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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闻叹了口气,她是知道妹妹护短的性子的,故而也就没有再多言。她目光一转,便见着后面抱着儿子的婆婆,顿时面上显出惊喜的神情,竟是破涕而笑:“娘,你把荣哥儿也抱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抱着孩子的王氏身上。
王氏顶着李清漪的目光,很有些尴尬,自以为隐蔽的瞪了眼李清闻以作警告,这才淡淡道:“王妃娘娘难得来一次,我总是要抱荣哥儿来叫她瞧一瞧的。”
李清闻被王氏不软不硬的顶了一次却也不生气,依旧满眼渴望的看着那个昏昏欲睡的孩子,像是怕吓到孩子似的小声道:“娘,你能让我抱抱荣哥儿?”
王氏颇为尴尬,本能的就要回绝——对于她来说,荣哥儿在她手上,李清闻这个儿媳妇才会有所顾忌。要不然,李清漪就在这里,要是李清闻一时气不过告个状就麻烦了。
没等王氏开口,忽然见李清漪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轻声道:“说来,我这个姨母都还没抱过荣哥儿呢。”
李清漪的话却是王氏拒绝不了了。
王氏手脚都有些僵硬,颇为尴尬,只能慢吞吞的把孩子递给李清漪。
这还是李清漪第一回抱孩子,不过对方是她亲外甥,倒也亲切。孩子骨头软,抱在怀里叫人心里颇是忐忑。她一边注意着孩子的表情,一边试着调整抱孩子的手法,缓步往床边走,口上道:“姐姐,你瞧,荣哥儿这小嘴儿长得真像你。”
说话间,半睡半醒的荣哥儿忽然睁开了眼,花瓣似的嘴打了个哈欠,圆溜溜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抱着她的李清漪。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就像是两颗黑葡萄,明亮的照人。
李清漪一颗心都被他看得软软的,忽得生出一个想法:生个孩子似乎也不错......这个想法不过是一闪而过,她很快便走到床边把孩子递给李清闻:“姐姐你瞧,荣哥儿也知道要见娘,眼睛都睁开了。”
李清闻只是略一点头,一双眼睛紧紧的看着儿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孩子搂到怀里。她贪看着儿子,看着看着,落下两行眼泪,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李清闻静默片刻,忽的一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像是丢了一颗地雷一般叫一屋子的人都吃了一大惊:
“漪姐儿,我想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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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裕王果真早早回府和李清漪一起用晚膳。
只是,李清漪的胃口不大好,只是吃了半碗饭便放下的碗筷。
裕王午膳是在西苑用的,一边要小心维持仪态,一边要揣测皇帝老爹的心意,时不时还要应付皇帝老爹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吃了一顿饭简直是受罪,累得慌——身体累、心也累。好容易熬到晚上,他本想着这晚膳是和自家王妃吃,光是看着李清漪就能多吃一碗饭,美得很......
哪里知道,李清漪一顿饭下来却是没说几句话,饭都只用半碗。裕王一颗心都是系在李清漪身上,虽说胃里头饿得慌,但是心在胃上头,李清漪自然也比桌上的饭菜重要。他很快也搁下手上的饭碗,叫人把饭菜端下去。
他现今有些城府,对着李清漪更是有千百般的体贴和耐心,所以他也没立刻发问。
等到晚上两人沐浴过后,屋内点了香,袅袅烟云自青铜香炉里升腾而起,犹如空中的暗流脉脉而动。李清漪钗环皆去,素面朝天,正靠坐在床边擦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发着呆。
裕王见她乌发光可鉴人、形态静妍一如月下芙蓉,只觉得自己心尖也似开了朵花,软的不行。他心念一动,便轻手轻脚的上前抽出那条干布巾,替她擦起来。
两人静坐,一时无语,屋内倒是静了一刻。
裕王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姐姐的病怎么样了?要不然,我让人去请太医去瞧瞧?”
“不必了,倒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就好了。”李清漪轻声应了一句,略一顿便又接了一句,“今日我去瞧姐姐,她忽然说起要‘和离’。”
裕王替她擦发的手略一顿,有些吃惊:“可是出了什么事?”这年头,女人要是能说到和离,多是忍不下去了。
李清漪轻轻叹了口气:“我姐姐那个婆母性子强硬,两人一直都和不大来。久而久之,摩擦多了,就成大事了。”
裕王倒不大懂这女人之间的事情,只是说了句:“若是有需要的,你便和我说一声。”
李清漪这时候却是莫名的摇了摇头:“这和离一事,姐姐虽是说出口,我看到了最后却是办不成的。”她垂下眼,唇边噙着一丝苦笑,“有荣哥儿和梅姐儿在,谢俊成本人又非一无是处,姐姐那个性子,自是离不了的。”
性格决定命运。倘若是自己,那么早在成婚之前就会设法退了这门亲事;倘若是李清容,以她那脾性,便是闹得天翻地覆也会早早和离了过自己的痛快日子。可遇上这事的偏偏是李清闻,她品性温柔又有责任心,不仅放不下儿女更是心恋谢俊成,自然和离不了。
李清漪也看得非常清楚,李清闻那句“和离”不过是一时之意气——她被王氏压得久了,病中又常常苦闷于心,压抑不已,一时气急了罢了。等她回过神来,想想儿子和女儿,再想想谢俊成,怕也是悔了。
话又说回来,谢俊成能中举人,勉强也算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李清闻这个妻子的重要性,平常待妻子很好,有些夫妻恩爱的模样。他唯一并且最大的错误不过是在妻子和母亲的争斗之间,毫无保留的站在了母亲那一边。这倒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感情上,王氏是一力带大儿子的寡妇,谢俊成自然更理解敬重母亲;理智上,他若是对母亲不孝,天下人都要骂他,日后科考亦是有所妨碍,他若是对妻子稍有慢待不过是自家家务罢了......谢俊成的选择,乃是这个时代大多数自以为聪明的男人的选择。
裕王见她面色淡淡似有深意,不由接口问了一句:“那这和离的话岂不是白说了?多没面子啊?”
“哪里会是白说?”李清漪总算露出一丝笑来,那笑容颇有些嘲讽,“本来,荣哥儿、梅姐儿都是姐姐的命根,这两个都被谢家抓在手里,无论出了什么事,姐姐都只能忍着。但是,和离两字一出口,姐姐便占了先机,反倒摆脱了弱势。”
李清闻心里不想和离,王氏和谢俊成难道就想和离?李清闻提起了“和离”,王氏和谢俊成便会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王氏能知道后怕和收敛,谢俊成也会明白姐姐处境之难。如此一来,姐姐之后的日子自然也会好过许多。到时候再有黄氏等娘家人一劝,李清闻自然也能就势下了台阶,日后对着王氏和谢俊成也能更有些底气。
裕王听得恍然,随即又微有唏嘘:“常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不到这婚姻一事,倒显得有些委曲求全。”
李清漪垂下眼,她细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复杂神色,难得的说了几句真心话:“爱情,两个人便是了;可是婚姻却是许多人的事情,委曲求全不过是最简单的......”
裕王低下头,他的目光落在李清漪那清透白皙的面颊上,她细细长长的眼睫轻轻的垂下来,鸦羽似的,落下一点儿阴影,就像是美玉上落下的一点灰尘,恨不能替她拂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与李清漪隔得有些远,那样的远,远的令他心生惶恐。
他不由得伸手把人抱住,像是抱住一缕风、一阵烟,心里仍旧是空空的。他低了头,伏在李清漪的耳边轻声道:“清漪,我......”他顿了顿,想说“我一定不叫你受委屈,一定不叫你像李清闻一样委曲求全”。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茫茫然,不敢说出口来,只能慢慢的咬了咬唇——似他这样的身份,为难之处更多过了谢俊成。王氏这个做婆母的不讲理,难道皇帝这个做公公的就讲理?更何况,这天下能压着王氏的人不少,可能压住皇帝的却没有一个。
有情人,情至深处,难免山盟海誓;可若是热血冷下来、感情再深一些,诺言反倒不敢轻易许出口——爱是克制与忍耐,因为爱,所以更加郑重,更加小心。裕王是真的把李清漪放在心尖上去爱的,因为这爱,他仿佛自缚手脚一般,好多事都束手束脚,许多话都说不出口。
他心知:轻易的许诺往往比不许诺更加能够伤人。
裕王只能抱住李清漪,他的心血仍旧是滚热的,声音却是轻轻的,如金石之音:“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再不必受任何人的委屈,一切皆如你意。”
李清漪回抱住他,回头仰看他,一双漆黑的瞳仁倒映着裕王认真到了极点的面容。她点了点头,以一样的认真应和道:“嗯,我等着。”
这话不轻不淡,李清漪看来的眼神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眼,可裕王却觉一缕久久未熄的情火从心头起,烧得他满心灼热,心脏砰砰而跳,再不能忍。他没法说出这些感想,只能紧紧搂住李清漪,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含含糊糊的声音自唇间而出。
“清漪......”他如同被人抓着心尖似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像是诉苦又像是告白,“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裕王觉得,自从爱上了李清漪,他便好似成了个怨妇,时时刻刻把“爱”字挂在嘴边。真要叫人知道了,真是丢脸丢大了。
李清漪被他这孩子气的模样逗得一笑,等反应过来便又低下头首抿唇忍笑。她垂眼想了想,凑到裕王耳边,柔声把那看过的词句念给他一人听:“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
君为玉树,我为琼枝,自当迤逦相偎傍。
此句出自柳永《凤栖梧》,柳永笔下多有艳词,李清漪念的这一句已是带了几许含蓄艳色,后半句“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便是她之大胆都不好说出口。
裕王眉目皆是带笑,定定的看着怀中人,忽而伸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李清漪惊得小声叫了一声,伸手搂住裕王的脖颈却被他扑倒了床榻上。
床上的帐子从金钩上被放下,用金线、银线绣着花鸟的纱帐层层叠叠的落下来,遮住了两人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只有朦胧并且模糊的一个背影。
锦绣丛中,恩爱缠绵,犹如床帐上的比翼鸟、连理枝,天生便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