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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我不同意,除了熙熙外,郑家的任何一位小娘子,我都可以帮你。”郑经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晃过神来,说这话时,很直白,亦很认真,坚决反对,语气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一听这话,桓裕神色顿时凝重许多,“为什么?”
他原是想着,至少阿大能支持他。
“这还用说,”宗侃抬头望向桓裕,满脸自嘲,“阿平,岳父大人那么疼爱十娘,怎么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我这样一个舞刀弄枪的莽夫,你想想,我当年的婚事,要是没有阮子远亲自出面说媒,肯定成不了。”
还有一句,他没说,谯国桓氏虽是南地著姓,但以兵事起家,与荥阳郑氏这些北地以经学传家的望族相比,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郑经默言,他和桓裕相交逾十余载,互契金兰,对于桓裕其人、其才干能力,他是十二分的认可与赞赏,他曾经萌生过把九娘郑芊许配给桓裕的念头,这会子,更恨不得能多出一个妹妹来,他不像阿耶,对于军人武将,没有厌恶和排斥。
然而,当世婚姻,先问门第再论人才。
门第相当,方可结姻。
哪怕在这乱世,门当户对依然是首要标准。
“阿平,五郎曾来信,提及要将十娘许配给琅琊王靖之,你身在南地,王十二郎之名,不用我多解释。你必是很清楚,以王十二郎之盛名、之风流才俊,但阿耶却没有同意。”郑经语气一顿。点上为止。
就差没再补上一句,连王十二郎这样的家世人物。阿耶都没有同意,何况你呢?
桓裕嘻嘻一笑,“这事我听说过,并且这事上,十娘自己也不愿意。”
“你既然知道,你还想着这不切实际的,来碰壁……等等”郑经斟酒的手,微微一抖。斜了一下,连酒水洒在了几面,都顾不上,抬起头来,满脸吃惊,瞪大着眼,望着桓裕,“你是说,你和熙熙的事,熙熙自己愿意?”
桓裕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伸手指了指郑经手上的酒壶,脸上含笑。好心地提醒,“阿大,别倒了,酒水全洒了。”
郑经忙地把酒壶一收,低头一看,酒水全倒在了几面上,沿着几面流淌下来,连衣裾都浸湿了一大块,只是这会子。郑经浑不在意,目光重新望向对面桓裕。只觉得桓裕脸上的笑意,明晃晃地有些刺眼。让他瞧着很不舒服。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态了,今日却连着两遭失态,还因为在同一件事,同一个人,郑经腾地一下,起了身,冲到桓裕跟前,一把将桓裕推倒在地,“桓裕,你别给我胡说八道。”
桓裕是习武之人,郑经哪是他的对手,只瞧着桓裕两手一伸就把郑经推开,要是再多用点力,他都能直接把郑经掀翻在地,今日他有求于郑经,自是手上留了情,“你既然认为我胡说八道,你就别计较呀。”
一旁的宗侃瞧了,凑了上来,带着几分促狭,“阿大,你瞧瞧,你都让我和阿平带坏了,现在也崇尚用武力解决。”
“君长,你就别凑热闹了。”郑经头痛地看了眼旁边的宗侃。
宗侃一手揽住郑经的肩头,一手揽住桓裕的肩头,咂了咂舌,“瞧瞧,瞧你们俩这眉头皱的,兄弟间还动起手,别想这些了,我们喝酒,三杯酒下肚,什么烦忧都忘记了。”
“好,喝酒。”桓裕回拍了下宗侃的肩。
郑经又喊人拿了几壶酒过来。
把酒言欢,醉乡畅怀。
多少世事烦忧,都付与这杯之物。
这酒一喝,就是一下午,最后,三人皆醉熏熏地躺在了地上。
郑经口中低唱着曹孟德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一曲终了,郑经长叹一声,似玩笑般道:“阿耶要是不在这儿,我都想弹琴了。”
“你放心,岳父他老人家,这会子没空理你,可以叫人去给你拿琴来。”宗侃说完,就要喊人。
郑经忙地摆了摆手,“别了,这会子头晕晕的,真弹琴,也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三人当中,他的酒量是最差的,每次喝酒,他是喝得最少的,宗侃是直接把酒当水喝,桓裕的酒量,他是没见桓裕醉过,想到这,不由侧头望向身侧的桓裕,此刻,俊朗的面庞,浮现出两团酡红,浓密的剑眉,眉尾处上扬而锋利,透着股英气。
至少,桓裕有一副好面貌。
不知是不是醉意,郑经觉得心头有一丝的动摇。
人生难得遇一知已。
他和桓裕宗侃,无结义之名,却有结义之情,若是三人能成为郎舅,亦能成为一段佳话。
胡思乱想,昏昏醉醉之际。
忽然感觉有人拉了下他左边的胳膊,
郑经瞧去,是身旁的桓裕,平日里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几分迷蒙,干净……
是了,干净。
桓裕自小就随出征战扬,双手都染满了鲜血,他竟然能在桓裕眼中看到干净。
他严重怀疑是醉晕了头,眼睛花了,出现了幻觉。
又听桓裕重复了一句,“阿大,我是真需要你的帮忙。”单单他一个人,他还真没帮忙搞定郑家二郎君。
“阿平,我给你支个招,你直接把十娘带走,带去南地藏起来,让岳父大人找不到,你呀,甭管他同意不同意,等过上几年,连孩子都生了,不怕岳父大人不同意。”
“去,去,去,你支的什么歪招。”郑经连斥了几声,伸手要推开宗侃,可宗侃却纹丝不动,还闭着眼打起了呼来。
郑经一见,溜地一下爬起身,难不成这厮方才梦里说醉话不成,又推了几下,宗侃依旧没有一丝反应,睡得很沉,郑经保好作罢,重新躺下,桓裕一双迷蒙干净的醉眼,瞅着他一眼,又瞅了宗侃一眼。
一时间,郑经只觉得苦笑不得,拉了拉桓裕的胳膊,“阿平,你可别听君长的话胡来。”
“虽然他的想法不错,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是不会用的。”桓裕嘻嘻一笑,说话很是利索,如同正常人一般,让郑经不禁心生怀疑,这家伙到底是清醒的,还是醉昏的状况,只是瞧见桓裕脸上两团酡红,目光迷蒙干净,一下子疑心又去了几分。
桓裕喝的酒,并不比宗侃少,连宗侃都醉昏了过去,桓裕哪有不醉的。
直到若许年后,在长安都中,说起这桩旧事,郑经还是为之气结,甚至不顾古稀之龄,发愿要灌醉桓裕,让桓裕一醉,为此,俩又大醉了一场。
“阿平,还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本《公羊传》吗?还在不在?”
“记得,放在我书房的案头了。”
“那本书,你看过没有?”
“只翻了第一页。”桓裕说着,还特意竖了一个手指头,依旧是一脸笑嘻嘻的。
郑经本来就不抱希望,听桓裕这么说,也不例外,当初,桓裕向他要那本《公羊传》,是为他二兄桓裎要的,那本《公羊传》有阿耶的注释,很少送给外人,所以他见桓裕开口,又早听说桓裕的二兄桓裎好读书,就特意令人抄了一本,送给桓裕。
后来,桓家出事,那本书桓裕是没法送出去了。
“我明日再借你一本,你花几天时间好好恶补一下,这事,只怕还是得请阮世父出面,祖姑姑已经去逝了,王家的事,是祖姑姑生前说好的……”越想,郑经只觉得越发难办起来,侧头,又瞧着桓裕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脸上带笑,充满了希翼。
只听桓裕呢喃了一句,“不是还有熙熙。”
“这事,没定下来前,你最好别把熙熙牵涉进来。”郑经圆瞪了桓裕一眼。
桓裕咧嘴一笑,“我是想说,你阿耶很疼熙熙的,只要抓住这一点,就没什么难事。”
郑经一听这话,来了精神,“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说完又推了桓裕一下,“你既然有了主意,想必有十成的把握,还请我帮你什么忙。”
“没有十成,只有六成。”桓裕说着,用手指头比了个六的手势,“我当然需要你的帮忙,岂不闻,无米难为炊,若是你阿耶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一面,我纵使千万主意,也使不上劲上,又有什么用。”
“我亲自去请阮世父帮你说媒,太原王家那边,后面的事,我去善后,当是再给你加两成,剩下的两成,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
“这么一来,事情肯定就能成了。”桓裕双手抱拳,信心大增,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郑经只觉得自己整个脑袋极其的活跃,似有许多念头要喷薄而出,最后到嘴里,化作了两个字,“成了。”
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起来时,郑经的脑袋涨得厉害,可醉昏前的这番话,却记得格外清楚,一时间,心头后悔不迭,真是醉了头,竟然也敢答应桓裕的那话,但到底找了一本阿耶注释过《公羊传》给桓裕送过去。
只盼桓裕想的主意,有点分寸,别惊动地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