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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几日之后,太极宫便传出了杜皇后的懿旨:一则放出百余名年纪在二十余岁左右的逾龄宫人归家,许她们自由婚配,以彰显皇家之德,恢复阴阳之和。二则正式奉几位太妃迁入高祖曾居的别宫,王太妃、杨太妃、燕太妃等皆在此列。曾经服侍过太宗的低位嫔御则或依附这几位太妃为生,或可往昭陵守陵,或可选择出家。三则采选才德出众之女子充入后宫。
懿旨一出,整座长安城几乎都为之沸腾。其实,许多人早便已有猜想,圣人好不容易守完三年孝,身边都围满了旧人,也该采选新人补充宫掖了。不少没落勋贵与世族更是一直翘首等待,生怕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错过飞上枝头的机会,迟迟不愿给她们定下亲事。如今他们终于等到这一日,又怎能不欢欣雀跃呢?
一时之间,长安城内所有宴饮上谈论的都是这个话题。当然,绝大多数人都并不关心放出宫人、太妃迁宫之类的事,“采选女子”分明才是这份懿旨的重中之重。如何挑选、谁来挑选、最终谁能入宫等等问题更是引得人们争相猜测。旁的不提,那些在闺阁之中颇有美名的小娘子们究竟能否花落太极宫,便足以令人津津乐道了。
许是因这份懿旨,又许是因即将进入三伏天气之故,京城以及近郊皆是人心浮动起来。在各方诸多盘算以及难以掩盖的权势之心中,某些人的动静便显得极为微不足道了。越王府忙着王太妃迁宫之事;安兴长公主也难得对杨太妃表露出了关怀之意;成国公府更是鞍前马后为燕太妃打理。
至于濮王府默默地留下了几位安仁殿出身的宫人,便是不少人都知道,也只道他与杜皇后、长宁公主一向亲近,说不得这些宫人便是留着给长宁公主出降后继续用的。而孙榕这样的富商悄无声息地以教养妹妹为名迎了三两位宫人回商州,更是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内宅中波涛汹涌的又何止是一家一户?又何止是没落世家勋贵?
高门嫡女虽多数与世家子婚配,但谁不曾向往过杜皇后、杨贤妃与袁淑妃那样的荣华富贵?就算嫁得有才又有情的郎君又如何?封得诰命又如何?在皇后殿下、贤妃殿下与淑妃殿下面前,照样只能低头拜下。
而高门庶女则更是将此当成翻身做主的晋身之途。谁愿意一辈子都不如那些个姊姊妹妹们呢?谁又愿意一辈子都仰娘家人的鼻息度日呢?与其安安分分地等着嫡母将自己嫁给世家旁支子弟,或者那些甚么才华之士,倒不如把握这个良机,日后教整个家族都不得不高看一眼,甚至行礼跪拜!
莫说是家中小娘子众多的大世族了,便是只有两三个适龄小娘子的人家,也都正为了获得这个天赐良机而绞尽脑汁,暗中隐隐较劲。至于拥有一群小娘子的杨家——简直就如同惊天雷霆落了下来一般,将所有人的不平之心都震了出来。于是,好不容易安顺几日的内宅中再度掀起了战火。而这一次,便是韦夫人想尽早扑灭那些小心思,亦是有心而无力了。
杨士敬杨尚书同样在考虑这个问题,趁这个好机会,杨家是否需要再送一女入宫?然而,无论送或不送,毕竟他还有好些个女儿待字闺中,已经看中的新婿也绝不能轻易放手。于是,他选了个休沐日,将王子献与杜重风都唤过来,打算亲自考校他们。
杨谦自是对杜重风耳提面命,甚至还提起了自家父亲的喜好,方便他好生表现。只是,大概他从未想过,自己这番苦心算是白白耗费了。他的这些话,转天就被杜重风带给了王子献,且还增添了他自己的新注解:“若是咱们二人都被他看中了,说不得他会将我们都留下来做女婿。”
“也是。除了杨八娘之外,郡公府中还有好些小娘子。”王子献回道,神色看似正经得很,语中却带着调侃之意,“杨八娘比你大一岁,从年纪上来说,略有些不配。说不得,他正想留个年纪小些的小娘子与你呢。这回去宴饮的时候,你可得看仔细些,莫要错过了自己未来的娘子。”
“……”这一瞬间,杜重风觉得主动来通风报信的自己似乎有些蠢,“子睦可知道你的本性?明日我便去慈恩寺告诉他,你这个大兄的真面目居然是这样的!!”
“子睦已经出家了,大约也不会再关心我的本性究竟如何。”王子献勾起嘴角,“不过,若是你能以此劝他还俗,我们一家人都会诚心诚意地感谢你。”尤其是王洛娘与王湘娘,每天铩羽而归,第二日又不辞辛苦地奔过去,连他都瞧得有些怜惜了。
“……”杜重风决定再接再厉,“那郡王可知道你的本性?!哼,他应当是被你谦谦君子的模样给骗了罢?不仅仅是郡王,连长宁公主、天水郡王这些金枝玉叶也都被你这个伪君子给诓骗了。”
“呵,我与玄祺素来坦诚相待,便不劳你来关心了。”提到李徽,王子献便不想与他继续无谓的口舌之争了。这杜重风来藤园如此勤快,焉知是不是冲着玄祺来的?上一回两人正好遇见,下了一盘棋,还约日后再战。呵呵,有他在,玄祺还用得着与别人对弈么?
待到宴饮的那一日,王子献与杜重风都早早地来到了弘农郡公府。拜见了杨士敬与韦夫人之后,杨谦继续带着他们游览自家的园林。许是因上回王家兄弟来时所出的意外实在有些伤颜面,这次游览居然格外安生,连一个明里暗里来看新婿的杨家小娘子也不曾得见。甚么贴身侍婢、乳母傅母等,亦是偶尔才能瞧见几片衣角。
对此,杨谦含笑解释道:“上次她们也不过是好奇新科甲第状头罢了。如今对你们丝毫不陌生,自然不会再冒冒失失地做出甚么失礼之事来。”
“原来如此。”杜重风笑着接道:“我也曾听子睦提起过当日之事。方才还正在想着,是不是杨家的小娘子都瞧不上我这样的白身呢。”他与杨谦是师兄弟,而且明面上很是亲近,因此言语之间也并不顾忌甚么。
“谁敢瞧不起我的师弟?若真有这般眼界狭隘之辈,自有师兄替你出头!”杨谦佯作大怒之状,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在王子献身上转了转。
王子献只作听不懂他的暗示,依旧泰然自若:“不错,杜十四郎切不可妄自菲薄。你的才华与人品,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不得哪一日,国朝最年轻的甲第状头之名,便落在你身上了呢?”
“王兄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都羞愧得不敢面对你们了——在两位堂堂的甲第状头面前,我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杜重风忙推辞道,脸上皆是苦笑。
“我看子献说得很有道理。我便正等着你日后将那个甲第状头的名头从他那里夺过去呢。”杨谦接道,语中似真似假,眼里也浮动着笑意。然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他看着杜重风的目光,也依稀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且不提眼下他们三人之间如何风云变幻,待到杨士敬招待他们的时候,便又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了。作为礼部尚书,杨士敬亦是满腹经纶,字里行间几乎时时都存着考校他们的意思。但这两位少年郎却无不是轻而易举地便引经据典回答他的话——反应之迅疾,才思之敏捷,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杨士敬的爱才之心不由得更甚了几分,左看右看,真是一个都舍不得放手。能拥有少年甲第状头为新婿,谁会嫌弃太多呢?他简直恨不得大唐疆域中所有的少年才子,将来都是杨家的新婿,都能替他出谋划策,甚至帮他成就大业。
四人看似相谈甚欢,实则各有心思。
陷入欢喜中的杨士敬更是不曾注意到,杨谦脸上亲切的笑意丝毫没有入眼,而他手中的玉杯险些就要被捏碎了,手指因太过用力而一片青白。
杜重风垂眸饮了一口美酒,心中轻轻长叹;王子献则勾起唇角,笑得越发愉悦了。
同一时刻,杨家正院内堂之中,杨八娘伏在韦夫人膝上,含着泪哽咽道:“甚么少年甲第状头,也不过是补了个县尉的缺罢了。且不提校书郎了,便是正字,也比他那个县尉好听些!!”明经出身的新科举子,通常被封为正字,论品阶与京县尉相当,比之校书郎自然都次了一等。
韦夫人怜惜地抚着她的背:“那些个明经出身的正字,如何能与少年甲第状头相比?若是只看眼前他的职缺高低,你的目光也未免太短浅了些,为娘真是白教你十几年了。你可曾想过,你的确可以嫁那些门荫出仕的世家子弟,甚至于生下来就带着勋爵的宗室与勋贵。只是,几十年后,当王子献成为手握实权的宰相时,他们的职官大概还熬不到五品服绯呢。”
“阿娘也说,那是几十年后的事,而且他也未必就能成为服紫高官。”杨八娘啜泣,“说不得,儿白白跟他受了几十年的苦,最终只能挣个五品的县君呢?呜呜,倒不如嫁个带着勋爵的,日后像阿娘一样,封作郡夫人甚至国夫人呢。”
“……”韦夫人沉默片刻,心中默默地盘算起来,叹道,“若有这样的好婚事,我早便为你寻到了。哪里至于全凭你阿爷做主呢?只可惜,成国公府的那位燕大郎……唉,迟早都能得国公之位,不仅年少俊美,又颇为聪慧……可偏偏他却是要尚主的。”
太宗皇帝封的国公、郡公确实不少,但嫡长子嫡长孙之类不是早早地成婚或者定下了亲事,便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却不知进取的纨绔子弟。杨八娘是嫡幼女,确实生得太晚了些,遇到的姻缘也不够样样俱全。
闻言,杨八娘的目光闪了闪,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了真正的心思,抽抽噎噎地低声道:“不是还有……不是还有宫中那位么……儿若是要嫁,便定要嫁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