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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监督流言之案的缘故,这些时日以来,李徽与李璟每天都宛如点卯一般出入大理寺,勤勤恳恳,从不懈怠。不仅濮王府与越王府,连朝廷众臣都早已经习惯见到两位郡王在他们上下公衙的途中来来去去了,自然觉得他们长时间待在大理寺中很是理所应当。
加之大理寺卿严守秘密,将这桩案件捂得严严实实,连低阶官员都借故遣开,丝毫不知内情。故而,尽管贡举弊案已经开始审问,但除了已经涉案的几位臣子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两位郡王已然从督案之臣沦落成了受审之人——然而,消息灵通的长宁公主却是例外。
朔望大朝中那两名监察御史的弹劾,已经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足以令她恼怒不已。随后,她派人再去打探,却听闻圣人与越王在两仪殿中密议片刻后,便又陆续召见了三司与右仆射。紧接着,两名监察御史也消失在大理寺当中。
长宁公主本便是冰雪聪明之人,略作思索之后,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越发觉得气恼:“阿爷与世父明知兄长们受了委屈,怎么还答应立案,让兄长们去受审?这岂不是越发助长了那两个混账东西的气焰么?”
“悦娘莫急,你阿爷行事,必定有他的道理。”杜皇后倚靠在软榻上,轻声劝道。自从她生下永安公主之后,便大病了一场,至今尚未调养过来,平日里宫中各种饮宴庆典几乎都不见她的踪影。于是,暗中隐约生出了不少传言,说她早已病入膏肓,几乎见不得人了。而她所居的皇后之位,迟早都会落入杨贤妃或袁淑妃囊中。
然而,若是此时有颇通医道的人仔细端详,便会发现杜皇后的气色并不似传言中那般虚弱不堪。她虽然清瘦了许多,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但眉宇间的从容气度仍在,而双颊上也有一层薄薄的血色。经过三年的悉心调养,她无疑已经渐渐恢复过来。虽仍不比得从前那般康健,却也早已不是连床榻都离不得的重病之人了。
“此事听起来如此荒唐,本就不该理会他们。”长宁公主急得有些坐立不安,“既然理会了他们,便极有可能引来有心人从中作梗,说不得平息此事带来的影响便艰难了。儿知道阿爷心里忌惮甚么,可儿更担心两位兄长的名声与安全……不成,儿不能就这么等着,必须做些甚么才好。阿娘,今日便让婉娘陪着你罢,儿想出宫。”
杜皇后慈爱地望着她,实在不忍心阻拦:“去罢。”然而,目送长女离开的背影时,她却禁不住心中轻叹。许是因迫切地想要保护她与幼妹之故,这几年来,长宁的性情越发果断独立。虽偶尔有些急躁,但也不过是少不经事,缺少磨砺而已。倘若她是个小郎君,该有多好?以圣人对她的喜爱与赞赏,以她嫡长的身份,定能坐稳了东宫之位。
可偏偏,她却是个好强的小娘子,是位聪慧而倔强的公主。这孩子,离她心目中的贵女形象真是愈来愈远了。但这也怨不得她,或许她本就不该以世家女的教养来强求女儿。身为天子之女,又何必恪守那些莫名的规矩?反倒让自己活得不够痛快呢?
罢了,由得她去罢。想到此,杜皇后轻轻勾起唇角:她能拥有一个聪明果决的女儿,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儿,此生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后宫中那些魑魅魍魉,且让她们得意这一时罢。三年前便放出去的诱饵,迟早能钓出不少大鱼来。不过,如今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她也不必刻意脏了手,只管笑看她们争得头破血流便是了。
该属于她们母女的,她绝不会让给任何人。不属于她们,却与她们息息相关的,也该仔细筹谋一番了。总不能在日后落入孤掌难鸣的境地,以至于寸步难行——娘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若是提拔他们也容易引人注意。至于皇家宗室,几个侄儿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绝不能有失。而驸马——成国公府和燕湛,还不知能不能靠得住呢。
长宁公主作男儿打扮出宫之后,便立即去了濮王府。李徽不在,她自然扑了个空,却很是自然地吩咐张傅母派人去将王子献唤过来。待到王子献匆匆赶至的时候,她便立即将弹劾以及立案之事告知他:“大理寺也在查那两个监察御史,你可曾听闻过前两天有甚么文士去寻他们?事不宜迟,必须将这些人查清楚,否则容易被人做手脚,抹去前后的痕迹。”
“文士之事已经有部曲跟着了,贵主放心,一个都逃不了。”王子献冷静地回道,“至于监察御史,在下会立即让人去查探。不过——”他眉头一动,“我有些担心……那个吏部考功员外郎。既然两名御史胆敢弹劾郡王,便必定不止是荒唐求名。他们能在官场上待到今日,便是再愚蠢短视,也不可能不明白自己正在冒着何等的危险。”此事的由头都系在那位考功员外郎身上,他才是最为关键的棋子,几乎可定成败,不得不防!
“你的意思是,他们将吏部考功员外郎作为后着?趁着大家都觉得他们必败无疑的时候,便由吏部考功员外郎出面指证,诬陷两位兄长……”长宁公主杏眼圆睁,“究竟是何人如此恶毒?竟要将两位兄长陷入如此境地?!”
“……何人出手?监察御史与吏部考功员外郎职低位卑,舍去他们能换得两个身败名裂的宗室郡王,自然无比划算。更重要的是,这两位郡王一个出身濮王府,一个出身越王府,显然更容易离间天家兄弟之情。而且……贵主最信赖、最倚重的,不也是这两位兄长么?”王子献低声回道。
长宁公主怔了怔,轻咬红唇:“我们如今都无权无势,唯有趁着这时候将我的助力彻底掐灭了,他们才能放心?……呵,杨家,安兴公主……她居然还让程青去跟着督案?!假作甚么长辈!!惺惺作态,可恶至极!!”
“贵主,如今尚不是愤慨的时候。必须尽快联络越王府,同时请清河长公主、临川长公主出面。”王子献继续道,“我会让人赶紧去查考功员外郎,务必赶在他们彻底消灭完证据之前,尽量留存一二。”
之前他也曾让人查过这位省试主官,为的不过是弄清楚他的喜好,更便于判断省试时该如何答卷,才能投其所好。那时候不过是匆匆一查而已,也得了不少消息——究竟有哪些是他忽略的?是否还能再度寻出来?不,无论能不能寻出来,他都必须去寻找,绝不能让玄祺出现什么闪失!
如同玄祺护他之心一般,他也绝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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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大理寺公廨正堂当中,三司主官都无比震惊地望着传唤而来的吏部考功员外郎,简直要被他言之凿凿的证词给惊呆了。御史中丞甚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是说,信件与帖子确实并无异状,但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私下见了你,明确地提到让你点王子献为甲第状头?”
吏部考功员外郎轻轻颔首,流露出了愧疚之色:“某不敢有半点隐瞒之处。其实某并不愿意答应,但新安郡王和天水郡王……毕竟都是从一品的郡王之爵,某又如何能……又如何能违逆?”他是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身形清癯而瘦弱,瞧上去并没有任何官威。做出含泪懊悔之态的时候,反倒是令人不自禁地生出同情之心来。
反观李徽与李璟,皆是器宇轩昂的少年郎。便是一个性情看起来再温和,一个看起来很是率真,亦都是天家贵胄,优雅而高贵,凛然而不容冒犯。二强一弱,恃强凌弱者,似乎也并不少见,不是么?更何况两位郡王年纪尚轻,因着一时冲动而做出了这样的事,亦是能说得通的。
“一派胡言!”李璟立时勃然大怒,“我从来不曾见过你!又何曾威胁你做甚么?!你居然敢污蔑我们兄弟二人,实在是胆大妄为!!”
李徽亦难掩怒意,但反应比自家堂弟更淡定一些:“自始至终,我都只让人送了帖子与你,从未见过面。你为何要出言诬陷?我们不过是因情义而举荐了自己的朋友,信件帖子俱在,何须再亲自去见你一回?”
“大王与王子献相交,自然不忍心他落第,便想着让他扬名长安。还有甚么比得中甲第状头更快的扬名之法呢?”两位监察御史在旁边推波助澜,冷笑道,“连吏部考功员外郎都指证了,证人与证据确凿,两位大王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我们为何要认?!”李璟回首望向他们,怒火更是熊熊烧了起来,“你们彼此勾连,意图诬陷宗室郡王,定然有不轨之心!呵,做这种诬陷之事,对你们而言有甚么好处?!背后定然有主使者!一个两个,都不能放过!必须严刑拷打,将涉及此事的人都给揪出来!”
“以王子献的才华,我从来不相信他不会是甲第状头,更不相信他会落第。”李徽微微皱起眉,“我又何须做多余之事?”
“这是不是多余之事,大王心中自然清楚。”许是因方才被逼得无言以对,两位监察御史此时嘴皮子竟是利索许多,冷嘲热讽,无所不用。
大理寺卿正待要呵斥他们,不可对两位郡王不敬。御史中丞与刑部尚书却不约而同地朝他摇了摇首。
这桩原本一派荒唐的案子,因着吏部考功员外郎的反口,倏然变得错综复杂起来。这也正说明,确实有人在里头搅弄风雨,图谋不轨。若是不让这些名为“证人”实为“罪犯”的家伙得意洋洋地说话辩论,恐怕很难得到替两位郡王翻案的蛛丝马迹。
如今,也只有暂时先委屈两位郡王了。
这时候,堂外倏然传来一句悠悠的话:“呵,以王子献的能力,若是不定他为甲第状头,老夫才要怀疑进士科省试是否有舞弊之举!!甲第状头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探手便可取来!!大王既是他的知交,自然不会不清楚,确实没有任何必要做多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