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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空空如也,既没有柴也没有米,这一点倒是和王景离家进京时的情景颇为相似。他无法想象妻子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本来就是病弱之躯,生完孩子之后又得不到
食物,甚至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这几日的生活于她而言显然是一种折磨,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回,她和孩子都只能饿死。
这又能怪谁?
王景发现自己就算想发脾气都找不到目标。不能怪乡亲,事实上如果不是几个乡亲的周济可能妻子都活不到现在。更不能怪妻子,难道……怪自己?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既没有门第也没有家产,哪怕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出人头地。为了养活妻子自己不惜舍弃男人的尊严进宫,在宫中谨小慎微受尽欺辱,所
图不过是让妻子吃饱穿暖。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为何不能如愿?刘威扬虽然不是个喜好奢华的君王,可是宫中饮食靡费依旧是个惊人数字,每次御膳之后扔掉的菜品都足够填饱几十人的肚子。另一方面王景以及一帮普通太监依旧吃着
粗劣食物,偶尔还可能饿肚子。这固然是莫清江有意刁难,但也是宫中高低贵贱的表现之一。王景以往不曾因此怀恨什么。在他心中始终有个信念:只要妻子能够不再缺吃少穿,自己受多少苦都值得。也正是靠着这份信念,才在莫清江以及其他太监的欺压中坚持
下来。可是此时,他的信念为无情的事实所摧毁,心中的堤坝轰然垮塌。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所有的坚持都是没用的?不管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一切。家人的生活并未因自己的努力而有丝毫好转,如果不是运气好,自己甚至可能看不到妻
子的最后一面。这究竟是谁的错?自己?还是……世道?
王景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对于自己的以往行为,也对这个世界。家中没有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只有一把破斧头,木头斧把已经损毁严重,斧刃也早就磨没了。可是当王景拎起斧子的时候,他还是产生一种自信:这东西能让自己和家
人吃饱饭。他走出家门,挨家挨户的找过去。如果门锁了,就用斧头劈开锁冲进去,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穷凶极恶的强盗,为了自己的生存就罔顾礼义
廉耻。斧头虽然只是用来破坏门锁或是木箱,可是王景心里很清楚,自己没法保证它不会落在人身上。无非是遇到或遇不到而已。
好在,他没有遇到人。
整个村庄只剩了他一家活人,其他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经过半天的搜寻,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些米,一块咸肉还有一头奄奄一息的奶羊。
邻居的家具变成了木柴,奶羊则贡献了最后四碗奶之后再也没了气息,这就足够了。
王景给妻子煮了肉粥,又把四碗奶端进房间,脸上故作欢喜,笑着说道:“小殿下,佑儿,来吃饭喽!”
他先抱起自己的儿子,又对刘宸瑞说:“小殿下稍等片刻,奴婢一会就伺候您用膳。”王佑大口大口地喝着羊奶,饿极了的模样让王景心脏一阵一阵疼。妻子啜泣着,自责道:“家里没粮,我出不了奶,孩子饿的快哭不出声了……要不是你今日回来,我们娘
俩肯定就饿死了。”“别胡说!你们要活着,还要享福。”王景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妻子,安抚道:“你跟着我,从前就没过过好日子,以后不会了。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一家人把三皇子送
回天京城,再也不分开!”妻子伸出手,握住王景的手,含泪点头。她的身体到底如何,她自己最清楚,但她不忍心打破王景的美好希望,只能在心里盼望着老天爷能可怜她这一家人,多给她几天
时间。
王氏看看王佑,又把目光落到刘宸瑞身上,刘宸瑞朝她吐了个泡泡,她伸出手摸了摸刘宸瑞的脸颊,说:“这孩子也是怪招人稀罕的,就是太可怜了。”
王景道:“再可怜也比咱过得好啊。至少不愁吃喝。”“那倒是。再可怜的殿下也比穷人家的孩子好过。不过现在这小模样也是太惨了,若是被陛下看到,说不定会怪相公照顾的不好。快去把殿下的小被子洗了吧,还有佑儿的
。我这几日下不了地,这些事情做不了。柜子里还有换洗的,都是邻居送的旧衣服改的,给殿下和咱儿子换上。虽然不好,但起码干净。”王景按着妻子吩咐给两个婴儿换了襁褓,又把他们自己的小被子用水洗了晾起来。两个孩子换了被子并排放到一起,王景看过去,精神略一恍惚,觉得两个孩子似乎没什
么区别,就连肤色的差异也不明显。
他摸了摸儿子的脸,叹了一声。“都是孩子,命数差了一天一地,爹对不住你。”那只羊虽然死了不能产奶,可是其身上的肉也足够王景夫妻吃上两天。刘宸瑞和王佑则可以靠着米汤填饱肚子,刘宸瑞似乎也妥协了,可以接受米汤,不再是不见奶水不开口。连着吃了两天饱饭,阿兰的身体似乎有了好转。对王景说话的声音,中气足了些,也有了力气抱孩子,虽然她的咳嗽一天比一天厉害,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但她
见着王景高兴,也不想去烦扰他。
这天晚上,阿兰抱着王佑,轻轻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对王景说:“相公你看,佑儿好生喝了两天粥,脸色好多了,不日定能养得白白净净的。”
王景也觉得王佑长好了些,他点头,笑着说:“娘子说的是。”他看着抱着儿子的妻子,内心柔软,他好久没像此刻这般,觉得未来的美好可期。
“娘子,我们日后定要好好培养佑儿,娘娘未死时,要是皇上允许佑儿给殿下做伴读,等到他长大了,就能有个官做。”妻子点头,垂着目光,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我听说陪殿下读书的,都得是大官家的孩子,咱儿子……不会是做奴仆吧?万一……我是说万一殿下也让他……王家的香
火可怎么办?”
妻子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打碎了王景美梦。他愣住了,木然地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妻子。
“相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想太多……”王景被妻子抓着胳臂,吃痛地叫了一声,妻子慌忙收回手。王景黯然,道:“不怪你,是我的错。我竟一时得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啊,我只是个阉人,儿子又哪有资
格陪殿下读书。是我想多了。”
王景这几日的愉悦心情没了,妻子见他垂着头的丧气模样,心里很是自责。她想安慰王景,搜肠刮肚半天,方才憋出一句:“相公,佑儿一定会争气的。”
王景拍了拍妻子的背,不再说话,径直走出了屋子。
他看着乌黑一片的天空,心中琢磨: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难道儿子也要走自己的老路,不能出头?
当天夜里,阿兰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这两天里她的咳嗽始终没有好转,王景以为是饥饿导致,吃饱肚子就好了,因此拼命让妻子吃肉。可是情况一点也没有缓解,反倒是越演越烈。这个晚上更是咳了整整一
夜无法入眠。王景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却又束手无策,他不懂医术,村子里也没了活人,想要请郎中也办不到。
他心里琢磨着:必须得抓紧时间进京,到了京城就能给妻子看病。次日清晨,王氏终于睡下了,王景轻手轻脚地下床,把晾好的锦衣襁褓拿进屋,准备给刘宸瑞换上,再收拾些东西,带妻子进京。阳光照进来洒满床铺,王景望过去,却
赫然发现王兰枕头上一滩污血!
王景慌了神,手里一松,襁褓掉落在地,他跪在床前,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血污。
王氏这时也睁开眼睛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大块的血块从口内喷出。
王景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氏哽咽着对王景说道:“相公,我怕是……不行了……”
“胡说!”王景喝止妻子,说:“这两日你好了不少,怎会一下就不行了呢?”
“不必自己骗自己了,我这几日的情形……相公是知道的。”
王氏的呼吸有些困难,她拼命喘息着。王景攥着她的手,摇头道:“你别说话,睡一会!我去找个郎中来,肯定能找到郎中的。”
“不……我现在不能睡……我喘不上气,睡了就醒不了了。我好想看看京城……”“娘子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京城。”王景说着话,想把王氏抱起来,王氏却摇着脑袋,用手抚摸着王景的脸,拼了最后的力气,嘱咐道:“……好好……养……育……佑儿
……”她的手无力地划过王景的脸落向一边,身体剧烈地颤抖,呼吸变得短而急促,忽然身体猛地弹起,随后重重落下。紧接着便一动不动。王景颤抖的手去探她的鼻息,募地
收回手,伏在床前,失声痛哭。
王佑和刘宸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随着大哭起来。两个男孩一个曾经男人的哭声在房间里交织。
王景哭得昏天黑地,不知几时才停止。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房顶,用袍袖擦去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起来。自己做个守礼好人,就被莫清江欺负,杀了莫清江,也没人能把自己怎样。自己不饮盗泉,妻子差点饿死。拿起斧子当强盗,妻子死前就能吃到肉。可见这个天下当好人
是没用的,只有当恶人才有出路。
如今妻子死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
王景看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并无不同,差不多大小,一起哭,一起喝奶,一起换尿布……可就因为出身,将来两个人的命运,就是天差地别!
王景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锦缎襁褓。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明确的念头,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他的手,却慢慢地伸了出去。
他将那锦缎襁褓,换在了自己儿子,王佑的身上。王佑忽然不哭了,有些好奇地感受着新奇的触感。刘宸瑞则一无所知,更加努力地哭着,表示肚子饿了。
可现在的王景,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皇子了。眼前的这一幕,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原来,孩子的身份,也不是他们自己能选择的!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王景大笑出声。他王景活到今天,没得到一件好报,为何不能自私一次?为了他唯一的儿子,王景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王景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对着妻子的尸体磕了两个响头,承诺道:“娘子,王景这一生对不住你,但你看着,我们的孩子,我定会让他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