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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道行听得这话却是颇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李清漪手上摩挲着椅柄,仿若无意的问道;“道长千里迢迢来此,是有什么要事吗?”
蓝道行默了默,过了片刻才道:“我听我师父说,京里的青云观和我们青城宫系出同门呢!我师父走了,我一个人在村里也住不惯,索性来京里投奔青云观,也算是有个照应。哪里知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竟是听也不听,直接赶我出门了!”
李清漪听得这话微微一笑:“我听人说,这青云观的观主可是和陶国师有交情,他们观里的道士连景王府都能入,各个都是身怀绝技,故而眼高于顶。不知道长可有什么拿手的?”
蓝道行脸涨得通红,偏还提着一口气,扬头道:“他们那点小本事算什么,都是糊弄人的。我这可是扶鸾请乩,能请神上身呢!”他骨架小又十分瘦削,一张圆脸看着还有几分孩子气,说起话来倒是十分有气势。
扶鸾请乩算是道术中的一种,《说文》里解释是“卜以问疑也”,简单来说就是请神来附体来问吉凶。这扶鸾请乩说不上是什么正道却也是许多道士看家的本事——宫里的皇帝没事找事总也要来一手,久而久之,公卿里头也流行起来。
李清漪不太信这个,可蓝道行这本事却是正合了她的心思。正好如英沏好茶,端了茶水上来,李清漪亲手给蓝道行倒了一杯,笑道:“道长好本事,”顿了顿,又道,“既然青云观去不得,那道长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倒不是什么好茶,不过是最普通的普洱,因着普洱耐泡,茶汤颜色橙黄,香味绵长,一个茶饼能用很久。
蓝道行搓了搓手,接过茶杯,小声道:“我打算先歇几日,整套行头出来,再去拜访陶国师。”
这位陶国师陶仲文可不是什么野道士出身,他是正经的龙虎山出身,据说通晓神霄雷法,还曾献“固本精元汤”于上,方有皇子皇女诞生。皇帝极其宠信,不仅赐他一品服饰还加封少师少傅少保,简直要那些兢兢业业一辈子的朝臣恨得咬牙,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人眼馋眼红。那“二龙不相见”的说法也是出自他口,裕王和景王估计心里头也很有些想法呢。
当然,在天下道士的心里,这陶国师可是他们人生奋斗的终极目标。许多跑来京城的道士都喜欢往陶国师那里转悠,想要混个好前程。李清漪心知蓝道行既是打算去找陶国师,想来也是个有野心想要上进的。再者,此人乡野出身,初来京都,既无根底又无甚认识之人,大有可做文章之处。
她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抬目让如英退下,这才开口说起正事:“既然道长打算拜访陶国师,想来也是志存高远之人。正巧,我有一桩富贵打算送有缘之人,不知道长可愿接下?”
蓝道行听得这话,面上神色微微一变,顿时正经起来。他抬头去看李清漪,正色问道:“不知是何等的富贵?”
李清漪抬目一笑,她肤白如玉,眸如春水,容色极盛。一眼望去:春水潺潺,绿水绕青山,红花拥碧枝,春光如斯醉人。仿佛是春日里最美的诗篇似的动人,偏偏又似姑射仙人一般高高在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只听她以温柔的声调缓缓言道:“此事若成,道长不仅能得陛下宠信,来日之功亦可直追陶国师,当为天下道人之首。”顿了顿,她面上笑意越盛,轻声细语的加了一句,“只是,若是不成,恐是有伤性命。”
蓝道行凝目看她,见她一派郑重也不知怎地心头一跳,忽然咬了咬牙:“中!俺干了!”他一急,眸光越黑,面上涨红,倒是把土话都冒出来了。
李清漪抿唇一笑,从容自若的端起茶杯,低头喝了口茶,心中已是有了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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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还有些事情要安排,李清漪倒是没有把蓝道行这张牌立刻就打出去,反倒随手拿了几本书让蓝道行先补补功课:“今上聪慧过人,博闻强记,最喜引经据典。你做道士,倒是不需要学富五车但是好歹也要知道些事和典故,才能逢迎上意,富贵绵长。”
虽说道士走的是偏门,但是有共同语言总是好的。陶国师陶仲文能混到如今风光地位,除了会道术有些真本事之外,也是因为他为人谨慎、深知帝心。
蓝道行倒也识字——扶鸾请乩说得好听是把人求问的问题烧给神仙去求问吉凶,实际上还不是要他自己“过目”?故而,他也算得上是识文断字,能扯几句文雅话,虽知道这是临时抱佛脚却也乖乖的接书看起来。
李清漪见他受教,倒是放了些心——既然已经打算用蓝道行这张牌,那就不能急于一时,要选好时机、让他有个好的出场方式才行。也不知她是走了什么运,这天刚刚遇见了蓝道行这个小道士,转头又遇见了来山上散心的王大公子王世贞。
因着杨继盛刚死不久,王世贞一身素袍,配着他那风流倜傥的容貌,倒是有些玉树临风的模样。既然路上遇见了,多少也算是认识的人,总也不好当面就避开。
李清漪退开几步,礼了礼:“王公子。”
王世贞面上神色很淡,看了眼穿着道袍的李清漪,倒是有几分好奇:“仙姑认得我?”
李清漪点点头,简单的解释了一句:“那日在西市见过一面。”
王世贞闻言,不由抬头重又看了李清漪一眼,随即苦笑道:“小子唐突,倒是叫仙姑见笑了。”他微微一顿,主动解释起自己的今日上山的来意,“听说山上的青云观很灵验,我便想来瞧瞧。”
熟知道士坑蒙拐骗底细并且正打算往这方面发扬光大的李清漪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揭穿青云观那些道士的底细——信仰自由嘛,人家这模样,有个心灵寄托总也是好的。于是,李清漪点了点头:“只要来客心诚,青云观的几位师父定会尽心。”
至于心诚与否,自然和香油钱的多少有关。
王世贞点点头,见着李清漪波澜不惊的模样,忽然有了些感慨:“仙姑年纪轻轻,怎地就想起出家了?”
李清漪斟酌了一下,倒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反倒是王世贞,见她这般模样只当是有难言之隐,轻轻叹了口气转而说起其他来:“说来,我此来也是为好友夫妇上柱香,好叫他们泉下安宁。”
李清漪闻言一惊,不由追问道:“杨夫人也去了?”
王世贞垂下眼,不掩悲痛之色:“是,我们才刚安顿好仲芳的遗体,杨夫人便随之而去了——真乃天下少见的贤妇!”
李清漪闻言却是摇头道:“夫妻同去固是顺心遂意,可家中老幼又当如何?杨公一心为民,死得其所,杨夫人哪怕是看在他的份上也当保重自身,养老护幼,也能叫杨公心安。人生一世,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这时候死,简直是犯傻。”
李清漪这话却是少见的论断,王世贞也非食古不化之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仙姑这话却也在理。不过,如仙姑这般女子却也少有。”他似笑非笑,并不谈那些礼教旧典,只是淡淡道,“当然,杨夫人也是夫妻情深,许是因为情之所至,这才犯了傻。”
情之所至。
这四个字叫李清漪喉中一梗,简直是被人放了一支冷箭,应不出声来。
天知道,李清漪这辈子上敬爱父母、下爱护幼妹,自觉自己实在是个难得的长情厚道人,偏偏却是觉不出所谓的“情”滋味。即便是嫁给裕王,眼见着丈夫日渐成熟稳重,倾心相待,她也依旧只觉平常,反倒越加不信那些市井话本里的“情爱”一说——这简直是天底下最万金油的借口了,哪里不够往哪里凑,偏偏信的人还不少。
好在王世贞是个体贴人,见着李清漪神色,很快便转了口:“仙姑方外之人,想来是不喜欢说这个的,是我冒失了。”
好在,路已到头,前面就是白云观和青云观。
李清漪木着一张脸,淡淡道:“前面就是青云观,公子请吧。”
王世贞点点头,他为人周道小心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知仙姑要往哪里去?山上人少,独自一人怕是有些不方便。”
“无事,我就住在白云观。”
这一次,换王世贞无话可说了——裕王妃被废后为静敏仙师于白云观修行一事,王世贞还是知道的。
见着王世贞那张惊讶得无以复加的面孔,李清漪心气稍缓,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一笑,好心提醒了一句:“王公子与杨公感情深厚无人不知,严家必是心怀不喜。既然杨公一事已毕,日后还请多加小心,最好避开严家才是。”
王世贞点点头,默不作声的礼了礼,方才道:“多谢提醒,”他看着李清漪那张美得出奇的面容,轻轻叹气,“也请仙姑自己珍重。”
说真的,王大公子感情细腻,心里头挺替李清漪难过的:她出落得如此美貌又正当韶华,曾为王妃之尊有大好前程,如今却只能青灯古佛渡此一世。
实在可惜,实在可叹。天意弄人,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