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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诞生三个月了,大名还没有定下来。原因是陈祐琮太想给儿子取一个完美的名字了,单子上列了一大串待选项,翻来覆去不知道选哪个好。
按照陈氏宗族的排序,小皇子应该叙“厚”字辈。
陈祐琮思虑了很久,和张惟昭商量,他想把张惟昭名字里的“昭”字,放到小皇子的名字里,取名“厚照”,寓意这个孩子是他们两个人血脉的融合,同时也希望孩子的生命如同被日光朗照一般光明温暖。
按照宗族礼法,孩子的名字是不能和长辈重字的,甚至同音不同字也不行,这意味着对长辈的冒犯。但陈祐琮却听张惟昭说过,在张惟昭前世游学的那个国度,用某个人的名字为孩子命名却是在对这个人表达爱与尊敬。陈祐琮觉得这种传统不错,可以借鉴。
至于其他人的议论……
这一对年轻的帝后被人议论的事情已经有很多了,不在乎再增加这一条。
张惟昭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陈厚照,厚昭,张惟昭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心中升起。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看到刚刚还满面笑容的妻子突然呆住了,目光茫然地望着空中的某个地方,怀中孩子的咿呀也没有引起她的回应,陈祐琮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你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妥?”
张惟昭轻喃道:“你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到底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呢?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引起自己的不安?张惟昭尽量放空情绪,快速扫描自己早年的记忆。
她首先想起来的是奶奶。奶奶是个京剧迷,张惟昭小的时候,经常坐在自己的小桌子边,涂涂画画大半天,奶奶就坐在她的旁边,小声开着电视看京剧。张惟昭不理解戏里的人拖长了声音一句话唱大半天是怎么回事,但觉得那百转千回的腔调并不难听。
后来她长大了,在奶奶身边耳濡目染,也大致明白那些戏都是讲什么的了,也知道了一些唱腔流派。她并没有跟奶奶一样变成戏迷,但是对京剧却很有好感,因为京剧会让她想起很多与奶奶有关的童年快乐时光。
还记得上初二的时候,有一次,奶奶坐在电视机前看一出叫做《游龙戏凤》的戏,讲的是一位皇帝微服私访,遇到一个酒店老板的妹妹,非常喜欢,百般调戏,要把这个女孩带回皇宫做妃子。女孩最初不肯答应,最后知道这个男人是皇帝之后,就顺从了。
张惟昭跟着看了一会儿,很不喜欢这出戏剧的情节,觉得里面的皇帝那副得意洋洋,随意调戏民女的嘴脸很可恶,对奶奶说这个剧情也太扯了,皇帝怎么可能一个人从紫禁城出来乱跑?还调戏酒家女?
奶奶笑着跟她解释说,这出戏真不是空穴来风。戏里的皇帝是明代的正德帝,他是一个很奇葩的皇帝,一个能量爆棚,做事情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不喜欢宫里的繁文缛节,就在宫外为自己建了府邸,经常住在宫外不回去。他喜欢骑射,经常和手下的一帮小子切磋,武功出众。他爱好美色,经常到民间渔猎。
他虽然生活荒诞,但同时却是一个有才能的人。首先他量大能容人,包括那些经常骂他的文官,因此朝中有许多贤材。其次,他经常减免赋税,老百姓并不讨厌这个喜欢玩乐的皇帝。再次,他勇气过人,御驾亲征与蒙古小王子开战,大胜而回。打仗的时候在军中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每打一次胜仗就升一次自己的官,一路把自己从小兵升成了威武大将军,差点篡了自己的位。
只是可惜他死得太早,三十多一点就挂了。原因居然是学渔夫打鱼的时候掉入深秋的冰冷江水中,感染上风寒死掉了。
喜欢历史掌故的奶奶把这个别具一格的皇帝的故事讲得很有趣,时隔多年,张惟昭还记中二期的自己怎么因为那句“差点篡了自己的位”笑得不行。
张惟昭不是文科生,对历史没有特殊的兴趣,记不住多少个皇帝的名字。但这个皇帝的名字,却和奶奶讲的故事一起保留在了记忆深处。
他的名字是,朱厚照。
张惟昭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她知道大炎和她所处的世界不在一个时间支线上,尽管大炎建国之前的历史和张惟昭熟悉的那个世界相同,但是在元之后,时间轴却发生了位移,不再是由朱元璋建立大明,而是国姓为陈的大炎。
张惟昭原本以为,这个大炎的科技、人文的发展程度,与大明相似,而历史的脉络则不会相同,毕竟国号和皇帝的姓氏都不一样。但是现在她怀疑,这两个时空线索,重叠的部分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关于正德皇帝朱厚照,除了他的为人,奶奶还讲了他的家世和结局。这个皇帝的爹,很是特立独行,一生只娶了皇后一个妻子,没有别的妃子。夫妻俩只有朱厚照一个孩子,把他宠得没边儿,所以他活得热情洋溢,胆大妄为。当时张惟昭还跟奶奶说笑,这个皇帝怕不是穿越的吧。朱厚照的爹死得很早,所以他才年纪轻轻继位。而他自己也死得很早,死时没有儿子,帝位被他的一个堂弟继承。奶奶说,明代的皇帝有早夭的基因。
记忆中的碎片越聚越多,渐渐拼贴出来一副斑驳陆离的图画,虽然残缺不全,却与张惟昭当下身处的场景一一吻合。
张惟昭越想越是心惊。难道这就是她的丈夫和孩子的宿命?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
张惟昭怀中的孩子,感受到了母亲的恐惧和焦虑,嘴巴撇了撇,哇地哭了出来。
陈祐琮从张惟昭怀里接过孩子轻轻拍哄,等到孩子终于平静了下来,陈祐琮唤来石燕让她把小皇子抱到隔间去,自己拉着张惟昭坐了下来:“究竟怎么了?你想起了什么?告诉我!”
张惟昭定了定神,把自己回想起来的一切告诉陈祐琮。
陈祐琮揽住张惟昭的肩,嘴唇在妻子的鬓边吻了吻:“所以,你刚刚连手都在发抖,就是害怕我和儿子早丧,就像你记忆中的大明皇帝一样吗?”
张惟昭闭上眼睛,轻轻点头。
“那你告诉我,在你所知道的这段历史上,有没有一位皇后开女学、建医院?”
“没有。”张惟昭睁开了眼,摇了摇头。
“有没有人发明脚踏车?”陈祐琮接着问。
“没有。”张惟昭又摇头。
“玻璃有没有逐渐普及?”从今年年初开始,玻璃批量生产,虽然还是很贵,但已经不再被当做顶级奢侈品了,许多世家大族开始用玻璃镶嵌窗户,也有人学着张惟昭在花园里建暖房。
“没有。”
“钟表有没有被发明出来?”小皇子出生的时候,画院的一位女官献上了自己设计的自鸣钟作为贺礼。这是大炎的第一座自鸣钟。而在这之前,人们都用日冕或漏刻计时。
“也没有。”
“你曾告诉我,在大明的历史上,也曾有一位名叫郑和的三宝太监下西洋。那在郑和之后,还有皇帝派船队远航吗?”
“不曾。不但不曾再度远航,好像还有人不断推行海禁。”说到这里,张惟昭已经明白了陈祐琮的意思。她心中的恐惧逐渐消退,力量重新又回到身上。
“所以,你看,我们不会重蹈大明的覆辙。你和我,我们会一起努力!如果我们的时间不够用,还有我们的儿子和女儿!我们会扬帆远航,更多地去了解这个世界,也会让这个世界更了解大炎。我们会让我们的人民变得更加睿智和富庶!我不会早早死去,我们的儿子也不会早早死去。我不知道如果你没有来到我身边,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大炎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既然你已经来了,已经站在我身边了,那所有的一切都不同了!”
“是!你说的对!”张惟昭重重点头。
“那我们的孩子就叫做厚照怎么样?”陈祐琮脸上是无所畏惧的笃定。
“好!”张惟昭绽开灿烂的笑容。
小皇子在降生后的第三个月,被命名为陈厚照。一岁的时候,陈厚照被封为皇太子。
陈厚照三岁的时候,张惟昭生下次子,命名为陈厚炜。
陈厚照七岁的时候,张惟昭生下一个小女儿,被封为太康公主。
这三个孩子都遗传了母亲健康的体格,极少生病,寿数绵长。
后世史学家在研究大炎历史的时候,认为陈祐琮之所以能够承担起中兴大炎的重任,陈厚照能够统一长城以北的蒙古诸部,并在其父远航事业的基础上建立大炎海上霸主的地位,除了他们的睿智、勤政之外,他们的健康和长寿,也是确保他们的超前观念能够在大炎这样一个注重传统的帝国逐步实施的关键因素。
而那些史学家,尤其是研究妇女史的史学家,认为这一切的发生,都与陈祐琮唯一的妻子,那位被大炎民间誉为碧霞元君转世的皇后娘娘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