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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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两人醒来,便被江柔叫到了屋中,江柔似乎是想了一夜,她叹了口气,同顾九思道:“我想了一夜,你说得对。咱们生意人,便都是赌徒,你既然想押周高朗,那咱们就押周高朗。我这就让人去找周公子,咱们今日开始清点家中财务,等周公子回来。”

    “好。”顾九思点点头。江柔继续道:“我想过了,你私下去找周高朗,周高朗不可能瞒着范轩,但他会明白你的心意。到时候他会找范轩上报,然后自己想办法把咱们家财产弄到自己的军中。你记得什么都别要,但依照着周高朗的性子,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给咱们留,他给什么,你就往最少的要。”

    “我明白。”顾九思应声。

    “咱们家的宅子是一套都不能留的,你要全数交给他。他若要赐给你宅子,你绝不能要我们自家的。”

    “为何?”顾九思有些茫然,江柔叹了口气,“傻孩子,你要给他全部,就得让他放心。你把宅子交给他,他全部搜过了,才能确信你没有偷藏大量现银。银票他们可以控制来处,所以只要保证你没有大量现银,就能确定你是真的把该给的都差不多给了。”

    “他们不会真的把所有的东西要得干干净净,但也绝不可能留太多给咱们。咱们家是扬州的首富,能给出多少来,他们心里都有数。但是再走这么一道过场,他们也更放心一些。”

    “其实婆婆也不用太过忧心。”

    柳玉茹在旁边开口:“对于范轩而言,最重要并不是咱们有没有藏私,最重要的是要有个人做表率。只要咱们姿态做足了,范轩也就够了。只是为了九思以后仕途,咱们要做干净些,私下藏着点,也没什么。”

    所有人听得明白柳玉茹的意思。幽州银票管控严格,而大笔银子又难私藏,如果要冒险藏钱,后续势必要涉及如何洗钱一系列操作。而顾九思如果是以倾尽家财捐款博得名声,后续若被人查出半点蛛丝马迹,那都是顾九思未来的把柄。

    于是江柔点点头,应声道:“的确如此。”

    三人定下来,柳玉茹陪着江柔清账,顾九思就坐在家里看书。

    过了几日,周烨回来,他半路得了消息,一回到望都,就赶到了顾九思家中。他急急忙忙进了顾九思家里,进去的时候顾九思正在看书,庭院里青竹婆娑,顾九思一身白衣,头发用布带半挽,同周边青竹融在一起,呈现出一种闲云流水式的从容优雅。

    周烨愣了愣,骤然发现面前这位公子和当初扬州那个人相比,似乎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变化。

    不能说这样的变化不好,可是当顾九思挽袖举杯,抬头看过来时,周烨还是带了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顾九思瞧见他,颇有些惊讶道:“周兄?”

    周烨笑着走进来,顾九思点了点自己对面,放下书来,给周烨倒了酒,笑着开口:“周兄何时回来,怎不让人提前说一声?”

    “我刚回来就赶过来了,我听人同我带话说,说你打算将家产全捐给我父亲?”

    “嗯。”顾九思面色不动,举了杯,随口道,“喝一杯?”

    “你可知你这是做什么?”周烨有些着急,“你家乃扬州首富,这么多钱……”

    “又如何?”

    顾九思抬眼轻笑:“万贯家财,护不住又如何?”

    周烨愣了愣,顾九思抿了口酒,平淡道:“周兄,我本就是一掷千金的人,如今历经生死,对钱财一事,我看得透彻。这些钱我拿着也是护不住,倒不如求个人护着。”

    “你若是怕扬州之事再演,那大可不必担心,”周烨急急出声,“我在幽州,保你无虞。”

    顾九思动作顿了顿,他说不出话,一时有些感动。

    他深感周烨之正直,他抬头看向周烨,明白此时此刻周烨说这话,的确是真心实意。然而他对人心之把握,不敢想得太好。

    周烨是如此想,可周高朗呢?范轩呢?

    位于那样高位之人,若到了关口,谁又是善类?

    只是说范轩比起王善泉,自然要温和许多,只要交出钱财来,便没什么大事。只是早交晚交,那就是大大不一样了。

    顾九思笑了笑,随后道:“周兄,其实也不用如此。”

    “我知道幽州缺钱,”顾九思平淡开口,“顾家安顿在幽州,自然要为幽州做点什么。而如今梁王谋反,各州自立,我希望这乱世能早些结束。我知道令尊与范大人心有抱负,所以将这些捐赠出去,无论是用于军队求天下太平,还是给百姓,我都觉得很好。换位来想,若周兄有我这样的家底,看见这乱世百姓,周兄又会如何?”

    周烨微微一愣,这话说服了他,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我明白了,九思,等会儿我就带你去见我父亲。”

    周烨在顾家待了一会儿,便让顾九思换上衣服,同他一起去了周府。

    他提前让人通知了周高朗,到了周家后,周烨带着他去了书房,周烨让他先等在院子里,自己进了屋中。顾九思身着印着银白色卷云纹路的蓝色外袍,白色单衫,头顶玉冠,配着他俊雅的五官,往庭院里一站,便十分瞩目。

    他在门口等了片刻,周烨便让他进去。顾九思进了房中,他一直低着头,恭恭敬敬给周高朗跪下行礼后,才听周高朗说了句:“起来吧。”

    顾九思这才起身,抬眼正视向周高朗。

    周高朗看上去四十多岁,正直壮年,他并不算威猛,气质内敛温和,看上去不像个武将,倒像个文臣。

    他上下打量了顾九思一会儿,随后笑起来道:“烨儿同我说了你的事儿,我还以为应当至少是个比烨儿更大些的小兄弟,不想你竟这样年轻。”

    说着,周高朗站起身来,领了顾九思坐下,他亲自给顾九思斟茶,笑着道:“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气魄,倒令我有些意外了。”

    “不过都是应该做的,”顾九思恭敬道,“倒也谈不上什么气魄不气魄。”

    “你求的,我都明白。”周高朗没有绕弯,直接道,“我的确缺这笔钱,你今日所作所为,我都会记在心里。你们顾家是生意人,我不会让你亏本。”

    周高朗说得这样明白,几句话之间,顾九思便大约知道了周高朗的为人,他也不再绕弯子,坦然道:“那九思先在此谢过周大人。”

    “你捐这笔钱,我会同老范说,到时候会公开嘉奖。你们既然是表率,那剩下的东西就不能太多,到时候我会给你们一个院子,然后留一桩生意给你们家过日子,要做什么你定下来,什么能做什么不能你心里得有数。”

    “我明白。”顾九思应声。

    他听懂周高朗的话,他得领头过清贫日子,让其他商人看着。但也不能苦得毫无出路,这样其他商人瞧着也害怕。

    周高朗见他上道,满意点点头,随后道:“这事儿我交给烨儿办,你有事儿就找他,等风头过吧。”

    他没说完,但顾九思却已经明白周高朗的意思,周高朗站起身来,拍拍顾九思的肩,便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顾九思喝完最后一口茶,同周高朗拜别,随后跟着周烨走了出去。

    周烨似乎很是高兴,出了小院,便同顾九思道:“九思,父亲很欣赏你,我今个儿刚把你的话和我父亲说,我父亲便同我说,你这样的人让我好好结识。”

    “放心吧,”周烨抬手拍了拍顾九思的肩膀,“只要你有才华,幽州一定是最合适你的地方。”

    “那我借你吉言了。”

    顾九思双手拢在袖间,笑着同周烨走出去。两家距离不远,干脆就弃了马车,一面说一面走回去。

    “现在城内要做生意,必须要有官府发的许可令。现在大家都希望所有人能多去种地,多种地,明年收成才够。幽州本来也不是什么产粮之地,若是再不多准备些,明年怕就难过了。”

    “的确如此。”顾九思点着头。

    “所以现在能少一个人做生意,就最好少一个人,”周烨笑笑,“再过两日,这许可令就要彻底禁了。九思你想好要做什么没?”

    “做什么?”顾九思想了想,随后笑着道:“看我夫人和母亲的吧。她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周烨愣了愣,片刻,他笑起来:“想不到顾兄是这样的人。”

    “她们两也没什么喜欢的事儿,就喜欢做生意了。”

    顾九思说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首饰店,想了想,他突然道:“哦,玉茹还想要根簪子。”

    “嗯?”

    周烨有些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顾九思大步往那首饰店去了。周烨赶忙跟上去,就看见顾九思站在前台,翻看着簪子。

    太过奢华的如今是不敢买的,到时候怕给柳玉茹招祸,可太过朴素的,他又觉得总差了点。

    他站在一旁挑挑拣拣,周烨瞧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买给媳妇儿的啊?”

    “嗯。”

    顾九思扬了扬下巴:“帮忙挑挑?”

    于是两个大男人开始一起挑簪子,挑了半天,顾九思最终还是受不了,咬牙买了只凤尾步摇。

    那步摇雕刻得极为细腻,坠着珍珠,顾九思让人用盒子装上,走出门后,他瞧见路边卖花的孩子,想了想,买了一朵玉兰。

    他将玉兰用细绳绑在了首饰盒上,原本有些压抑的首饰盒顿时变得漂亮了许多。周烨一路看着顾九思这么费心思,憋了好半天,才终于道:“九思,你若能将你这心思花一半在读书上,今日早就金榜题名了。”

    顾九思听这话,回头笑笑。

    “周兄说笑了,”他将玉兰的位置扶正,温和道,“金榜题名,哪比得上美人一笑?”

    周烨愣了愣,顾九思大笑起来,自己提着首饰盒往前走去。

    好半天,周烨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他现在还没有成亲?

    这大概就是原因了。

    顾九思回到家里,带着首饰盒找到柳玉茹。柳玉茹正和江柔聊着天,顾九思瞧见江柔,下意识将首饰盒收起来。他将周高朗的话大概说了一边,随后道:“你们觉得,咱们做个什么生意合适?”

    “卖米?”

    江柔思索着:“如今最重要的不过粮食了。”

    顾九思笑了笑,却是道:“周大人说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咱们心里要有数。”

    谁都知道战时粮米贵,这样好的生意给他们做了,他们捐那些钱便不是捐钱,而是花钱买利了。

    他们是表率,自然不能做这样的事儿。

    柳玉茹想了想,出声道:“那就卖胭脂吧。”

    这让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这战乱时候,就算不买米粮,也总不至于去卖这些东西的。

    然而顾九思并没有否决,只是道:“你喜欢胭脂?”

    “倒不是,”柳玉茹想了想道,“我只是想着,幽州大概率是打不起来的,只有幽州打别人的份,那对于望都百姓来说,和过去的日子,就是手里的钱更少些的区别。可钱少,却总是有的,咱们做生意,事关人命的物资不能碰,那剩下的,就是可有可无的,而在大家钱少的时候,可有可无的东西,会买什么呢?”

    “我想了想,男子大多要忙起来,无暇买东西,剩下的就是在家中的女子,若是我,我就想买一盒唇脂,或者胭脂,又或者其他。”

    “为什么?”顾九思有些茫然,江柔却是听明白了,她和柳玉茹对看一眼,江柔笑着道,“因为便宜。”

    柳玉茹见顾九思还是听不懂,便细细解释:“打起仗来,心里自然时时忧心,日子总是要过的,便需要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儿。女人爱美,能让自己变美的东西,便能给自己慰藉。可手中钱不多,花多了心疼,只有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又便宜,又让人觉得,自个儿还是在好好过日子的。”

    顾九思懂了,这就是花钱给自己买个安慰。

    女人过日子,不花钱不高兴,花多了不高兴。

    便就是一点钱,买些美好却无用的东西,就最高兴了。

    顾九思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等两人回去时,顾九思双手背在后面,同柳玉茹道:“这么偏门的生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因为我以往没钱啊。”柳玉茹笑了笑,“哪儿像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手里没什么钱,可我每个月都会努力给自己买盒胭脂,每次我拿着那盒胭脂,我都会觉得很高兴,感觉像是一种奖励,自己很努力的生活着。”

    顾九思听着,忍不住侧目瞧她,他听着她说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突然有些发酸。

    他忍不住道:“出来这么久了,就没想过你家吗?”

    “我娘在,”柳玉茹声音轻飘飘的,“我也就没什么好挂念的了,剩下的都是命。”

    两人说着,进了屋里。等进了门,他们各自洗漱,柳玉茹回到梳妆台前,就发现上面放着个首饰盒。

    她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顾九思。

    她没说话,小心翼翼开了盒子,就看见那只凤尾步摇。

    如今是带不了这样张扬的东西了,可她却还是觉得很高兴,那种高兴,比她过去买到自己喜欢的胭脂,还要来得让人圆满。

    她抿唇笑起来,将步摇带上头发,认认真真瞧了半天,才放回去。

    顾九思一直半躺在床上看书,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后,柳玉茹上床来,她躺在他身侧,一直瞧着他笑。

    顾九思被她笑得有些发毛,回头瞧她:“你这傻笑个什么婴劲儿?”

    柳玉茹低下头,主动伸手抱住他的腰,笑道:“顾九思,你真好。”

    顾九思僵了僵,他目光不着痕迹看向其他方向,红着脸道:“说好就说好,动手动脚做什么?”

    说着,他将书放在一边,缩进了被窝,僵着身子道:“睡了睡了。”

    柳玉茹一直没放开他,她抱着他,笑着睡过去。

    而顾九思睡不着了,他在夜里睁着眼,感觉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他觉得他病了,得了一种心跳慢不下来的病,得了一种,柳玉茹靠近他,他就觉得稀奇古怪的病。

    做好了一切准备,没了几天,范轩的表彰就放了下来,随后顾家就散了所有家丁,就留下了芸芸和印红。

    她们全家搬到了一个官府发放的小院子,比起以前的宅子,这个院子可以说是简陋,但大家也觉得很安心。

    搬进去第一天,全家人一起忙活着打扫了院子,然后领了周高朗派人送过来的棉被等东西。

    当天晚上,柳玉茹同苏婉聊天,叹了口气道:“娘,你先将就着,过阵子,我会赚钱,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

    苏婉听得好笑:“我哪儿会觉得委屈,如今能有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很好了。”

    说着,苏婉抬手给柳玉茹挽了头发,温和道:“如今虽然苦些,但有吃有穿,便已经很好。最重要的是大家齐心合力,如今九思对你好,我心里放心。”

    “是啊,”柳玉茹笑起来,“他一向对我好的。”

    苏婉似笑非笑,过了一会儿后,她却是道:“除了对你好,有没有些其他呢?”

    柳玉茹愣了愣,似是没听懂。苏婉见她不明白,便笑着道:“玉茹,以往你嫌弃他,如今可有几分喜欢了?”

    这下柳玉茹懂了,她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上转动着的团扇道:“母亲,其实我也不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我只知道,我愿意同他过一辈子,他愿意对我好,那就够了。”

    “女人一辈子不就这么过的么?”柳玉茹抬眼看向窗外,神色温柔,“我看得出来,九思不是一般人。日后如果他出人头地,身边人就多了,我喜欢他,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喜欢就要嫉妒,嫉妒就会失控。

    柳玉茹看了一辈子的苏婉,看了一辈子叶家府邸里的争斗,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失控意味着什么。

    顾九思对她好,她却不能因此沉溺。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