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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旧年起,郑绥于父亲床榻前侍奉汤药,无一日敢废。
又因郑瀚嗜酒,旁人皆不得劝,唯有郑绥的话,郑瀚还能听进去些许,每日里家下都有戚友故旧往来,郑绥侍奉于父亲郑瀚身旁,不曾回避,一来二去,渐渐的,郑绥侍父至孝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当世重孝道,尤其是汉之正统南楚和汉化甚深的大燕,都标榜以孝治天下。
百行孝为先,世家大族,皆以孝治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以维持人伦秩序,管理阖族人丁,从而使一门之中,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凛若公府。
郑氏亦如此,郑氏兴家显族的两把戒尺,一是经学,一是孝悌。
孝悌,几乎可以说,于出生之日起,便刻于骨髓之中,深植人心。
就譬如,自郑渊卧病于榻起,每日郑经都会带着家中兄弟去床前问候,而郑瀚自病后,连着平日里,不得通传不入守静园的四郎和九娘,都会来园子里问病。
因嫡庶有别,郑瀚对于三郎四郎和九娘,并不甚喜欢,往常见面的时候就少,如今郑瀚病了,他们是过来问安,便不能拒之于门外,每回都是在外间坐了一会儿,说上几句话,方才离去。
四郎和九娘都是有心,何况,为人子女,对于父亲都有天然的孺慕之情,只是四郎九娘明显和父亲平日相处少,彼此很不熟悉,坐在一起,也就没多少话,经常出现冷场,郑绥在一旁瞧着,便有心每每撮合一二,甚至于留四郎郑纭和九娘郑芊在守静园中陪父亲用饭。
使得父子之间得以彼此亲近许多。
自父亲能下榻后,四郎和九娘也时常过来,有时是他们过来请安。有时是父亲派人去请他们过来。
这一日,午饭后,郑绥送四郎和九娘出门离去,回屋后。端一杯浓茶放至父亲手中,在父亲旁边坐下,“有阿耶指点,近来四兄的学业进益许多,只是九姐,性子腼腆,还是和从前一样,低垂着头,不大爱说话。”
郑瀚伸手接过天青色瓷杯,“九娘这样也好。”
抿了一口。入口就觉得涩得厉害,却也解去心中刚升起的那几分对酒的馋念,沉吟半晌,眉头微蹙,缓缓道:“九娘七岁时。阿耶第一回见她,就觉得她长得很像她生母,那张脸太过招人,而女子容颜太盛,恐非美事,那样美的容貌,配上她如今这样温和恬静的性子。或许不至于惹事。”
郑绥听了,却是笑了,“阿耶,相貌是天生的,又不是九姐自己能决定的,许多人想长得美。却不能够,再说,九姐出生在我们家,哪能惹上什么事?”
“但愿阿耶是杞人忧天。”郑瀚慢慢把杯中的浓茶喝完,刚把杯子放置在身前的案几前。见郑绥要伸手,急忙说道:“阿耶不喝了,不许再续加。”
这话说完,郑绥的手刚碰到瓷杯。
一见此,郑绥并未收回手,反而索性拿起杯子,笑嘻嘻地道:“我没要给阿耶续加,只不过是把杯子收起来。”其实,这浓茶,她也不喜欢喝,自小在平城养成的习惯,哪怕回家里来,她也是多喝酪浆,不喝这浓茶。
这回,学会熬浓茶,还是因为听医者说,喝浓茶能降酒瘾,她特意为这个去学的。
郑绥起了身,把杯子放到外间熬制浓茶锅炉旁边的案几上,郑瀚也跟着起身,领着郑绥去他的书房,前两日,他才刚教了郑绥一首新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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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红是长子嫡孙,他的婚事,与当初四娘和五房三娘的婚事相比,隆重许多,两家又是旧族长子长女联姻,所以格外盛大。
郑卢两姓联姻不绝,互为中表,使得来荥阳参加婚仪的卢氏宗亲,多不胜数。
一时之间,郑红的婚事,成为荥阳和平城的一大盛事。
因五娘逃婚之事,而郁郁寡欢的诸葛氏,也强撑起精神,带着李氏和冯氏,亲自操办。
亲友如云,车水马流,耗费赀财无数。
早年出嫁的大娘二娘三娘都携子女回了趟荥阳,浩浩荡荡,人口繁盛,嫁入范阳卢氏的大娘都比郑红年长十九岁,如今都已经两个孙子了。因卢之横和王奂在任上,唯有二娘夫婿李荣和二娘携子女一起过来了。
他们的子女,许多都比郑绥大。
这一辈里,前面三位娘子,连最小的三娘,都比大兄郑经年长三岁。
大娘到的那一日,郑绥正在李氏跟前,还听到李氏笑道:“这下终于好了,大娘回来,伯母可以分分心,不把心思都放在五娘身上。”
五娘郑缡,自从去年十月逃婚后,时至今日,大半年过去了,如今依旧音讯全无,使得家里人,是又急又担心。
郑渊自卧病于床后,已难得再下床榻,这么大半年,唯有郑红成亲那日,勉强下榻撑着到喜堂受礼,见了几个旧友。
听说,晚上回去,就吐了血。
日子如行云流水一般穿过,不见时光停留驻足。
所有的事,都在慢慢的前进。
循序或是无序而渐进,做着手头上的事,看时光流逝,抓不住,剩下的便是你努力成果,或是虚度无为。
六郎郑红的媳妇卢氏,比郑红年长三岁,又是家中嫡长女,接人待物做事,皆无可挑剔,如今家中有李氏冯氏卢氏三位媳妇,诸葛氏倒是足以欣慰,只安心在琅华园中照料郑渊,只是郑渊的病,却是每况愈下。
平城崔家来信,郑经原定于八月去平城的行程,也因此而耽搁了下来,郑经只日夜守在床榻前,怕有任何闪失。
“……伯父这般行事,只是因我知你志向,而五郎又志不在此,选阿稚并非阿稚为我之长子,实是伯父已无人可选。”郑渊半仰躺在床榻上,身后垫着隐囊,望着跪坐在边上的席榻上的郑经,目光中既有殷切,亦有无奈。
他也知道,仅凭阿稚的年纪及其才干,是无法挑起族长及肩负起统辖荥阳的重任,可天不假年,若是能向上苍再借几年光景,或许他能教导好阿稚,现今膝下子侄六人,他能放心的,只有眼前的阿大,阿大是他一手带大的,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阿大是他和父亲钦定的继任者。
哪怕当日阿稚出生,他和父亲也无意更换。
郑家固守荥阳,平城朝廷授予他的官职是正六品的荥阳太守,轻车将军,而崔家召郑经进平城,所安排的职务便是正六品的北海王录事参军事。
“我知道阿父的意思,”郑经瞧着伯父郑渊说话都有些费劲,忙地宽慰道,“阿稚虽年幼,但族中有五叔公十八从叔二十二从叔可以从旁帮衬,我也会帮着阿稚。”
更何况,他是真的无意于此。
他的志向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天下一统,结束乱世,能够位列三公,光耀门第。
这注定他不愿蜗居于荥阳这一隅。
见伯父郑渊又咳嗽了几声,郑经忙地把手上的笺纸放下,倒了杯水,到床榻边,轻抚着伯父的后背,喂着伯父喝水。
郑渊就着郑经的手喝了两口,对着郑经挥了挥身,便闭眼仰靠在后面隐囊了,眼眶深陷,一脸病容,脸颊已经看不到肉,颧骨高耸的厉害,整个人虚弱得似抽走精气神,郑经想着医者的话,心里梗塞得厉害,伯父之于他,尤胜于亲生父亲。
瞧着伯父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郑经急红了眼,“伯父这会子难受,不如我叫医者进来瞧瞧。”说着就要起身,只是刚才站起来,就让伯父给唤住了。
郑渊睁开眼,动了动身子,指着旁边案几上的纸笺道:“我没事,把我方才让你写的拿给我来瞧瞧。”
郑经一听,忙地弯腰拿起纸笺,两手奉到伯父手上。
郑渊接开,从头到尾浏览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尔后递给郑经,“阿大,就这样抄一遍……抄一遍,誊写到折子上,下午就派人送出去。”纸笺上的内容,是他要呈给平城朝中吏部的折子,等他过逝后,由六郎郑红接替他的位置。
郑经忙地答应,又听郑渊问道:“阿大,三郎跟着你去平城,四郎你打算怎么安排,还有阿奴,他要去建康的事,你和阿奴好好计划一下。”说着,微微顿了一下,“阿寄将来,能和你阿耶一样,做一辈子富贵闲人,我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阿父,我会把阿寄当兄弟看待。”郑经保证道,又望向床榻上的伯父,“阿奴去建康的事,如今我正与他在商议,四郎我亦想过,让他跟着阿奴,既然阿奴有心,我断不想阿奴再重蹈四叔公的覆辙。”
“你心里有成算,我亦放心了。”郑渊摆了摆手,已是累极,郑经上前服侍着郑渊歇下,才出门,他方才和伯父在里面说话,把仆从都遣退了出来。
然而,郑经一到外面,就瞧见温翁和乔主薄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忙问道:“两位阿叔可是有什么事?”乔主薄是伯父郑渊的幕僚。
几乎顾不上礼仪,温翁上前就急急道:“六郎在三皇山和郭家大房的长孙打了起来,两家都有护卫死伤,郭家长孙脑袋开了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