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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色灰蒙蒙的,寒意料峭的院落中一片凋敝,仅剩树枝枝头的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凌烟站在堂屋的门口,看了一眼沈婉蓉的背影。她唤来秋蕊,拿了狐裘外衣迈出了门槛。
“外头风大,天冷容易受寒,回屋吧。”凌烟将外衣为她披上。
沈婉蓉抬头,看见灰色的天空下有柳絮一样的东西坠下来,她伸出手,第一片雪花便落到了她的手心。
“下雪了……”凌烟看着薄薄的雪花在她手心逐渐融化消散,最后变成了一个小水滴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沈婉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掌上,她说:“霜儿就像这雪花一样,对我而言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却在我的生命里转瞬即逝,最后和雪花留下一滴水一般,她留给我的是无尽的心痛与愧疚。是我做母亲不够称职,从她出生起就未能好好保护她,才让她……”越说到后来,她就越难言语,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凌烟握住她的手掌,指尖轻轻抚了抚快要看不见的水迹。她望向沈婉蓉的眼睛:“你看,水滴没有了。所以你对她的这些愧疚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抚平的。我的意思是霜照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这么心疼她,爱她,她应该是心里最明白的那个。她不曾怨恨你,同样的,更不希望你这般自责。”凌烟的手心与她的手心贴在一起,试图温暖她冰冷的手。
沈婉蓉只是流泪,沈霜照死了对她而言无疑是让她又经历了一次二十几年前的丧子之痛,也意味着她失去了世上的唯一的亲人。
“进去吧,寒风凛凛,你的身子太弱会受不住的。”凌烟扶着她。沈婉蓉的意识虽然已经清醒,可这几年来积聚了太多疾病,现在走路对她而言仍是极为困难。
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枯树上很快就披上了白衣。沈婉蓉站在原地不肯迈一步,她说:“或许,我就应该同她一起去了。先是她爹再是她,我觉得我在这世上活着根本就毫无意义……”
“他们说沈霜照还活着……”凌烟道。
“活着?”沈婉蓉笑了笑,显然是抱怀疑态度,强调说,“她死了,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她躺在地上流了那么多血死了。”
“是啊,她的确是死了。”凌烟叹气,“可是有人却说她还活着,我不知道这是谣传还是真的。你若是身体彻底好了,去沙海一探究竟也未尝不可。”
如今回想起一年前的那日,凌烟仍是揪心不已。当时她尚在青城,虽然从始至终未看到水澜城里发生的悲剧,可当她听到消息时,那种不可置信与难过崩溃的心情不比任何人少。毕竟,她和沈婉蓉连沈霜照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只是后来听人说,沈霜照的胸口和口中不断地流着血,素色的衣裳都被染成了红色。陆清容抱着她冰冷僵硬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洛期脸上溅满了她的血,没有哭,却是站在一边神情恍惚地沉默了好久。
陆清容悲愤地本想杀了洛期,若是赢不了她,同归于尽去陪沈霜照也好。洛期没反抗,陆清容的刀都架人家脖子上了,末了却未下手。
“我要你活着,痛不欲生地活着。你爱她是吗?那你一定比我还痛苦,还折磨。”陆清容发了狠地诅咒她,“以后的每一个晚上,你都会梦到今日的情景,这辈子……你都得不到她的爱,你能得到的,只是血红色的梦魇!”
洛期从梦中惊醒,疲累感更甚。正如陆清容说的那样,她每日都活得十分煎熬。不论再找多少个女人,她的心中都抹不去沈霜照的身影。
几乎每个夜里,浑身是血的沈霜照都会出现在她梦中,她一夜又一夜地重复着单调的梦。但她并不害怕,甚至期望继续下去。即便梦里的沈霜照对自己仍是冷漠与厌恶,但是至少这样,自己还能在梦中看一看她的脸。
沈霜照已不在这世上,洛期好怕时间一长,自己连她的样子都忘了。她从未得到过她,若是连她的样子都忘了,那她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几时了?”洛期坐起身问侍女。
侍女:“回主上,已是卯时了。小姐已随着师父去上早课了。”
“知道了。”洛期揉了揉鼻梁骨,“我也该起了。”
……
主殿议事结束后,洛期径直去了洛忧那里。
“主上。”授课的师父见到她急忙行礼。
洛忧起身,小小的身子也向洛期行了礼:“忧儿见过姑姑。”
“不必多礼。”洛期道,“忧儿今日学得如何?”
授课的师父说:“小姐天资聪颖,又极为认真,相较以前有了极大的进步。现在又是初学阶段,我想假以时日定能学有所成。”
洛期听了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洛忧跟着师父好好学。
洛忧点点头,比起一年多前倒是懂事乖巧了不少。她虽然尚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太清楚大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姑姑的话是绝对不能违抗的。否则便会像爹爹那样被留在碧海城里,哪里都不能去。
“有半月未见你娘了吧,她的身体向来不好,今日下了课我让静玉带你回碧海看看她吧。准你三天假。”洛期刚要走又想到了这个,便停住脚步对她这样说道。
“忧儿谢过姑姑。”
洛期走出殿外,看着这红柱长廊失神。以往沈霜照经常一个人安静又从容地从尽头走来,她就这么笑着在原地等她过来,然后刻意地说几句话惹她。通常,沈霜照不会与她计较,只是冷着脸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如今想来,她竟是觉得这样美好,更是怀念到不行。只可惜,拜自己所赐,这样的情形再也不会有了。
洛期黯然神伤,勉强收敛起情绪,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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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走到镜明轩,就听见里边儿传来的哭闹声。陆清容蹙了蹙眉,加快了步伐。
“你若是再不听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幻红手中举着一截枯树枝,作势威胁面前的人。
“我要清容……”沈霜照大哭,泪水糊了满脸,不依不饶地要幻红把陆清容还给她。
她的哭声让幻红头痛不已,幻红痛苦地闭上眼,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聋了。小姐不过出去了三天,沈霜照这丫头就闹了三天,自己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真是要抓狂了。
“还哭?真的不怕我打你?”幻红忍无可忍,装出凶狠的样子恐吓她。
“没有我的允许,你也敢打她?”清冷还略显严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幻红循声回头,马上扔了树枝奔了过去:“谢天谢地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她激动得也想哭,总算能摆脱沈霜照这个麻烦精了。
陆清容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看向沈霜照。沈霜照见她回来了,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就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清容回来了,霜儿想你。”沈霜照搂住她的脖子,一刻都不肯撒手,生怕又抛下自己跑了。
陆清容一动不动,脸色不悦地质问道:“见我回来了就如此乖巧,方才是谁不听话?”
沈霜照的眼泪擦了她一身,听出她话里的怒意,吓得顿时止住了哭泣。沈霜照自知心虚,便只是紧紧抱着她,嘴上却是一言不发。
幻红可算是逮到机会告状了,将这几天沈霜照的不听话的事迹尽数告诉了陆清容。
“幻红所言可都是真的?”陆清容冷着脸问。
沈霜照将脸埋在她怀里,沉默地拒绝回答。
陆清容将她从自己怀里提溜出来,提高了声音:“我在问你话,你回答是或不是。”
沈霜照低下头不敢看她,满脸泪痕的小脸委屈得不行,好半天才小声应道:“是……”
“我走之前你答应过我要听幻红的话,不哭不闹不耍小性子。结果呢?”陆清容脸色没有半点缓和。
“……”
不想与她置气,陆清容说:“我回来了,可是这三日你和幻红还是待在镜明轩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准许,哪儿都不许去。”话落,她便走了。
幻红听得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很冤枉:“小姐,为何我要也反省?”
陆清容没搭理她。
沈霜照见她又走了,自己还要这里待三日,顿时难过地又哭了起来。幻红听着心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闭嘴,你还敢哭?”原以为陆清容回来她就解脱了,结果还是要与她同处三日。光是想着,她的头都要炸了。
被幻红一吼,沈霜照改为小声抽泣,差点喘不过来气。幻红无奈,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
是夜,陆清容沐浴完换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着空荡荡的床她还是不习惯。狠着心“惩罚”了一下沈霜照,到头来自己也是被惩罚了,想来还有些好笑。
“城主可要歇息?”侍女连蜡烛快燃尽了,又见时辰不早了,便这样问道。
陆清容连夜赶路回城自然是乏了,逼迫自己不去想沈霜照:“吹灯吧,我要睡了。”
“是。”
侍女正要吹灯,便听见外边儿的侍女说:“阿楚姑娘,城主已经睡了,你莫要再进去打扰。”
“里边儿还亮着灯,你骗人,清容明明没睡。”沈霜照反驳。
“阿楚姑娘,你莫要让奴婢为难。”
双方争执不下时,还是陆清容发了话:“让她进来吧。”
得到了陆清容的允许,沈霜照开心地等不及侍女引路,她自己便推门进去了。
陆清容的长发垂在身后,脸上的妆容也都卸了,比起白天,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温柔了许多。
“清容……”沈霜照虽然得了允许,但想到白天她的训斥,又有些不敢靠近,绞着手指站在原地。
陆清容很无奈,正要服软让她过来,可一抬头竟发现她不仅只着了一件睡觉的单衣,还光着脚。她急忙走过去将她拉了过来,吩咐侍女:“赶紧去打盆热水过来!”
“你怎么回事?”陆清容把她拉到床上用被子将她裹了起来,只是双脚还露在床沿外,“现在是冬天,你过来为何连衣服也不多穿些,还光着脚!你是想受风寒吗?”她气得半死,如今的沈霜照就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时时刻刻都需要人看着她,生怕她又闯出些祸来。
好在热水很快就端了上来,陆清容试了试水温才附身将她的双脚放到水中。
沈霜照说:“霜儿想你,你走了三天我便想了三天。结果你回来了都不理我,还凶我,清容是不是讨厌霜儿了?”
陆清容只是叹气,本来还想冷落她几天给她些教训,可如今被她这么一闹,自己真是什么脾气都没了。
“城主,你……”侍女见陆清容替沈霜照洗脚,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等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不必了,你先退下吧。”
侍女无言以对,只好退了下去。
陆清容摸着沈霜照被冻得通红的脚,心疼极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说:“怎么会讨厌你呢?我会永远爱霜儿,永远陪在霜儿身边。所以你要乖,若是再像这次这样无理取闹,我便真的要不理你好些日子。”
她的一句话便让沈霜照阳光灿烂,沈霜照也俯下身抱着她:“霜儿也要永远陪着你,做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
陆清容笑了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