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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府的喜事,很快便也传到了严家。
严世蕃不由抚掌大笑:“今日眼见裕王站在上头,怕是得了圣心。我正要想法子压一压他呢,哪里知道景王府就来了这么一个大喜讯。真真是‘好圣孙’!”
当年解缙以一句“好圣孙”说服成祖立储,如今严世蕃虽是随口念到,自是别有暗意。
严嵩冷冷看了眼儿子,等把儿子看得老实了,这才和气的多问了一句:“怎么是这个时候?我记得产期因是在明年。”
那来报讯的乃是王府长使,早已受过交代,闻言便恭敬应道:“地动的时候,祝娘娘受了惊,一时有些不好,流血不止。王妃不敢拖延,一狠心便让太医催生,果真是救下了小殿下一命。只可惜祝娘娘命薄,竟是产后血崩去了。”
那祝氏本就是宫人出身,虽是卢靖妃所赐但却连个侧妃的名分都不曾有,生死这般小事自然也不曾入得那些大人物得眼里。便是长使,口上道一句“命薄”,心里反倒另有些想法:死了也好,若是不死,依着府中那位王妃的手段,真真是比死还可怜。不过,虽说是产后血崩,但一应事宜皆是景王妃主持,这里头怕也多少有些说法。
严嵩和严世蕃听了几句,把事情问的清楚了便开了库藏挑了些贺礼让长使带去景王府贺喜,也算是联络一下感情。
等送走了长使,严嵩看了眼正在清点府中库藏的严世蕃,咳嗽了一声,交代他:“这回赈灾的事,你别动歪脑筋。平时贪点儿没事,这回事大,真要闹开了就是麻烦。谁也救不了你!”
严世蕃吊儿郎当的坐在边上,双腿翘起,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这回赈灾是谁去谁倒霉,我又不傻,哪里会抢这个烫手山芋?”他抬抬手,拦住了严嵩接下来的唠叨话,反倒说起另一件要紧事来,“明年就是外察,就李默一副疯狗模样,咱们可得有个成算。”
大明考核分为外察和京察。京察是考察京官的,外察顾名思义则是考察地方官员的。京察六年一次,外察三年一次,多是由吏部主持。往年吏部还在手上的时候,这可是捞钱的大好机会。可如今吏部在李默这个疯子手上,可不得要小心些。
严嵩心里微微一顿,很快便摇了摇头:“时候未到,圣心现今还在他那儿,动不得。”
十一月里,严家也曾试探过一次,让兵科给事中梁梦龙弹劾李默“废法行私,负国失职,乞加戒饬,以清仕路”,结果皇帝没应,反倒特意安慰李默“安心供职,以副简任”——这被人弹劾还能得皇帝安慰,以往可是严阁老专有的特殊待遇。李默得了圣意,腰杆挺直,行事自然越发强硬。
严世蕃暗自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家老爹真是老糊涂了——这被动挨打的事情也能做?他咳嗽了一声,端起杯茶润口,接着道:“那也不一定,铁打的也禁不住人锤啊。这李默三天两头被弹劾,皇上那里怕也恼了。梁梦龙的折子虽然没批,但是梁梦龙不也全身而退了吗?圣心若真是果真不移,哪里还会放过梁梦龙?”
若说揣测帝心,就算是裕王和景王这两个亲儿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严世蕃一个。
严嵩听得入了心,默默点了点头,随后又加了一句:“先看看再说,外察固然重要,京察才是重中之中。”
这倒是实话,这李默挡在吏部还真是碍眼的很,明年的外察就算躲过了,可后年又是京察,可不得另外小心?严世蕃心里几番嘀咕,眼珠子一转儿,已经有了主意——这回,非得把李默拉下去才行!
严家两位心里念叨着李默,李默此时也正在和陆炳说起严家。
李默甚是清贫,家中不过一二老仆,待得给陆炳这位“贵客”上了酒便都识相得退了下去。
陆炳端起热酒捂了捂手,叹口气:“这寒冬腊月的,先生怎么不点炭?”
“喝酒暖身,哪里用得着那些东西,”李默摆了摆手,随即有拿出本折子来,“来的正好,你且看看这本折子?这回外察,我非得用赵文华这厮来杀杀严党的威风,也好清一清这满朝得贪腐之气。要好叫天下人知道,什么叫做‘吾道不孤’!”
陆炳素来敬重自己这位恩师,知他心性,想了想便点头道:“赵文华一事确实是有许多可做文章的地方,真拿出来说,陛下怕也饶不了他!”说罢,语声又是一低,“只是这次外察事关重大,先生行事还需小心。”
陆炳这话颇有些玄机,李默喝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严肃了面容,转头问道:“陛下那里可是有什么话?”
“这倒不是,不过内子那头传了些话来,”陆炳压低了声音,慢慢的道,“圣心莫测,您可万万小心。”
陆炳的继室黄氏和宫里头的司礼监事兼总督东厂黄锦颇有几分亲故,常常能从黄锦那里透出些消息来。黄锦从兴献王府起就伺候皇帝,乃是伺候老了的人,他既然透了这么些声儿出来,想来皇帝对这次外察是有些想法的。
李默闻言静了一瞬,眸中神色几变。最后,他摇了摇头,好似街头输了棋还梗着脖子不肯认的倔老头:“我自一心为国,问心无愧。”
陆炳心知自己这位先生的性情,叹了口气只得端起酒敬他:“您既已有了打算,我做学生的也就只能敬您一杯酒,祝您马到成功。”
李默端起酒与他一碰,瘦削的脸上那层层的皱纹随着笑意慢慢展开,道:“那就借文明你的吉言了。”陆炳,字文明。
赈灾在即,外察将至,严家与李默一派正斗得厉害,满京城人心惶惶,李清漪此时的归来便显得颇有些低调。
在她离开的那日也曾想过,若有归来一日,必要风风光光。可真到了这一日,她反倒静了心,打算低调回府——事有轻重缓急,脸面一事实在无需太过计较,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宋仁宗废后而复悔之却终究再不能迎回废后。李清漪自请出家之后还能得复位,已是大幸。
倒是裕王体谅她,亲自备了车去西山白云观接她回府,甚至还十分体贴的请了李家的人来陪她说话。
说实话,这些年在西山,日子倒也轻松闲适。只是因着李清漪是带发修行,自是不好见家人,便是裕王上山也是多亏了陆炳和皇帝的“睁只眼闭只眼”,虽时有通信但心里难免是要想的。现今听到黄氏和妹妹李清容就在府中等着自己,心里先是一喜随后又觉得有些酸楚,颇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感。
裕王抬眼看她神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你们说会儿话,我和高师傅他们在书房还有些事情要议。”随即,他又解释道,“晚上我留了几位师傅在府中用膳,你是王府的女主人,总是要出面叫他们认一认。”
这话却是有些出乎李清漪的预料,她心知这是裕王要在诸人面前表明自己在王府的地位——确确是一片苦心,更难得的是现今的裕王竟能体察入微到这般地步。她很快便点了头:“多谢王爷安排。”
裕王握紧了她的手,十指交握,手心相触,那一点温度烧得两人心头皆是一阵子跳。一时间,他们好似都喝了一壶的梅子酒,嘴里又甜又酸,鼻尖还有说不出的热酒气涌上来,呼吸都觉得热起来了,心头惴惴。
大概是相由心生的缘故,裕王这几年经了许多事,本就俊秀的眉目渐渐沉稳英挺,一如巍峨山岳,令人安心。他剑眉一扬,一双黑眸仿若落了星子,柔声笑叹:“你我夫妻,何必言谢。”
他知道李清漪现今正急着要见亲故,倒也没再久留,径直起身往书房去。
李清漪立在原处,目送他离开,等人影被树影遮去,廊下绿枝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她方才回过神来抬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黄氏和小妹李清容果真就等在里面。
黄氏今日穿了件蜜粉色绣白花黄蕊梅花的外衣,里头这是豆绿色的内衫,衬着发髻上的金钗,并不十分明艳扎眼,倒显得温婉娴雅。她此时正提着心等人,听到推门声立时回了头,见着李清漪,眸光一闪,眼泪便已经落了下来,嘴里只是喃喃着:“漪姐儿......”
李清容人小伶俐,反应敏捷,一步三跳起了身,乳燕投林一般的扑过来,笑出了声:“二姐,你可算是回来啦!这么久没见,我想死你了。”她穿二色金百蝶穿花洋缎袄子,翡翠色的长裙,耳边水滴状的碧玉耳坠轻轻晃着,更添几分灵动,好似一朵染露的玫瑰一般的娇俏可人。
李清漪接住了人,忍不住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黄氏被这一闹便反应过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的上来揪住李清容,咬牙教训道:“娘娘跟前,不得无礼。”
大约真是血脉情深,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先前初见的生疏已经全然不见。李清漪难得露出几分真心笑意,伸手拉住黄氏和李清容:“无事,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
黄氏见着女儿如旧的面容,心里先是一软再是一苦,好像泡在黄莲水里似的,泪水更是涟涟:“我瞧着娘娘瘦了许多,可是山里吃了苦?”她擦了擦眼泪,凑近了些,忍不住用只有几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抱怨了一句,“我早前就说了,有这么个陛下在上头,王妃也不好当。”
这寻常人家,娘家人聚在一起多是抱怨婆婆难缠,可到了皇家,皇帝这个做公公的真是能抵十个难缠婆婆,连抱怨话都得偷偷摸摸的说。
李清漪听这语调颇觉好笑,她心知黄氏爱女心切,伸手扶着黄氏落座,柔声安慰道:“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气说不得就在后头,娘放心好了。”
李清容跟着摇头晃脑,小大人似的:“对啊,王爷姐夫这么好,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娘你不用操心的。”
黄氏见她口无遮拦,气得不行,气咻咻的伸手敲了几下,转头和李清漪诉苦道:“你不在家,无人管她,真个是越发没大没小了。这都已经十岁出头,再几年就要议亲,还这个模样,可不愁人?!姐妹三个,没一个叫我放心的,晚上闭着眼都睡不着觉。”
李清容因为是幼女,自小娇惯,前头两个姐姐又早早出嫁,她这几年更是被宠得厉害。故而,她也不怕黄氏的训斥,这会儿正躲在后头,抬起手悄悄的对着李清漪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李清漪见她还是这般顽皮娇气,念及许多少时旧事,颇是感慨,忍俊不禁。她对着做鬼脸的李清容眨眨眼,掩了掩唇,扯开话题:“对了,上回信里说大姐给我添了个外甥,今日怎么没来?”
黄氏听着这话,眼一红,本已经擦干的眼睛险些又掉下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