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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钧言只得开车送溪草回陆公馆,他发动车子的时候,溪草透过玻璃车窗,看到谢洛白站在露台上盯着她,表情浸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龙砚秋像只欢快的小鸟,从屋里蹦出来,踮起脚尖,抱住了谢洛白的脖子。
溪草立马撇开视线,不再向两人看上一眼,车子缓缓驶出谢家,傅钧言似笑非笑地道。
“你心里不舒服吧?那个龙砚秋,性子是让人有些消受不起。”
溪草面色非常平静,她偏过头,欣赏着满街挂了霓虹灯的招贴画。
“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不过既然和我没什么利益冲突,倒也谈不上舒不舒服。”
还是这样冷淡的态度,傅钧言一叹,犹自解释。
“其实,谢二会格外纵容她是有原因的,一来她哥哥龙砚平,可以算得上谢二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挚友了,挚友临死之托,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全力达成。二来这姑娘,确实如你所说并不简单,她对谢二的执着,可以说近乎偏执了,若这世上有人能毫不犹豫为谢二去死,除姨妈之外,就是龙砚秋了。”
溪草眸光一动,垂首抚着裙摆上的皱褶不说话,但傅钧言知道她正竖耳倾听。
“这姑娘本来不该是孤女,她除哥哥之外,本还有母亲和姐姐,谢二受龙砚平之托,照顾她们母女三人,一开始却只是把她们接到身边,尽经济上的义务,感情上谈不上多么关怀。那时候龙砚秋缠着他,他多半是不理会的,可是有一次,军营内部出了徐巍山的奸细,谢二措手不及,在亲信掩护下撤退逃亡,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带上龙砚秋母女,以至她们三人落在徐巍山手上,姓徐的彻夜拷问,龙砚秋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姐姐被折磨致死,都没有供出谢二的逃亡路线,后来谢二打回来,在地牢找到龙砚秋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而龙家母女的尸体,已在她身边腐烂多时……从那以后,谢二就把龙砚秋当作亲妹妹对待,她任何刁蛮任性,谢二都能容忍,甚至龙砚秋弄死了几个企图接近谢二的女孩子,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溪草听得一阵惊悸,她知道龙砚平对谢洛白有恩,但却从未想到,他的妹妹对谢洛白恩情更大。
“这么说,二爷欠龙家的,不止是龙砚平这一条命,龙砚秋为了他,竟然连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都可以牺牲?”
傅钧言握着方向盘,朝她看了一眼。
“溪草,要是你处在她的立场,你会为谢二守口如瓶吗?”
不知为何,溪草心中浮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她摇摇头。
“真要做那样的选择,我会毫不犹豫的出卖二爷,保住我亲人的性命,与其说龙砚秋这是用情至深,不如说是疯狂过分,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傅钧言点头一叹。
“你这种想法才是正常的,任何人大概都会这么做,所以说龙砚秋对谢二的感情……有时候真的令人毛骨悚然,红绣要不是和谢二清清白白的,哪里活得到今天?溪草,我还是得给你提个醒,龙砚秋很可怕,你要小心她,但最好避免和她正面冲突,虽然谢二对你不一般,但真到了二者只能择其一的地步,我还真不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溪草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丝自嘲的笑容。
“傅少放心,我只是个傀儡,可没那么不自量力,怎敢主动招惹对二爷如此重要的人,只要她不主动找我麻烦,我便能避就避,能忍就忍。”
傅钧言听着这话,总觉得有几分奇妙意味,但她和谢二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过多插足,径自笑笑不言。
再说龙砚秋,得偿所愿地住进了为溪草准备的房间,谢洛白不在的时候,她竟是换了一幅面孔,她抱臂指挥着女佣,将床罩纱帐一套全部换掉,甚至还拉开衣柜,把里头挂的几件旗袍全部丢在地上。
“拿出去烧了。”
那张清纯无害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配上简短冷酷的语气,让女佣都有点慎得慌。
“那位姓陆的表小姐,平时和洛白哥哥走得很近吗?”
这些女佣,都是从蓉城带过来的,深谙龙砚秋的脾气,她问话不敢不如实回答。
“夫人很喜欢表小姐,所以常来府上走动,二爷对她也是极好的。”
龙砚秋牵了牵嘴角,却没有笑意。
“看得出来,今晚洛白哥哥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女佣只觉身上起了层寒粒,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龙砚秋把陆云卿可能存在过的痕迹抹除干净,又到了红绣的房间。
因为谢夫人亲自发了话,所以现在她和红绣一左一右住在谢洛白两侧的房内,这一点,让龙砚秋心中非常恼火。
红绣已经卸了妆,换上睡衣,正从箱子里取出行李放置在柜中,龙砚秋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吓了她一跳。
“砚秋,你还没睡呢?”
红绣连忙起身陪笑,这个小姑娘虽然比她小很多岁,但是反而是她更加惧怕她。
她是舅老爷亲自给谢洛白选的姨娘,按说有舅老爷的庇护,不该如此忌惮龙砚秋的,可每次对上这小姑娘冰晶一样的眼,她就觉得背脊生寒。
龙砚秋径自在床上坐了,随手拿起红绣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罐茶叶,笑道。
“红绣姐,你还从蓉城专程带了茶叶过来呀?这是什么茶,我怎么没在家里见过?”
红绣只得道。
“这是武夷山的极品大红袍,是舅老爷的老友送的东西,临走时他老人家亲自交给我,让我带来给二爷尝尝。”
龙砚秋眸子沉了沉,右手轻轻一拂,茶叶罐滚落在地,盖子被砸开,棕红的茶叶全都散落在地。
“啊呀!真是抱歉,一时失手,这些茶叶沾了灰,是不能再给洛白哥哥喝了。”
她脸上挂着清纯如水的笑,起身一脚踩在茶叶上,出了门。
红绣惊愕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紧紧捏着睡衣带子,右手在不停轻颤。
第二日,溪草起了个大早,梳了旧式发髻,编了两股细辫从脑后拉到胸前,又穿上海棠红的旧式斜襟衫,一溜的米白小碎花散在上头,尽将少女的鲜艳明媚凸现出来。
玉兰都不由赞道。
“这种旧式衣裙,小姐穿着,一点都不土气,反而像个侯门公府的千金,真是好看!”
陆承宣看不见,但听见夸女儿,也忍不住微笑。
“云卿今天特意打扮了?是有什么好事吗?”
溪草面上微微一红,含笑道。
“哪有什么好事,只是去杜府教文佩画画而已,见九公嘛,总觉得该穿得保守些。”
陆承宣不疑有他,含笑吩咐她早去早回。
溪草有点心虚地出了门。
其实,她对陆承宣撒了谎,她这么打扮并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要见梅凤官。
虽然不敢对梅凤官言明身份,但每次相见,溪草都希望能重现当初在王府的温情,她把自己打扮得和当年相似,似乎就能同逝去的时光更加接近。
她早早到了杜府,梅凤官人却还没来,杜文佩就先把她拉到画室。
“你上次和我说的话,我都记着呢!今后就由我来当这个鹊桥,梅凤官每次过来,我都会提前知会你,我爷爷是每日都要歇中觉的,等他睡了,我这个画室就留给你们叙话,不过……你一定要向我保证分寸,可不能和那个唱戏的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否则我就成了祸害朋友的人了!”
溪草很感激地道。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放心吧!”
杜文佩这才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她又问。
“听爷爷说你最近和铮哥哥不太和睦,在六爷的丧礼上,闹得很难看,你也想争六爷的家产吧?你要怎么对付他?”
听出她话里的担忧,溪草略觉意外,她还以为,杜文佩和傅钧言最近进展不错,没想到在杜文佩心里,还是挂心着陆铮的安危。
她真不明白,那种人有什么值得杜文佩倾心的,傅钧言明明比他好一万倍。
溪草不悦地道。
“是他们母子两个先陷害我,我只是自卫而已。总之我们之间迟早要分个胜负,你就不要多问了。”
杜文佩拧着眉不说话。
此时,佣人在外头敲门。
“梅老板到了,九公请陆小姐过去。”
溪草的双眸便亮了几分,杜文佩叹道。
“你先去吧,等你们回到这间画室,我会自行回避,给你们独处的机会。”
溪草点头,跟着女佣回到前厅,梅凤官正在和杜九公讨论唱、念、做、打。
他今个儿穿着一身墨绿丝绸的长衫,黑色丝绒滚边,少了几分艳丽,更像极了水墨画里的仙人。
“云卿来了!”
杜九公笑盈盈地招手,偏头对梅凤官道。
“梅老板,恕老夫擅自给你多添了一名学生,不过能教年轻女孩子,要比教我个糟老头子总是舒心些,想必你不会见怪!”
梅凤官道。
“九公对戏曲研究透彻,不在我之下,能与您讨论是我的荣幸,当然,听说云卿小姐也很懂戏,所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这是我的福分了。”
说着,他一双幽艳的凤目,流转过来,落在溪草脸上,熠熠生辉。
溪草愣了愣,总觉得梅凤官今天看她的眼神,略有些不同,似乎灼人得可怕。
她竟然不敢和他对视,移开目光笑道。
“梅老板今天要教哪一出戏?”
“《白蛇传》,我扮白娘娘一角,九公扮许仙,云卿小姐……可否唱小青?”
溪草心中微暖,没想到他还记得在谢府两人说的那些话,点头嗯了一声。
杜九公也是个资深票友,对这些有名的唱段可以说是信手捻来,女佣煮了绿茶做好点心端上来,三人就在客厅中坐着对戏。
溪草多年不唱,词已经略觉生涩,几次停下来,蓦然抬头,都对上梅凤官复杂的目光。
唱到中午,杜九公大为尽兴,又在花厅摆饭,叫杜文佩一同下来,四人同席吃过中饭,杜九公果然照例犯困。
梅凤官就假意告辞,先溪草一步去了杜文佩的画室。
溪草起身,杜文佩就拉住她的袖子。
“你们也不要聊得太久,等爷爷醒了,发现他还在这里,就不好解释了!”
溪草进了杜文佩的画室,为了保险起见,转身将门反锁上,刚锁好门,一只修长的胳膊便自脸颊擦过,杵在她身侧。
“润龄?”
很多年没有被提起的本名,此时突然词梅凤官口中迸出来,溪草只觉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她不敢转身,害怕崩裂的表情里透露出太多情绪。
“梅老板叫谁?”
身后幽幽一叹,他贴近她耳边的呼吸有点急促。
“不用再掩饰了,当年我在王府,虽和侧福晋没见上几面,但对她的样貌,总还有些印象,为了证实这个猜测,我还特意找到她的照片,她和你的五官,至少有七分相似。你明明没死,为什么要骗我?”
溪草身体僵硬,她咬住颤抖的唇,故作不解地问。
“梅老板这是想起了燕京的往事吧!只是人有相似,花有相同,我陆云卿和你的故人素无交集,又有什么可掩饰的?”
梅凤官艳丽的眉眼突地一厉。
“你还要撒谎到几时?既然这样,我只好自行求证了。”
说着,他猛然捉住溪草双肩,将她身子扳正过来,伸手就去解她领子上的盘扣。
溪草万万没想到,梅凤官会如此失态,她扬起右手就要扇他耳光,却不料他身手敏捷,飞快扣住她手腕,按在门上,溪草又要抬左手,被他如法炮制再次控制住。
梅凤官双手压着溪草,一时腾不开,干脆低头用牙齿咬住她的衣领,偏头一扯。
“住手!”
溪草惊呼,自领口到胸襟处的那排琉璃小扣已是崩落在地,发出一连串脆响。
好在她里头还穿了件月白肚兜,梅凤官急于探寻真相,顾不得钳制她,伸手解开她脖颈后头的绳结
轻薄的绸布自悠悠飘落,大片莹白一览无遗,一粒殷红小痣随着布料的滑落展露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