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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世维府中。
书房内灯光昏暗,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房间内回荡,每咳一声老人的生命力就削弱一分,等到咳不出声时,多半便是老人的死期。
老人面前放着棋盘,棋盘对面则是大燕皇帝刘威扬。望着面前如同风中残烛的顾世维,刘威扬心中无喜无怒。时间未能带走他对顾世维的仇恨,却也没法洗刷曾经的恩义。恩仇纠结的结果便是成为陌路,于他的死活并不关
心,如何凄惨也难生恻隐。
刘威扬的注意力全在棋盘上,顾世维的布局已经七零八落,这盘棋注定大败。刘威扬冷声道:“顾太师,你的棋力可是远不及当初了。”
顾世维道:“是陛下的棋力长进了,此消彼长,我这无用老朽自是难以招架。”
刘威扬哼了一声:“这次宣太师进京,本以为有个人可以陪朕下棋,如今看来却是要失望了。”
“当今天下有资格陪陛下下棋的尚有三、五人,只不过老朽不在其列。”
“那太师岂不是没用了?”
“是啊,老朽本就是个无用的废人了。蒙陛下错爱召回,最多就是帮陛下看看棋路,再说几句闲话。”
“老太师的棋力已不如朕,还能帮朕看棋路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陛下虽然棋力过人,但身在局中,也未必能面面俱到。”
顾世维指向刘威扬布下的一颗子:“老朽以为,这颗子便不该随便牺牲。”
“无用闲子,弃之何惜?”
“陛下这盘棋能胜,它可是立过功的。”
“不管有多大功劳,如今都是没用的废物了。”“陛下看事情不能只看一时,昔日功臣今日闲子,乃是时移事易。焉知眼下的闲子日后不能再成为功臣?以棋盘为例,人说金角银边草肚皮,可是三百六十一个点,可有哪
里是无用之处?缺一不可。”
顾世维这番话说得太快太急,说完之后又忍不住一阵剧咳。
刘威扬看看他:“太师对其如此看重,莫非有所偏爱?”
“它是陛下的棋子,别人如何看待重要么?”
刘威扬点点头:“顾太师的眼界,倒是可以做我的棋伴,且养好身体,来日再陪朕好好下几盘。”
说完话之后刘威扬霍然起身,转身向外走,顾世维挣扎着起身相送。来到门口时,刘威扬道:“太师,你觉得那枚棋子无可替代么?”
“这一点乃是由陛下决定,老臣不敢多言。”
“如果太师早先如此,或许朕这十八年内就能多个好棋伴。”
“陛下要的从不是棋伴而是棋子,老朽可做不来。如今这样,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也罢!朕不强人所难,顾太师你保重吧。明日进宫,不可误了时辰。”清晨,皇宫内。通往御书房的御道两侧,侍卫肃立。莫国丈父子和鱼世恩、顾世维各在一侧,缓缓而行。莫国丈目不斜视,莫国舅不时瞟一眼顾世维和鱼世恩,眼含轻蔑
和挑衅。
鱼世恩和顾世维则神色冷肃,始终凝视前方。
四人停在御书房门前,良久,一个太监走出传唤道:“皇上谕旨,传国丈莫如晦、国舅莫崇山、无定军统帅鱼世恩、太师顾世维觐见。”四人鱼贯而入,刘威扬坐在御案后神色与往常一样,看不出喜怒,王景在旁侍立。等到四人参拜完毕,吩咐赐坐。等四人坐好,他看向顾世维,仿佛是初次相见一样。语
气里还有几分疑惑:
“太师怎么这般模样?莫非舟车劳顿,还未曾恢复?”
顾世维也装作君臣初次重逢:“劳陛下动问。老臣年高体弱,在家就是这副样子。只求能在为陛下效力几年,纵死无憾。”
“太师,言重了。”
随后君臣寒暄几句,显得关系非比寻常。莫如晦眉头微皱,心里开始盘算。
刘威扬这时话锋一转说回正题:“王景!你把枭卫查到的事情向四位卿家说一下。”
“奴婢遵旨!”
王景躬身行礼,随后来到御案前,向四人做了介绍。又把被缴获的书信以及枭卫报告拿出来,递给几个人看。,
鱼世恩看罢,挺身而起,“曹预对燕国耿耿忠心,立下汗马功劳无数,且和齐国有宿怨,绝不会与其勾结!望陛下明察!”
刘威扬冷言道:“鱼将军。”
鱼世恩一怔,说:“臣唐突了,但——”此时,莫如晦用眼神示意儿子莫崇山,后者也挺身而起,道:“陛下。鱼大帅绝非有意冒犯,而是爱兵如子,情急失措,请陛下宽恕。臣也相信曹将军忠心耿耿,可是既然事情牵扯到他,查一查总是没坏处。清者自清,如果曹将军问心无愧,也不会怕人调查。这也是为了他好,查过之后证明他无辜,日后也就没人再为这件事告他。对无定
军对曹将军都是好事。”
他这番话表面是向着鱼世恩,实际是指责他护短。所谓的调查更是包藏祸心,若是鱼世恩应下,曹预不管有没有问题,结果都得丢官乃至丧命。鱼世恩眉头一挑就待还嘴,顾世维咳嗽一声,抢先站起向皇帝拱手:“陛下,书信可以伪造,更别说没有回文,不足当真。相信枭卫既然得到了这封书信,必然对曹预已经
严密监视,秘密调查过一番了,却不知,可有其他凭据?”
王景郑重道:“回太师,枭卫确实对曹预做过一番调查,并无其他发现。”
顾世维未看王景一眼,闻言淡淡一笑:“这就是了……”
莫国舅忙道:“如此草率结案怕是不能服众。”
顾世维道:“枭卫如何办事,只有陛下知道。国舅与老朽一无所知,如何轻言断定枭卫行事草率?”
莫国舅被堵了这记,一时无法再反驳,他看向仍旧端坐的父亲。
莫如晦泰然自若,“枭卫暗中调查我辈自然不该过问。可是这场面功夫总该做一做。否则大家还以为朝廷什么都没做,只怕于陛下的英名有损。”
顾世维笑道:“国丈此言老朽就有些听不懂了。曹预之事不过你我几人知晓,外人如何得知?难道您还会走漏消息?”
莫如晦被问得哑口无言,才知顾世维虽然老迈不可轻视,他这次回来,只怕刘宸英就有了指望。
这时刘威扬道:“你们也不必争论,实际调查此时的乃是王祐,把他宣来一问就知。王景,宣王祐进来。”
时间不长,王祐随同王景走进书房。十八年间在刘威扬脸上凝结的冰霜刹那间消融,但转瞬又凝结如故。轻咳一声,尽量保证自己语气不变,以免被人看出破绽。“王祐,曹预之事由你负责,把你的结论说一
下,让大家听听。不可有半句隐瞒。”
“臣遵旨。臣经过调查未见曹预有不轨之处,且此案疑云重重,斧凿痕迹处处皆是。因此臣以为,这是齐人的苦肉计,专门用来陷害曹预。”
莫崇山眼见打倒无定军的机会从手上溜走,不由勃然大怒,向前一步:“王祐,陛下面前不可胡言!这书信是你交给陛下的,现在又说曹预被陷害,你岂不是同谋?”王祐对刘威扬恭顺,于其他人本就没有好脸。何况如今知道自己乃是皇子,气势就更足,看向莫崇山的眼神里满是轻蔑:“国舅。枭卫如何办事不用对您解释吧?交书信是
我的职责,查清真相也是职责。陛下询问,自当实话实说如是而已。”
“你好大胆子!”莫崇山这些年飞扬跋扈,没想到被王祐公开顶撞,有些下不来台,当场就要呵斥。莫如晦这时咳嗽一声,又朝刘威扬道:“陛下,崇山这些年执掌神策军,难免沾染上武夫
脾性,还望陛下莫怪。”
刘威扬点点头:“武人当有火性,但也不能过分。下不为例!曹预一案,就此了结,不必再议。”
鱼世恩忙躬身道:“吾皇圣明!”
莫国舅不服,还想上前理论,莫国丈伸手摇了摇,制止了他。
本以为可以把无定军拔除,没想到功亏一篑,又被王祐当场顶撞,莫崇山心头郁结,回去路上闷闷不乐。
莫如晦手捻须髯闭目盘算,直到马车快到家门时才说道:“你可知我们今日败在何处?”
“还用问?自然是顾老狗还有那个混帐王祐!早晚要他们知道厉害!”
“糊涂!他们是什么东西?如何能做陛下的主?今日之败,败在神策军。”
“儿子不明白。”“动曹预就要动鱼世恩,动了鱼世恩就等于动了无定军。如今神狸大军在外,不知几时就要动起刀兵。这是重用武夫之时,必要有强兵,陛下才能放心。没了无定军,就得
有其他人马顶上。神策军这些年耗费资财无数,号称天下无敌。可是从未上过战阵,陛下如何敢信?”
“爹的意思是说,只要神策军能取代无定军,就能定他们的罪?”
“陛下能定所有人的罪,你我父子也不例外。要想无罪,就得让自己无可替代。等到边塞战事一起,你就带神策军上去,打几仗立个大功,也好让陛下看看。”
“儿子明白!”莫崇山未曾经过战阵,只以为神策军天下无敌,自己出兵必然取胜。再说战事一起钱财花费就没有准数,自己过手军饷万千,正好趁机发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盼望着能打胜仗立个大功。他却不知,他所盼望的事很快就会发生,只不过是否像他想的那么顺利,就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