?胳膊肘都脱臼了,还是轻伤?”肘底下红红的一片伤口,已结了痂,仍旧血肉模糊。
“你说说,就一点破事,也值得你大打出手,你理会她做什么。”
“还不是你惹出来的。”郑绥瘪了下嘴,辩驳道。
“好,是我惹出来的。”
桓裕没有否认,“别说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你说,是不是你打赢了,我们俩不会分开,还是你打输了,我们俩会分开。”
“偏偏你还打输了。”说到这,桓裕自己都笑了起来。
“桓叔齐。”郑绥窝火地高喊一声,明明理直气壮,不知怎么,在桓裕目光注视下,多了一丝尴尬。
而且,是那种做错事的尴尬。
桓裕见她耷拉着脑袋,见那伤口触目惊心,不由多了几分心疼,他知道郑绥自小是个怕痛的,今儿遭了这么大的罪,就这么一直忍着。
到底不忍心,没再数落她了。
看来,还是得他出面,面对高昌长公主那样心机重的女人,阿绥别说对付了,怕是连对手都摸不到。
瞧着郑绥的伤口,目光微微一凝,压下了心中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