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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渐行渐近,身后的侍卫与部曲将国子学的侧门堵得严严实实。另还有部曲将两个闻声而至、探头探脑的庙干请到远处酒肆喝酒去了。于是,偌大的国子学院落内,就只剩下对峙的当事人以及数个可信的部曲仆婢。
“原来是堂兄。真想不到,三番两次都在这里遇见你。你为何从来不曾提过,你认识王郎君?上一回,你便是带着郡主来见他罢?同样都是堂妹,可真是厚此薄彼。”李茜娘拭去泪水,忽然笑了起来,显得格外甜美,“也不怨堂兄,都怪我先前害羞,不曾与你实话实说……若是我明说了,想必堂兄也会成全我罢?”
“你想说什么?”李徽微微抬起下颌,双眸眯了眯,显得格外有气势,“茜娘,不该说的,便不必说了。”就算他觉得小娘子带着仆婢来寻郎君的行为算不得太失礼,也并不意味着他赞同这种“逼婚”之举。郎有情妾有意,私下见面方可称之为情难自禁;若是郎无情妾有意,却步步紧逼不放,便令人心生反感了——当然,妾无情郎有意则更是厚颜无耻。
李茜娘并未理会他,自顾自笑道:“堂兄,我也不想再骗你了。我心悦王郎君,当初见到他的第一眼,他的模样就刻在了我的心上。那时候,我便觉得他一定就是我日后的夫婿。今天回去之后,我便会请母亲为我做主。堂兄与王郎君的交情应该不错罢,大婚的时候也可来当我们的傧相。”
“子献已经拒绝你了。”李徽回道,格外干脆,“他不会娶你。”
“他拒绝我,是因为我现在只是庶人,与他世家子的身份不匹配!可是没关系,我马上就会被封为县主。”李茜娘很快便接道,“那时候我便是祖父承认的孙女,身份足以配他!与宗室女成婚,他日后的仕途也一定会更加顺利!”
“他不中意你,不愿意娶你为妻。无论你是庶人,还是县主,都与他毫无干系。茜娘,你心悦一个人,便要求对方也心悦你?别说你只是个未封的县主,便是公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李徽抬了抬眉,“婚姻之事,应当你情我愿,而不是仗势逼迫!”
李茜娘冷笑:“婚姻为结两姓之好!他不过是琅琊王氏旁支,能娶一个县主,有何不好!他还能娶一个心悦他的娘子,又有何不好?只要他娶了我,我便会全心全意地替他打理后宅,替他经营仕途,竭尽所能将他扶上去——他还能找到比我身份更高、更心悦他的女子为妻么?”
“他不喜你,你的这些‘好’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李徽不愿再与她继续纠结下去了,越发冷淡地道:“而且,我并不认为他无法找到比你身份更高、更心悦他的女子为妻。县主之上还有郡主,郡主之上还有公主。你,根本不算什么!”
李茜娘神色剧烈地变幻起来,竟咬牙切齿道:“是她?是她……”
“你别胡思乱想!”李徽深深地觉得,与她再讲什么道理,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总而言之,我不会允许你逼迫子献成婚。不仅仅是你,其他任何人都不能逼迫他。另外,我也觉得,大世母与厥堂兄绝不会同意你如此任性妄为。茜娘,言尽于此,你好生回去想一想罢。”
李茜娘望着他,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怨怼与恼怒:“堂兄,你一定要如此为难我?”
李徽并未错过她的神色变幻,道:“圣人的孙女这样的身份,并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凭仗。而且,子献是我的好友。在我看来,他的意愿比你的想法更重要。只要他不愿意,你便只能放弃你的执念。他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不过,京中诸多世家子弟,总有适合你的。”
“若是我不放弃呢?”
“我会让你放弃的。”
李茜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李徽略作思索,望着她的背影想着解决之法。王子献则拧紧了眉,对这个女子的厌恶更深了几分。此女执拗起来的时候,看上去竟和废太子李嵩很是相似,目光阴沉,仿佛淬着毒,令人不由得发寒。
在他恼怒之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嘿然一笑,轻轻地道:早知如此,当时救废太子一家的时候,就该让那些逆贼的流箭,将她彻底留在万州。救命之恩,居然这样报答他,那便不救她就是了。而且,她若只是祸害他还不打紧,如今显然是恨上了阿徽。不知往后她还会针对阿徽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他却只是叹息了一声,将那个声音带来的蠢蠢欲动彻底抹去——便是再懊悔,也已经迟了。如今需要考虑的,唯有解决之道。而他如今……除了濮王府之外,竟然没有任何能够借力之处。先前经营的那些力量,对付那群愚蠢的家人足够,在天家的威严与权力面前,却犹如齑粉,简直不堪一击。
不能如此,绝不能如此,绝不能让阿徽来保护自己!他必须尽快掌握能够反过来保护他的力量!他是这世间待他最好的人,也是他唯一最在意的人,当然也是唯一一个他应该慎重保护的人!
“咱们若是再不回去,藤园里特地给你准备的宴席恐怕都要凉了。”李徽的声音终于让他回过神来。因为他最近升入第三学舍的缘故,他们早已约好了今天一起庆祝。确实不能因为这个女人,便影响了他们相聚的心情。
于是,王子献抬起眼,笑道:“这便走罢。不过,大王怎么过来了?”
“路过布政坊的时候,正好见庆叟焦急地出来,便过来瞧瞧。”李徽回道,“若不是赶得这般巧,你今日恐怕就会被她堵在国子学里过夜了罢。”
“原本只是想与她说清楚,让她今后别再过来,免得惹人误会。想不到,她始终不肯相信,我确实对她无意。”王子献微微苦笑,“眼下暂时也想不出什么两全之法。只得期望她的婚事能尽快定下来。待她成婚之后,大概便不会再纠缠我了罢。”
“眼下大世母正忙着准备厥堂兄的婚事,哪里能分出心思来给她定亲?”李徽仔细想了想,“少不得去求一求叔母了,让叔母帮忙,多给她相看些俊杰少年郎。也许她以前在黔州长大,见过的俊秀少年太少了,才对你格外痴迷。多见一见那些愿意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少年郎,说不得她很快就会转移心思。”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而且,长安城这样的荣华富贵,她也舍不得罢。若是当真嫁了我,那便得过上数十年贫寒无比的日子了。没有甚么珍贵的衣衫首饰,便是以县主的身份去参加那些花团锦簇的宴饮,也只会让人小看,她一定受不了。”
“不错,你说得是。另外,我会再去与堂兄说一说,让堂兄代为管教她,别让她再来纠缠你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往后我便天天来接你罢。”
“天天来接我?”王子献怔了怔,猛地勒住了马。
“有我在,她哪里敢纠缠你?”李徽一脸理所当然,“正好,咱们忙起来的时候,都没有甚么闲暇见面。而且,你那两个弟弟来长安之后,你也没有机会去濮王府探望我。如此,你我每日都能见面,岂不是好事?”
“……”王子献缓缓地弯了弯嘴角。他终于能从这件倒霉事中,获得一些应有的安慰。
事关好友的终生幸福,新安郡王格外重视。翌日,他照常来到立政殿侍疾。陪伴完秦皇后之后,他便郑重地与长宁郡主说起了此事,成功地获得了一位坚定的盟友。长宁郡主对李茜娘毫无好感,自然十分支持他,与太子妃杜氏说此事的时候,很是义愤填膺:“居然仗着县主的身份欺负人,真是不知羞!”
杜氏含笑看了她一眼,温和地制止了她高声说话的行为。不过,她身为世家女子,当然也不赞同这种举动,便笑着对李徽道:“此事若是传出去,确实有损皇室的颜面。既然王郎君对茜娘无意,便不该再纠缠才是。”
“叔母,孩儿觉得,茜娘许是独自一个人留在别院里,觉得格外孤单,所以才难免多想。而且,她不曾见过多少长安的俊杰儿郎,这才一直挂记着子献。其实,这未必是心悦他,不过是他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罢了。”李徽很是诚心诚意地分析着堂妹的心思,“多让人陪一陪她,让她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她就不会多想了。”
杜氏噗嗤一声轻笑起来:“你便放心罢。最近阿厥的婚事也快筹备妥当了,待我们得了空,一定会天天给茜娘举办相看的宴饮。她呀,也确实是寂寞了些,来到长安之后,也没有机会四处走一走。等日子热闹起来,这种小儿女的心思,自然而然便息了。她会明白,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有劳叔母了!”李徽立即躬身行礼。
“你呀,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杜氏亲手将他扶起来,“悦娘一直跟着你,我也很放心。这也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本便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疏忽了,倒让你这个堂兄替她忧心忡忡了。”
长宁郡主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阿兄才不担心她呢,阿兄担心的是王郎君!”
而后,李徽又特地将李厥从立政殿中带了出来。最近这些时日,李厥被封为郇国公又被赐婚,端的是双喜临门,显得格外喜气洋洋。几乎每一天相见,都觉得他的气色好了不少,病弱之态也渐渐消失了。
李徽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将李茜娘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李厥喜色稍减,满面愧疚:“王郎君救了我们,我还想着以后要如何回报他……想不到茜娘却瞒着我们做下了这样的事。两厢情愿,才是报恩,请父母长辈成全才可称之为美谈。她如今一门心思钻了牛角尖,简直是以怨报恩……三郎放心,我定会好好约束她,不会让她再去见王郎君。”
李徽便安慰他道:“茜娘不过是一时固执,待有了好姻缘,自然便知道是非对错了。厥堂兄也不必多想,更无须责怪自己。”
李厥微微颔首:“我省得。我们这些日子,确实是有些忽略她了。”
至此,李徽将该做的都做了,彻底松了口气。同时,他心中也暗暗警醒——自己可千万不能惹下这种孽缘,否则,心中真是一口老血都能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