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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血,颜色鲜红,红得刺人眼球,禁不住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腥味在空中流淌,在鼻尖飘荡,令人止不住作呕。
袁婵慌不择路,跌倒在中庭的泥土地上,脸色惨白,如同青天白日见了鬼一般,倦缩着身子一退再退。
退到身后一株梧桐树下,两手紧抱着梧桐树,似掉落水中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
一丈之外,躺着一个血人。
仔细瞧,是位中年妇人,縛住了手脚,浑身是血,衣裳破烂,横七竖八的伤口,鲜血直流,浸染了衣裳,使身上褴缕的青衣,似泡了水一般无二。
躺着的地方,鲜血渗进了泥土中去。
要不是痛苦的呻吟声,声声入耳,时高时低,不停地刺激耳膜,还以为地上躺着一个死人。
听这声音,是一种煎熬,更似身在炼狱。
袁婵那一张面庞,一寸寸净白,血色褪尽。
从最初的不相信,到此刻,眼中全是惊恐。
袁婵两眼死死盯着,已停下的那根长鞭,还有手握鞭子的人。
桓裕,桓叔齐,桓大将军,庐陵郡公,桓三郎君,从天而降的英雄,父兄口中的俊杰,她年少时对良人的所有憧憬与梦想。
这份憧憬,这份梦想,余留至今,执念至今。
就在刚才,那一鞭鞭抽下去,落在陈妪身上,鞭鞭见血,犹如当日,她身在红楼,旧景重现。
她在旁边怎么叫停,都不管用。
而长鞭停下来,她又怕那鞭子会朝她挥来,她是真怕了,真慌了。
梦碎了,一切都成幻,才有她的慌不择路。
汗如雨下,后背透凉。
惊魂犹未定。
咔擦、咔擦。
声音响脆利落,紧紧相挨。
桓裕从俯下身,到直起身,几乎没有停顿一息,“昨日是她推了阿绥,她这两条胳膊,也不必留着了。”
声音冷冰冰的,一如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
袁婵望向桓裕,只觉得目似寒潭,一眼就能把人冻住,忙不迭地移开眼,陈妪是她的仆妇,她却连一句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妪挨打,听着她的胳膊被折断。
眼前人,令袁婵毛骨悚然,她从来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
二姐说,女追男,隔层纱,是骗人的话。
“你别过来。”袁婵发觉桓裕的靠近,整个人已是惊弓之鸟。
只是桓裕并没有停下,袁婵恨不得立即起身,转身逃出这座院子,对,是逃,但是她手脚发软,根本无法起身,甚至爬的力气都没有。
无边无际的恐惧,越来越近,扑头盖脸要把她淹没掉。
“你现在该知道,我除了救人,还会杀人。”
“当年救你,是看在袁家的份上,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往后不用再想着报恩了。”
“我……我知……道了。”她再也不想了,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魂散尽,哪怕身陷红楼,也不曾有过。
“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这东山。”
从最初的嘶喊,到而今,喉咙里发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
袁婵闻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院子。
她走后没多久,齐五带人进来,把地上已血肉模糊的陈妪抬了出去。
“仆令人准备了肩舆,把建德县主抬下了山。”齐五站在桓裕身后回禀道,实情是他看到建德县主出了院门不久,婢仆扶着都站不起来,两腿一直打哆嗦。
桓裕一直凝视着那株梧桐树,似没有听到齐五的话一般。
许久,回过神来,吩咐道:“多抬几桶水,把这株梧桐的树干,冲洗一下,还有这周围的地,也洗一遍。”
郑绥一向最喜欢这株梧桐树,上次来书房,还画了一幅《梧桐叶落图》。
齐五听了,止不住满脸讶异。
又见桓裕指着地上留下来的人形血痕,说:“还有这块地,把地上的泥土给我全铲了,再好好洗洗地,不许留下丁点血腥味。”
“申时末刻前,把这些清理干净。”
“喏。”
齐五应一声,他记得,夫人在族学中,酉初下课。
又问道:“郎君……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些不妥。”
袁婵,毕竟是圣上的亲侄女,朝廷封的县主,
“有什么不妥?又没伤着她,也没弄出人命,你担心什么。”
桓裕语气微扬,斜了眼吞吞吐吐的齐五,“你要是只这点胆量,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扔到徐州前线去。”朝廷正打算对北边用兵。
齐五一听,心中一惊,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桓裕不是随口说说,忙地垂下头,“仆是夫人的侍从,还要给夫人跪腿办事。”
“这件事,不必和阿绥提起。”
“那些该和阿绥说,哪些不该和她说,你自己心里有数。”桓裕又提醒了一句。
“唯。”齐五不敢再有丝毫含糊。
他如今格外遵从桓裕的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了,应该是那年在荆州城中,让桓裕拦住的时候开始,或是更早,郑绥在临汝调动一万部曲,去救援荆州城开始。
他渐渐地,把桓裕也当成了他的主子。
只要十娘高兴,便能使郎君高兴。
这么多年来,他的经验之谈。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清理现场,实实在在地去封住一些人的嘴。
有些话要说,有些话又不要说……
齐五觉得,他干这个活真心挺不容易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干的,难怪桓谷干到一半,就直接撂挑子,又跑农庄养羊去了。
且说,袁婵下山后,就闹着要回京都,只是一直没有离开。
桓裕一直在等,等了五日,都不曾见高昌长公主上门,于是,亲自写了张拜会的帖子,让齐五送去上阳寺。
次日下午,他只带了齐五一人,下山前往上阳寺。
“三郎,你终于来了。”
幽幽的女声,让桓裕的眉头,微微一蹙,瞬间又舒展开来,呵呵一笑,“你倒是比从前更沉得住气。”
“这回,是你没沉住气。”
“是吗?”桓裕反问了一句,看似轻描淡写,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确是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