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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新科甲第状头来负责清点嫁妆单子这样的事,显然有些大材小用之嫌。但这同时亦是展露能力的一种机会,证明自己无论小事或是大事都能经得起圣人的信赖与考验。在李徽与李璟的陪伴下,堆满了整个库房的零零碎碎,很快便让王子献整理得十分妥当。
各种或新鲜或宝贵的物事,无不去芜存菁,装满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剩下的大件小件虽然再也塞不下了,但李徽与李璟都决定在公主府建成的时候,悄悄地运进去布置妥当。毕竟若是长宁公主嫁妆超过了当年清河长公主等长辈的旧例,御史台那些监察御史便绝不会罢休,倒不如让她暗自得了实惠便罢了。
荆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是客气地赞了王子献几句,对外便只说长宁公主的嫁妆备妥了。听闻这位贵主的嫁妆并未超过长公主与大长公主们当年的旧例,原本都摩拳擦掌的言官们顿时偃旗息鼓。不过,新科甲第状头为贵主清点嫁妆的事,到底让他得了几声不痛不痒的攻击。
对此,王子献并不放在心上。去年他被遍布长安城的流言所困的时候,亦同样淡定如旧,又何惧几位言官的微词呢?而且,他尽心尽力地完成此事,不过是为了博取圣人的青睐罢了。只要目的达到了,其他小节自然不必计较。再者,举凡朝堂之上的三品、五品高官,哪一个不曾被言官弹劾过?只要立身持正,再如何群起而攻之的弹劾也不过是清风拂过而已。
果然,圣人对此十分满意,当着李徽、李璟、长宁公主等兄弟姊妹几个以及燕湛的面,将他好生夸赞了一番:“不愧是朕的甲第状头,连婉娘看了都说好,还说日后她也想让你帮她理嫁妆呢。”
永安公主不过是三四岁的稚童,哪里知道嫁妆是甚么意思?只是见那玲琅满目的嫁妆都是阿姊之物,又听说是王状头整理的,这才说了些童言童语罢了。倒教圣人与杜皇后忍俊不禁,时不时便用此事来逗她。
王子献微微一笑,很是自然地接道:“若是贵主不嫌弃,微臣当然愿意日后为贵主效劳。”在他看来,李徽重视的家人也都是他的亲眷。永安公主便是极为可爱的幼妹,替她打理嫁妆亦是为人兄长的一片心意。
“说来,吏部关试你又得了头名,可曾想过任什么实缺?”圣人又问。不过,在场的人心中都很明白,既然他有此一问,便暗示着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看中的少年英才从校书郎一步一步往上升。
王子献沉吟片刻,回道:“微臣愿入万年县或长安县为县尉。校书郎的事务毕竟与民生无关,微臣想效仿两位大王,做些能为圣人分忧的实务。即使效用微末,也总比在弘文馆、崇文馆耗费时光更好些。”万年县也罢,长安县也罢,只要能进去当县尉,他便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监视安兴长公主府与杨家了。便是即将入京的江夏郡王,亦能提前安排人看得更紧。
闻言,圣人目光中流露出了笑意:“朕也打算让你经一经事,所以拿悦娘的嫁妆之事试了试你。你倒是与那些新进士不同,经济庶务也懂得不少……既如此,朕便着吏部让你补京县尉的职缺罢。”
“谢陛下隆恩。”王子献立即叩首行礼。京县尉是正九品下的职官,比起正九品上的校书郎自是有些不如之处,而且也不够清贵。但这在他眼中都不是坏处,校书郎这种很难做出实绩的闲官,又如何比得上县尉?只需他尽量多做些实事,圣人提拔他亦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徽与李璟都替他高兴,长宁公主淡淡地含着笑,注意到身边的燕湛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她对这位未来驸马并不算关心,但这不意味着她希望见到他们之间连利益关系都无法维持,彼此带着偏见与裂痕。
在她正打算如何与燕湛开诚布公地交涉时,就听他叹了口气道:“王状头一片为国为民的忠君之心,倒教孩儿有些羞愧了。孩儿也当了好几年的校书郎,成日里只学了些作文作赋的技巧,却仍是不通实务。不知孩儿可有机会为陛下分忧?”
圣人对未来的女婿自然不会吝啬,便是他此时不提起,亦考虑过如何让他连升几级,好教爱女大婚的时候能更风光些。当然,女婿主动表明孝心,自是令他这位泰山心中更加欣喜:“原来你也一直想着这些。也好,朕本便打算让你去司农寺跟着你姑父好生学一学呢。”
时任司农寺卿的秦慎是清河公主驸马,朝廷中最年轻的九卿,亦是圣人的左膀右臂。将未来女婿交给秦慎教导,无疑意味着圣人打算好好栽培这位女婿,他日后的仕途也必定不仅仅止于司农寺卿这样的九卿高官。
燕湛自是高兴万分,立即叩首谢恩。就算眼下他在司农寺或许不能任太重要的官职,但是他还年轻,尚不足及冠年纪,日后的前程比起杨谦、王子献这些进士出身的状头亦是不可同日而语。尚长宁公主的好处,他从来都一清二楚,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手。
长宁公主见他难得眼中流露出笑意,心中嗤笑,接道:“若是如此,燕大郎,改日你便与我们一同去吴国公府见一见姑母与姑父罢。彼此熟识一些,日后也更好来往。且咱们是晚辈,也该先送些礼物聊表心意,才好请长辈指点不是?”在圣人面前,该做的事自然须得做足了。她也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更不可能一直沉溺在情感失意之中。
听罢,燕湛朝她温和地笑了起来:“贵主想得周到。那便烦劳贵主与两位大王了。”
见女儿女婿看上去“琴瑟和鸣”,圣人也欣慰得很,十分大方地道:“该送甚么礼,从朕这里拿就是了。”他的目光又落在王子献身上,心中难免升起爱才之心:“说起来,王爱卿的年纪与玄祺、景行相差仿佛,不知可定了婚约?”
不等王子献回答,李璟便嘿嘿笑道:“京中谁不知王状头尚未有婚约在身?那些榜下捉婿的逼得他家宋先生几乎天天往慈恩寺去,简直都想住在寺里不回来了。他们哪里肯罢休,听说都往商州奔去了,只想尽早将婚事定下呢!!”
对于天水郡王的热情,王子献颇有些无奈,只得回道:“微臣想稍微等一等,过了这一阵的风头,再谈及婚嫁之事。如今榜下捉婿的风潮都因这个‘状头’之名而起,待到下一位状头出现之后,应该便能冷淡下来了。那时候谈婚论嫁,大约也更仔细些,并非一时冲动的决定。”
听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李徽挑起眉,又接道:“叔父有所不知,其实杨尚书已经打算给子献做媒了,听说要将外甥女说给他。”最近两个月,因王子凌与杨十娘的婚事生出了变故,杨士敬与杨谦的想法也有了差异,杨家便暂时没有顾得上将此事定下来。说到底,杨士敬更愿意要王子献这个女婿,觉得王子凌发生此事或许就是天命注定。但杨谦却是不遗余力地要继续撮合王子凌与杨十娘,又欲让杜重风娶杨八娘——也因此,最近杨家很是闹得有些厉害。
圣人略作沉吟,含笑道:“咱们的甲第状头与探花使果真是每一家都想抢的女婿。既然你的婚事尚未定下,那便谁都能抢这个女婿,也不独是杨家的囊中之物。若非婉娘太过年幼,朕还想将你也抢回去呢。这样罢,朕再让叔父(荆王)参详参详,看看咱们宗室中有没有合适的小娘子。”
娶一位宗室县主,自然不比寻常世家高官的小娘子差。仔细说来,与弘农杨氏、河东裴氏这样的顶级门阀士族的嫡脉嫡女相比,远支宗室的县主在仕途助力方面到底略逊一筹。但在得到圣人青睐的前提下,娶宗室女便意味着成了自家的女婿。做自家人,自然比当纯粹的臣子更容易得到信赖与重用。
虽然王子献在心中默默地说:其实他更想娶新安郡王,或者嫁入新安郡王府。但在这种场合,这种发自本心的实话反而无法说出口——换了任何一个公开与半公开的场合,也决不能吐露半个字。他望了身边的李徽一眼,再度叩首:“多谢陛下隆恩。”
圣人呵呵大笑:“过几天便是玔娘(宣城县主)的婚事,你们也都去凑凑热闹。此外,玄祺暂且罢了,景行的婚事可得着紧些了。听说二兄二嫂给你定在了年尾,转眼你也是要成家的人了。”
天水郡王原本正满怀兴致要打趣王子献,听了他的话,脸色顿时便垮了下来。就算他在人情世故上已经略微开了窍,也颇有些作为宗室郡王的自觉,但在“情”之一字上,仍是半懂不懂。想想几位兄长的生活,他对婚后那种被约束的日子实在毫无兴趣。
见他如此,圣人也只是笑着摇了摇首,便放他们去了。长宁公主带着燕湛去拜见杜皇后,李璟跟在李徽与王子献身后出宫,浑身都蔫蔫地。
“眼见着就要到玔娘的好日子了,你做出这付模样来,该让她误会了。”李徽道。他眼睁睁地看着圣人给王子献做媒,心情也正低落着呢,却半分不能显现出来,明面上还须得笑吟吟地赞同,岂不是更难过?
“那个表妹……”李璟哼哼两声,“性情与阿娘仿佛,教我如何喜欢得起来?”谁会喜欢长相与阿娘有些相像,连性情也很相似的妻子?只要想到她,他便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偏偏越王妃见了这未来的儿媳却是喜欢得紧,原因便是两人相貌与性情都像。连其他人也都说她们二人如同母女,或许便是缘分。
“那便不提她了。”李徽道,“玔娘成亲,作为兄长,我也该送些好礼物。”濮王府当然已经备齐了贺礼,早便送到越王府作了添妆。但他仍想私下再送一些,毕竟宣城县主亦是位性情不错的堂妹,又是李璟的嫡亲妹妹。
李璟听了,也勉强打起了精神:“那我更该多送几样了。”
“横竖今日也没甚么事,便去西市走一走如何?”李徽道,“也能让子献替我们掌掌眼。”
天水郡王看了看新科甲第状头,颔首道:“咱们王状头的眼光,连叔父都满口称赞,我自是信得过的。”
殊不知王状头心中却在叹息:他只想与玄祺一同去,偏偏这位天水郡王就像是玄祺的尾巴似的,这些天与他几乎形影不离,怎么也不可能将他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