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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臣只恨不得能立即起身,也好早日入京面圣!而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涕泪四下的河间郡王膝行至圣人跟前,再度俯首,浑身都仿佛透着激动与极度的兴奋,更带着难以抑制的景仰之色。此情此景,足以令诸多旁观者禁不住为之微微动容。
圣人亦不例外,笑如春风地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朕怎会不记得?彼时难得见到年长朕许多的侄儿,朕险些记错了,要唤你‘族兄’。你一声‘晋王叔父’,便让朕顿时呆了半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河间郡王这一支的辈分在族中可谓是最低的,一群宗室亲王郡王都是长辈,而年纪足可成为他的儿孙者却是不折不扣的同辈。
因过去的回忆而亲近地相视而笑后,这对便宜叔侄遂热情地携着坐下,寒暄起来。李璟眨了眨眼,听着河间郡王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许多旅途中之事,也并不提镇边练兵种种要事,只说入京之后的感触,不由得心中暗暗冷嘲:数年不回京,回到长安后才不过一日,怎会有这么多话能说?!他们又不是那些对家长里短感兴趣的女眷,谁愿意听他说这些?!
李玮察觉他已是满腹牢骚,不动声色地在他腰侧击了一拳以示警戒。他强忍住痛楚,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平静的神情,却实在忍不住大怒,瞪了自家兄长一眼。所幸众人目前都专注地听着那对便宜叔侄的交谈,无人注意他们两兄弟,否则难免教人看出端倪。
圣人倒是不急不躁,听河间郡王描述着长安风物,仿佛一夜之间便发现了京城的繁华盛景,勾起唇笑道:“边关苦寒,倒是委屈你了。不如在长安多留些时日,朕每天开设宴席招待你,也算是以此相酬你这些年来的忠心了。”
“臣可担不得啊……”河间郡王笑叹道,“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竟劳烦圣人设宴相酬,臣委实过意不去。论起辛劳,永安族祖父戎马数十载,年纪又大了,才该留在长安享受天伦之乐才是。臣如今正当壮年,还能继续为圣人守土几十年呢!”
“你们的忠心,朕都明白。”圣人仿佛有些感慨,“咱们都是李家子孙,哪有一些人始终留在长安享福,另一些人却不得不尝遍风霜雨雪的道理?朕也会劝一劝永安叔父,让他安心在京城中养老。至于你,朕便是再不舍得,也须得放你去边关,否则朕也放不下心。不过,举办宴饮之事就不必推辞了。眼下正值年关,热闹欢庆些也好,带着喜气回胜州才是吉兆啊。”
河间郡王犹豫片刻,迟疑道:“今岁胜州附近连降大雪,粮草匮乏,内附的突厥与铁勒部落似有些不安稳,臣着实有些不放心哪。若是他们生出异动,闹出事来,臣又有何颜面参加圣人举办的宴饮?又有何颜面自称为圣人尽忠呢?”
“这倒也是。”圣人并未坚持,只叹道,“那真是可惜了。”
河间郡王不由得眼底微松,正欲说几句好听话圆过去,便听旁边有人忽然道:“圣人,恕微臣直言:宗室好不容易团圆,若是不多聚些时日,下一回团聚不知又该是何时了。尤其是永安郡王与河间郡王,数千里迢迢赶回京城,尚且来不及歇息一段时日便又急匆匆地奔回去,若是病倒在半途可如何是好?”
这声音极为年轻,略有些低沉,却犹如洞箫声般扣人心弦。河间郡王觉得有些耳熟,回首看去,却见那位昨日刚见过的年轻俊美的低阶官员朝着他浅浅一笑,风华斐然:“尤其永安郡王年事已高,河间郡王又大病初愈,还是须得小心些为上。不若休养一段时日,待到春暖花开时,再动身回沙州与胜州也不迟。”
圣人挑起眉,颔首道:“爱卿所言极是。朕确实也不放心——若是他们都病倒在路途中,便是朕不体恤臣下的过错了。朕这回召见众宗室,也不过是为了团聚,可不能过于劳累朕的两位镇边心腹大将。否则,便是得不偿失了。”
河间郡王立即拧眉道:“圣人尽管放心,臣已经并无大碍了……其实,留在长安亦是臣之所愿,只是胜州的情形有些复杂,臣实在是放不下心……唉,早知今日,臣便该好生培养一个能当得起事来的辅佐之官才是……”
“大王安心罢。”那年轻官员又接道,“不过是缺了些粮草而已,只需从附近数州调度过去即可。毕竟,突厥与铁勒诸部内附已久,若是没有遇上生死存亡的意外,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更何况几位突厥将军都在京中,素有威望,只需让他们去信安抚一二,便可安然无虞了。”
河间郡王一时寻不出别的借口,只得强笑着应了。圣人瞥着他变幻的神情,亦真亦假道:“怎么?方才还说京中繁华,想留下来陪朕饮酒,如今王爱卿献计献策解了你的后顾之忧,你却似是并不高兴?”
“不,臣当然高兴!”河间郡王忙道,“只是到底心里有些挂念而已。这位王郎君才思敏捷,能及时解臣之忧,确实不愧为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臣之犬子也不过比他年轻两三岁,却远远不能及啊!!”
圣人抚着短髭,笑得格外愉快:“朕亲自取的甲第状头,自然非寻常年轻人可比。”无论身处什么官阶,都能及时品察上意,立即挺身而出,战斗力无人能及,又毫无家族负累——这样的人才,这样的孤臣,他自然无比满意。“不过,你也莫要太过谦虚。你家大郎是个老实孩子,瞧着与过去的玄祺很有些相似之处。说不得哪一日便能脱颖而出,同样成为朕的左膀右臂呢?”
河间郡王自是笑着谦逊了几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王补阙,目光微微一沉。不多时,圣人又将李玮与李璟兄弟再度唤过来,让他们与河间郡王认识,赞道:“这两个孩子都颇有用兵天赋,朕打算让他们好生历练几年,日后也好远镇边疆,为你们几员大将分忧。到时候,你们可不许藏私,早早地将他们教出来,才能回到长安享受悠闲自在不是?”
“圣人说得极是,臣便是为了自个儿日后的闲散日子,也必定会尽心竭力。”河间郡王答应着,眼底划过一丝冷光。
李璟敏锐地悄悄看了他一眼,对此人越发厌恶了。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若是圣人想将他交给河间郡王教导,他定然不会答应——说来,圣人知道此人意图谋逆,应当不会将侄儿白白送到他手中做人质罢?
连续畅谈了几个时辰,圣人将三位侄儿都留在宫中用了午食与夕食,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出了宫。河间郡王前脚刚纵马离开,李璟后脚便趁着李玮若有所思的时候,立刻御马直奔新安郡王府而去。
待他来到李徽的书房中,绘声绘色地将方才的情景描述了一遍之后,王子献也过来了。三人转到密室中对坐,略进了些夜宵。长宁公主、信安县主与杜伽蓝静静地在旁边听着,神情各异,仿佛思索对策,又仿佛隐约有些担忧。
不知何时,密室中又多了另外几人。李璟转身望去,认出了绝大部分熟悉的面孔。王子献的两位妹妹,以及师弟何城自不必说,都曾经相识;阎八郎亦是故人,算是李徽的表兄,亦是如今负责修缮越王府、兴建天水郡王府的将作监官员——
至于程惟程九思?不是先前投靠了杨家么?难不成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埋下的暗棋?又或者将他招揽了过来?另一位面相憨直的虬髯大汉又是何人?甚至还有个年纪幼小的孩童?张大双眼,仿佛什么都听不懂,懵懵懂懂的,也能随意进入密室?就不担心他泄露秘密?!
见他神情微变,李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程九思与他的师兄樊正冲,是子献在外游历时结识的友人。如今九思任监察御史,正冲打算考武举。不过,若是你身边缺少可信之人,倒可将他带去沙州。正冲也曾独自在外游历,对边疆风物甚为了解,应当可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欢迎之至。”李璟立即双目微亮,仔细打量着樊午健壮厚实的身形,感叹道,“看着便像是高手!改日我们可一定得比一比武艺!”说罢,他又瞥了瞥角落中的稚童,忍不住问:“阿兄,那孩童是谁家的?瞧着并不像咱们李家人……或者他们王家人。”
“那是子献和我的弟子,杨慎,小名阿桃。”李徽道,将杨慎唤过来,给长辈行礼,“我们最近都有些忙碌,便将阿桃遣到了宋先生身边进学。眼下我正闲着,刚将他接了过来,打算亲自教导。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多得很,很快便能熟悉起来。”
李璟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间又想不出何处不对劲,于是便不再多想了。王家姊妹默默地对视一眼,与长宁公主隐晦地交换着眼色,又禁不住好奇地望向杜伽蓝;何城正襟危坐,只作不知,程惟亦是笑而不语。至于樊午与阎八郎,完全不曾察觉甚么,倒是一如既往。
信安县主望着自家兄长,见他已经“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某些细节,兴致勃勃地问起了杨慎进学的情况,俨然以长辈自居,不由得在心中长长一叹:看来,她永远都不能期望兄长能像堂兄那般浑身长满心眼了。哪怕是多长一个心眼,或许也须得耗费数十年的时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