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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人呐……”嘴上扯着呐喊着赦大老爷的内心是很凄苦的。
他刚刚醒来,祜祜就昏倒了,害得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回‘来人’;这会儿老爷他困得眼睛都要黏住了,偏偏祜祜就又醒了,不得不再扯着嗓子喊一回‘来人’。
尤其是,这祜祜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除了刚睁眼那一瞬的迷茫,可眨眼间就仿佛有了精神,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一瞬也不瞬的。那目光中所含的,实在是太过复杂,让赦大老爷看不懂,也不想懂,甚至……是不敢懂。
皇帝陛下昏迷于帐中,虽有荣侯在旁守护,可旁人也没有哪个能够放心的。贾琏、南安郡王、半数大将并诸多太医、军医们,皆一个个静默地候在账外,没有哪个胆敢洒然离去的。
而这当中,南安郡王更加是心中惴惴,恨不能也守在圣上身边才好。这次征战乃是由他挂帅,本就不算太过顺利,如今好容易否极泰来了,偏又赶上陛下亲至,让他如何不心慌。要知道,这可是瞬息变换的战场边缘,圣上处在他的大营里,若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他阖家九族都别得葬送了。明明打了一场胜仗,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又该是何等的冤枉。
本他就心里不太.平,谁知道却又怕什么来什么——圣上竟然真的倒下了。当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天知道那心情又该如何表述,险些没有一翻眼睛也倒下去。
此时一听见里面贾赦又喊“来人”了,南安郡王心中一时松一时紧的,又险些没晕过去。这到底是圣上醒了呀,还是又出什么事了,这姓贾的能不能别光喊人,倒是把事情说清楚啊。
账外的诸人却没几个顾忌南安王的,贾琏便当先领着几位太医进了大帐,皱着眉往圣上躺着的榻上看去。只是,他不过是对着宇文祜一眼扫过,见人已经醒了便不再担心,只拿眼睛好好地打量着自家老爹。
有个这样的爹,日子过得不容易啊!自个儿一受伤,就敢昏迷个几天几夜的,愣是把圣上都给招来了。好容易醒了吧,也不知道他那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居然把圣上都给弄昏了。若非是圣人死拽着他爹的手腕子,旁的人不敢使力分开两人,这会儿他爹还不知道是不是被关进了小黑屋儿呢。
宇文祜看着这么多人进来,目光幽幽地睨着贾赦赦磨了磨牙,直到他缩了脖子,方才将目光转向进来的臣子们。将人都叫起了之后,便伸出手来给太医们诊脉。只是,即便是这样,皇帝陛下也没放开自己的另一只手。
那只手,正牢牢地攥着赦大老爷的手。
身边围绕着这许多人,自个儿却跟祜祜手拉手的,赦大老爷自然是非常不自在的。为了摆脱这种囧境,大老爷缩啊缩地想要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被握住的手掌也隐在了身后,并且不老实地轻轻扭动着,试图挣脱祜祜的掌控。
要知道,私底下俩人再怎么亲昵都无妨,毕竟都那么熟了;可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呢,这祜祜未免太不注意影响了。老爷他虽然都已经年过不惑,但还是会害羞的呀。
几位太医相继诊脉之后,言道圣上已无大碍,只是疲惫太过还需细加调养,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要圣上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那就真的是天空那么蔚蓝,云朵那么洁白,海水那么湛蓝……人生真是美好啊!
“给他也诊一诊。”宇文祜对身边的太医道,指了指赦大老爷身边的手。他本就是为了恩侯而来,来了之后却一直不见人醒来,本都打算将人带回京城去。好在恩侯到底是醒了,让他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
赦大老爷乖乖地伸出手来,让太医们一一诊脉,得出结论并无大碍。他这身子本就没多大问题,当时一直昏迷不醒,多半是在梦着那些隐情。也是那一场梦过后,大老爷方才想明白了,他为何会穿越又重生,还凭白多了那么些知识技能。他早已经想好了,一等回到京城去,便为三位爷爷竖起金身来,定要好生祭拜才是。
等赦大老爷心中有了决定,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发现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大帐内,居然又只剩下他同祜祜两人了。也不知是为何,大老爷一对上祜祜那幽深莫名的目光,便情不自禁地想要脸红,且更加情不自禁地心里发虚。
完了,老爷他瞒着祜祜,私自从京都跑到这儿来,还把险些把命扔在这儿,也不知道祜祜会有多大火气。这会儿将人都撵走了,莫不是要跟他发火儿?那老爷他该怎么办?!
“恩侯,你跟我说说看,父皇那老头子都跟你说了什么,竟然将你逼到了这两国交兵的战场上。你当时怎么就不想想我,我会不会同意,你若是出了事我又该如何?”出乎大老爷预料的,皇帝陛下并未怒形于色,反而眉目平静,语气平淡地缓声问道。
可是,以赦大老爷对祜祜的了解,他越是这样便说明心里的火气越大,一旦自个儿有哪句话没回好,那可就是……
赦大老爷仍旧被握着一只手,只好另一手挠了挠额头,想要挡住宇文祜那直视着自己的目光。那眼神太过炽烈,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宇文祜却没那么轻易将他放过,伸出手来将他另一手也握住,目光仍旧毫不转移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呢?赦赦,你应该知道的,我有多在意你,根本无法承受你的离开。若是失去了你,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宇文祜握着大老爷的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来回摩挲,“你想是还不知道吧,我那日可是把大明宫给砸了呢。呵,老头子气得那充红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祜祜,你……”真的这么干了?赦大老爷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当日宇文祜是跟他说过这话的,却是没想到会真的这么干。那可是太上皇啊,虽说已经退了位,但手中仍旧握着不小的权势,又占着父为子纲的大义,随时都能给祜祜不痛快的。大老爷不禁皱了眉,道:“老圣人教训你没有?你有没有吃亏啊?不是我说你呀祜祜,老圣人毕竟是……”
“不要给我东扯西扯地转移话题。”明明方才还一脸平静的宇文祜,此刻便仿佛忽然被点燃了一样,厉声打断了大老爷的话,喝道:“贾赦贾恩侯,你回老子的话。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子的心意,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回应老子,到底想要躲老子到什么时候?”
赦大老爷被打断了絮叨,耳边是宇文祜激烈的声音,只好默默地闭了嘴。是的,他虽然是关心祜祜,但确实也有转开话题的意思。皆因,他并不想跟宇文祜讨论这个话题。
可如今看来,老爷他似乎没有躲避的机会了。
“祜祜,我们如今这样不好么?每日里都能见面,见了面便会相谈甚欢,两个人一起相互扶助,一起开拓从没见过的盛世,成为一对流传千古的君臣佳话。”赦大老爷待到宇文祜嚷完,反也把他的手握住,目光与他的相对而视,不再有丝毫躲避。
“然后呢?”宇文祜对他话中的憧憬并不满意,嗤笑一声道:“就像三十年前一样,是不是?一旦有了丝毫的变故,你便再次缩回自己的壳子里,不再跟我有任何的纠葛。就仿佛当年一样,我明明知道你就在那里,可也明明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你,是一个失了心的壳子。”
“贾恩侯,我宇文祜不要那等壳子的。你既然无心,那我便休,左右那时咱们都还年少,一句年少轻狂便罢了。可你为何又要再将自己找回来?你可知道,那日当你重又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何等心情?”宇文祜眼中闪过暗沉,似是回忆着年少时的往事。
“我本以为,你既然已经重又站到了我身边,那就是心念一定。可是你呢?你贾恩侯又是如何做的呢?”皇帝陛下的声音里含着分明的沉痛,让赦大老爷听得心中一痛,“不过又是老头子的一插手,你就根本连商议都不跟我商议一声,便决然南下,赶赴这战场来了。贾恩侯,你可知道我那时有多想冲到你面前,将你活活掐死。也省得……你再如此对我。”
赦大老爷蠕动了下喉咙,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宇文祜的心意他自然明白,自己对他也是中意有加的。可是……
当年就是为了两人的事,祖母她老人家病逝,贾代善同贾史氏更是将他弃若敝履。他那时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重重打击之下,他怕了啊!也只有将自己封闭起来,任由时光流逝罢了。
便是如今,他一听太上皇之言,便立即抛下一切远走,为的也是一个“怕”字。只不过,这一回怕的却并非是旁人,而恰恰就是他——宇文祜啊。
“那么你呢,祜祜?”赦大老爷看着宇文祜,一双桃花眼的眼尾泛红,眉梢亦是微微扬起,“当日,我的心里有多害怕,又有多希望你能救我于苦海。可惜,你也不过是略伸了伸手,便任由我自生自灭了,对不对?不过,你也说的没错,当年的事咱们皆年少轻狂,且算是扯平。”
“倒是我这人不对,明明都已经扯平了,竟然时隔几十年还要再到你面前蹦跶,这是我的错。如今我也认错了,赶明儿便再缩回去就是。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祜祜,我是不是该和你一声‘再见’,然后咱们就相忘于江湖……”
“恩侯,”宇文祜蓦地打断贾赦的话,一伸手臂便将人抱住,在他耳边急切又有些颤抖地问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或者还不想承认,我怕的就是你啊。”赦大老爷奋力挣开宇文祜的手臂,双手擒住他的衣领,凑近了沉声道:“宇文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怕你又是一时兴起的年少轻狂,怕你又要幡然悔悟对我不闻不问,怕你大义凛然地要拿我开刀啊。不然,为什么周奇会留在我手底下,一呆就是那么多年。”
宇文祜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心虚一闪而逝。贾赦赦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居然知道自己在他身边放人了。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这货不光是知道了,竟然能沉得住气,藏在心里不说不问,简直就是奇了啊!
“那么你呢?你难道就没什么该告诉我的么?”不过,皇帝陛下却没有相让,亦是揪住贾赦赦的衣领,“你那么多本事都是从何而来的?当初咱们一起念书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你可别跟我说,那些本事是咱们不相处的年月里学会的。贾恩侯,我那些年虽然没亲近你,可我也不是真的把你抛到一边,时刻都让人关注着你的。一旦你有什么闪失,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赦大老爷哼笑一声,又把手抓紧了些,他才不会认输呢,“呵,想知道我为什么本事那么大,你就不会问一声么?你宇文祜祜怎么就知道,你问一声我不会告诉你的?我知道,旗子对我那是没得说,但你这派他差事的就不一样了……”
“那你是怎么学会的本事?”
“我多活一辈……你管我怎么学会的,不告诉你。”宇文祜猛然地一问,让赦大老爷将答案脱口而出。好在他及时醒悟了,吞下了后半句。但是很显然,只那半句便已经让皇帝陛下听出了端倪。
宇文祜也不揪他的衣领子了,仍旧手臂一伸将人抱紧了,焦声问道:“你跟我说清楚,什么叫多活一辈子?在你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还经历过我不知道?赦赦,你乖些,快点告诉我,好不好?”这最后一句,那声音别提多柔软了。
仍旧是那微微上挑的尾音,听得赦大老爷腰杆儿一软,便没能再从皇帝陛下怀里挣出来。不过,今儿他也算是豁出去,已经打定主意要跟宇文祜祜有啥说啥,干脆就整个人都赖到他身上。万一等会儿这人听了他的经历,要将他这“妖孽”焚之以火的话,他也算体验了一回压人的乐趣。
宇文祜紧拥着贾赦赦,听他絮絮地将过往的经历道来,一时横眉竖目,一时眼含怜惜,一时又咬牙切齿……待到赦大老爷讲完,已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默默地抱在一起,谁都没想着说话。
良久之后,宇文祜长出了一口气,一手抚上大老爷脸颊,道:“等咱们回了京城,我便降旨为三位圣人立观,立为国寺,日后虔诚供奉。若非是三位圣人,你我该是不会有这一回的重来,怕是就……再不会有机会相濡以沫了。”
“你信我说的?”吐出了压在心中的隐秘,赦大老爷便仿佛卸去重甲一般,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地那么轻松舒坦。就连方才的忿忿不平,也仿佛都抛到了脑后,瞪着桃花眼欣喜地问道。
呵呵!能将一个只爱玩儿的纯纨绔,调.教成胸怀无限沟壑的大师级人物,怕也只有那三位圣人能办得到了,那是由不得他不信啊!
皇帝陛下虽然心有所感,却也不敢对贾赦赦明言,省得他又犯倔耍脾气,只道:“自然,你说的我都信。恩侯,咱们既然已经互道了心事,也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那我便再问你一遍。”
他感觉怀中人身子略一僵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方深吸口气,问道:“恩侯,你可愿意同我相濡以沫,执手偕老,相约白头?”说罢,他便屏住呼吸,等待着怀中人的回答。
赦大老爷还是很害羞的,脸埋在宇文祜祜的颈窝不愿抬起。哎呀,祜祜也真是的,俩人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说什么偕老不偕老的,本来都已经要老了呢。不过,若真能一起白头偕老倒也不错啦。想想看,等俩人七老八十了,须发皆白地手拉手站在一块,那情景……
得!看在祜祜这么殷切的份上,本老爷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