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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生了那么十天的闷气。他本以为见到人了,他能摆摆脸色,可看见柳玉茹的那一瞬间,他就突然觉得,没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了。
喜欢一个人吧,就是瞧见对方,就觉得什么都好,什么都能原谅。
只是这份高兴还维持不过多久,就在对方的眼神里败阵下来。
其实他也知道,叶世安如今情况凶险,她担心着是正常的,所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可是心里总有那么几分难受,或许是因为她语气里那份熟稔,又或许是因为他知晓着过去诸多事情。
比如他知道柳玉茹的字和叶世安是相像的,又比如他知道柳玉茹的笔触和叶世安是相似的,再或者当他看见柳玉茹和叶世安站在一起,那平和沉静的模样,都是如出一辙。
这是叶世安留在柳玉茹生命中的印记,她用了那么多年去模仿、靠近这个人,一线之差嫁给他了。笼统算来,他与叶世安在柳玉茹心中的差距,或许不仅仅是几年而已,而是责任与感情的差距。
他看着柳玉茹瞧着叶世安的眼神,甚至会有那么一瞬间颓靡觉得,柳玉茹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这么看他。
可是这些想法他都不能说出来,他只能是克制着自己,静静坐在柳玉茹身边,让她依靠着沉睡,等着叶世安醒来。
等到天亮时候,叶世安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刚一出声,柳玉茹便惊醒了,她忙道叶世安身边去,着急道:“叶哥哥,你可还好?”
叶世安茫然着睁眼,好半天,他才沙哑出声:“水。”
顾九思走到边上,给叶世安倒了一杯水,他将叶世安扶起来,给叶世安喂了水,柳玉茹去外面叫了大夫,大夫过来,给叶世安重新再诊治了一番,这才道:“没什么大碍了,就着之前的方子每日服药就好了。”
听了这话,柳玉茹才舒了口气,她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下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顾九思抬手扶住她,叶世安见状,忙道:“玉茹是不是累了,赶紧去休息吧?”
“没事,”柳玉茹摇了摇头,却是道:“我去看看韵儿。”
然而顾九思却是一把抓住了她,柳玉茹回头看着顾九思,顾九思垂着眼眸,神色平淡:“叶韵没什么事,醒来我让人叫你,你先回去休息。”
柳玉茹头脑有些发晕,她还是有些不安,但她也明白顾九思说得也对,她正打算点头,顾九思却是以为她还打算犟,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了一步,将人直接扛到肩上来。
柳玉茹惊叫了一声,叶世安和旁人也都看呆了,柳玉茹被他扛着走出房间,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我下来!”
顾九思抿着唇不说话,他只是快步走出去,一脚踹开了大门,将人往床上一抛,随后就翻过身去锁门。
柳玉茹被这一连串动作吓得有点傻,顾九思沉着脸没说话,脱了外衣走到床上来,就半跪在床前一把抓了柳玉茹的脚,替她脱了鞋子。
然后他就上了床,解了床帘,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柳玉茹。
虽然还是青天白日,但这床帘一落,整个光线就暗了下来,两个人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温度也有些高。
顾九思静静看着柳玉茹,柳玉茹知道顾九思这是不高兴了,她小心翼翼道:“你可是不高兴了?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便同我说,我若不对,我都会改。”
顾九思没说话,他躺下身去,背对着柳玉茹,淡道;“睡了。”
柳玉茹看着他的背影,知晓他是不高兴得很了。她躺在床上,明显知道顾九思并没有睡。顾九思背对着她,看着床帘,一直睁着眼。
他也不知道自个儿是等个什么,就是这么眼巴巴等着。
而柳玉茹看着床顶,其实她很累。
这十日来,连日的追杀,奔波,逃命,昨夜叶世安生死一线,她神经都紧绷着,整个人都困极了。可是如今顾九思不高兴,她心里也挂着,她思索着顾九思不高兴的原因,可疲惫让她很难思考。
顾九思察觉她没睡,知道他是挂着自己,他心里又心疼了些,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将人揽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冷着声道:“先睡吧,这架睡醒再同你吵。”
柳玉茹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顿时放松了许多。被这个人抱着,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而顾九思抱着柳玉茹,他突然就知道为什么恋人都喜欢这个姿势,这个姿势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心里再难受、再生气、再委屈,它都可以悄无声息的安抚了去。
他也是许久没睡好,感觉到柳玉茹的呼吸声,他也忍不住迷迷糊糊就睡了。
两人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的事儿了。柳玉茹睁开眼睛,发现她还靠在顾九思怀里,她精神头好了许多,就静静打量着顾九思。
这么几个月没见,顾九思明显也是清瘦了,面上有了青年的模样,下巴上还带着青色的胡茬,看上去有些憔悴。
然而仍旧是好看的。
柳玉茹瞧着他的眉眼,一时竟就挪不开目光了,她躺在他怀里,感觉周边一切都离远了。她开始认真琢磨顾九思的想法,他为何生气呢?
因为她照顾叶世安吗?
可叶世安昨夜重伤,她担心不也是常理吗?叶世安三番五次救他们,顾九思也不该是这样小气的人。
况且叶世安还救了顾朗华,他们感激也是应当。
不过她对叶世安,的确是不仅仅只是感激的。叶世安对于她而言,是友人,是兄长,这样超出了感激之外的情绪,顾九思怕是察觉,他一贯如此敏锐,加上以前她和叶世安本也有婚约,顾九思不喜,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里慢慢明白了顾九思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她将头靠在顾九思胸口,这一个动作让顾九思醒过来,他瞧见柳玉茹依偎在他胸口,他心里暖了暖,下意识想去撩开她的头发,却又在半路僵住,清醒了许多。
他又板了脸,收回手便撩了床帘站起身去,走到桌边喝水。
他喝着水,又想着柳玉茹是不是想喝水,他想给柳玉茹递杯水,又拉不下脸,还好柳玉茹这时卷起床帘,从床上走了下来。
顾九思见她走过来,也不说话,自己走到水盆前,手鞠了水往脸上泼,泼完之后,他一抬头,就看见柳玉茹递给他的帕子。
他顿了顿,随后选择拿了自己的袖子擦了把脸,转过身去。
他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终于选择了跑到案牍边上,坐下开始看没处理完的文书。
柳玉茹知道他闹性子,也没说话,先穿衣洗漱之后,便走到顾九思旁边去。
她先是靠在顾九思肩上,顾九思顿了顿手中的笔,随后假装她不存在,也不理她。柳玉茹靠了一会儿,见顾九思不回应,想了想,便站起来,转到他身后去,给他揉肩。
顾九思被这个动作扰得写不了字,便抬手推开她,低声道:“你别糊弄我。”
“郎君说的奇怪了,”柳玉茹笑着道,“我帮你揉揉肩,怎么是糊弄你呢?”
顾九思闷闷不乐,低声道:“我还要批文书呢。”
“那我力道小些,不妨碍你。”
顾九思抿了唇,还是不高兴,柳玉茹想了想,终于道:“既然你觉着我打扰你,那便罢了,我先去看看叶哥哥和韵儿。”
说着,她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顾九思捏紧了笔,在她身后道:“都说他没事了,你还去看什么?”
“郎君说的奇怪了,”柳玉茹回头瞧他,笑盈盈,“就算没了大事儿,小事儿也有,我这心里惦记着他,怎么能不去了。”
柳玉茹转身提了步,笑着道:“郎君好好办公,我先过去了。”
“柳玉茹!”
顾九思终于摔了笔,低喝道:“你给我站住!”
柳玉茹听到这话,却是脚步不停,反而还走得更快了些。
顾九思见她真的不停步,愣了片刻后,赶忙站起来,追着柳玉茹就冲了出去,焦急道:“柳玉茹,你给我回来!你不准去!”
说着,他急急追到了长廊上,刚转过转角,就看见柳玉茹站在长廊边上,笑眯眯等着他。
她披了狐裘披风,双手抱着暖炉,似乎是早就料到他会追上来,笑着道:“郎君不是嫌我烦吗?”
顾九思不说话,他看着柳玉茹的笑,心里顿时明白柳玉茹其实是知道他在气什么的。只是她想着先磨了他的脾气,给他消了气,再以退为进来同他谈。
她向来是个聪明人,这法子是好的,效果也是有的,可一想着事事都随了她的愿,她怕是得意坏了,顾九思心里就不高兴了。
他见不惯她这从容平稳的样,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份感情里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她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他就觉得不公平。
柳玉茹知道他在想事儿,便笑着没说话,等着他下一步动作,然而不曾想,这人却是三步做两步来到她身前,他来得太快,气势太凶,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说出了一个“你”字,对方就一把按住她的头,低头亲了下来。
他这吻气势汹汹,唇舌长驱直入,搅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在长廊上,虽然下人早就已经退开了,她也觉得心里发慌。她惊得连连后退,他却是逼着她往前,一手按着她的头,一手扶着她的腰,根本没容得她反抗。
她头一次知道顾九思有这样强势的时候,全然容不得人半分的拒绝,她又慌又怕,乱了分寸,心跳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那一贯平静的心里,终于是起了几分波澜。
等吻完的时候,她脸红透了,根本不敢睁眼,睫毛微微颤着,靠在柱子上,整个人看上去让人怜爱极了。
顾九思瞧着她的模样,心里舒畅了许多,他感觉手下触摸之处人轻轻的颤抖,忍不住笑道:“还是会怕的,若你再不给我些回应,我真要当你是菩萨了。”
“你……”柳玉茹艰难睁开眼,不敢看他,瞧着庭院里,颤声道,“你不当如此的。”
她似乎是有些腿软,整个人靠着他的力道撑着,声音变了音色,一贯温婉的音调里还带了些颤,仿佛是含了哭腔。
然而她还在努力故作镇定,顾九思看着她,感觉身下发紧,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时之间,之前的气闷一扫而空,他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神色,沙哑道:“是我不对,进去吧。”
说完,他将手滑落下来,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我抱你,还是你自己走?”
“我……我自己走。”
柳玉茹紧张出声,顾九思应了声,倒也没为难她。两人手拉手走进去,有种尴尬莫名萦绕在两人身边。
等进了屋里,顾九思关了门,替柳玉茹卸下了外面的狐裘,柳玉茹缩了缩,顾九思顿了动作,片刻后,他才道:“方才吓到你,是我的不是。”
柳玉茹没说话,顾九思走上前来,将她抱在怀里,他的温暖让她慢慢缓过来,她放松下来,小声道:“那儿是长廊,郎君孟浪了。”
“嗯。”
顾九思低声道:“是我不是。”
柳玉茹不说话,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后,顾九思察觉她放松下来,才慢慢道:“我只是太生气了。”
“我照顾叶公子,是因他情况危急,我自幼相识之人,如今还在的已然不多,此番回到扬州,物是人非,对于过往之人,我便更加珍惜。我没考虑到你情绪,是我不对。”
柳玉茹见得他情绪稳定,抬起手来,抱住他,柔声道:“你莫要生气。”
“玉茹,”顾九思平静开口,“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柳玉茹愣了愣,她抬眼看他,顾九思放开她,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道:“我一路上在想,对于你而言,我算什么,他算什么,你舍命救我,是因为我是你夫君,若我不是你夫君,你还能舍命救我吗?”
柳玉茹看着顾九思,顾九思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有些难堪,他扭过头去,语调沙哑:“叶世安是不是你丈夫,你都愿意舍命救他,那我呢?他之余你,你说是兄长,是朋友,是故人,可是这个人,你给得太多,也做得太多。我知道你的字和他相似,我知道你的画和他相仿,我知道你过往想嫁给他,我知道你过去喜欢他,我告诉自己这都是过去,但现在呢?”
顾九思说着,闭上眼睛。
他原就知道喜欢这事儿,给人甜也给人苦,可喜欢柳玉茹以来,他真是头一次感到苦了。
他不是藏事的性子,低声道:“现在,你也喜欢他吧?若不是喜欢他,你又怎么能豁出性命去救他?”
柳玉茹没说话,她看着面前青年闭着眼说这些,察觉他难过,她心里有些发慌。她忙道:“九思,我喜不喜欢他并不重要,我与你已经是夫妻……”
“怎么不重要?!”顾九思猛地回头,高喝出声,大声道,“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他,如何不重要?”
他这话说出来,让柳玉茹整个人都愣了。他眼睛清明又干净,眼里带着少年的执着固执,似乎无论如何都要求一个答案。
柳玉茹看着他,其实她是知道他对她的喜爱的,可这也是他头一次说这样的话,她以为这些话不用说出口,可真等说出口来,她也觉得,有一种无声的喜悦,蔓延开来。然而这喜悦中又夹杂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她扭过头去,不敢看他,顾九思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咬牙道:“今日既然说开了,那就说清楚,你心里,他算什么?我算什么?你喜不喜欢他?”
柳玉茹听他步步逼问,仿佛一个孩子一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平稳下来。
他若憋着气,她倒是无法,说开来,她反倒不惧。她静静看着他,平静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喜欢?”
“全心全意交付给这个人,一生一世只有这个人的喜欢。”顾九思认真开口,柳玉茹沉默了一会儿,她慢慢道:“若我喜欢他,你当如何呢?”
“若你喜欢,”顾九思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他听着这话,心里刀绞一般疼,可他还是得说下去,他艰涩道,“若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我自当成全你,我不会多做纠缠,你于我顾家有恩,我至此将你做恩人看待,这一辈子对你好,护你周全。”
“若他不喜欢你,我也守着你,等你再遇到喜欢的人,我还是会对你好,护你周全。”
柳玉茹听到他的话,觉得心里仿佛是某个地方骤然塌陷下去,他眼神太认真,让人觉得,这样一辈子的誓言,仿佛也是能当真的。柳玉茹注视着他,忍不住再问:“若我喜欢你呢?”
“若你喜欢我,”顾九思勉强笑了,“我这辈子都爱你疼你,将你作我心头肉,眼中珠,把你当成我的命,陪你白头到老,护你一世安稳。”
听到这话,柳玉茹忍不住笑了:“那我喜不喜欢你,你都要护我一辈子,我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区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顾九思苦笑,看着面前似乎因为这话高兴极了的人,无奈道,“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这又有什么办法?”
柳玉茹微微一愣。
她读过许多话本,听过许多戏,那戏里海誓山盟,却都没有一句话,来得这样动人。
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这又有什么办法。
柳玉茹怦然心动,她感觉这个人清晰落在自己的眼里,他完美又温柔,她几乎就要将那句“喜欢”脱口而出,然而话到跟前,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她不是冲动的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她不能因为一时感动,就将那些不过脑的话脱口而出。于是她抬眼看他,他注视着她,容不得她半分逃避,过了许久,柳玉茹轻叹出声:“当真要将话说得这么透吗?”
“当真。”
“好吧。”
柳玉茹温和笑起来:“我喜欢你。”
顾九思没动,他知道她有后话。他看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茶,她轻抿了一口,似乎是思索了许久,才道:“可我想,我这份喜欢,并不是你要的。九思,其实我一直知道你要什么样的感情,你要那个人,全心全意毫无保留托付给你,可这是我一生都做不到的。”
“我看过我母亲,也看过太多女子之可悲,我可以口头上答应你,全心全意,可我不能骗你。我只能许诺我能做到的事儿,”柳玉茹抬眼看他,神色清明,“我可以一辈子陪伴你,对你好,你若喜欢我,我愿意将心给你。你若不喜欢我,我也会好好当你的大夫人,绝无背叛之日。”
顾九思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是欢喜还是悲伤。
他突然明白自己对于叶世安的不安的根源,他不是不安于叶世安,而是清楚知道,自己对柳玉茹这份感情,其实并无根基。
他对柳玉茹忐忑不安,因而患得患失。
他想笑,又觉得勉强,柳玉茹低着头,她觉得有些难受,过了片刻后,她沙哑道:“但是九思,我是当真喜欢你的。”
会为这个人心动,因这个人欢喜,愿为他千里相赴,又生死相随。
可是他要得太多,她又真的给不了,她想给,可是心这事儿,却从不是她能决定。她这辈子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可是再喜欢这个人,她却也改不了自己。
她只在这人面前任性过,也只在这人身前感受过安稳。
这是她的独一无二,可他要的不仅仅是独一无二。
顾九思没说话,好久后,他突然道:“那你对叶世安,又是什么感情呢?”
“他曾经是我一个愿望。”柳玉茹坦诚回答,“小时候总希望人生能过得好一点,就会想该怎样过得好一点。我从叶韵口里认识他,与他偶尔说过几句话,我总幻想他是怎样一个人,幻想着他会给我怎样的生活。我曾经以为自己很喜欢他。”
柳玉茹无奈笑笑:“后来却才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那当是怎样的?”
柳玉茹沉默,过了片刻后,她抬眼看他,平静道:“你这样的。”
顾九思没有说话,他听着这话便愣了。
柳玉茹低下头,她心里有些难受,也有些害怕,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她勉强笑了笑,克制着情绪道:“我知道,你觉得我说这些话是戏弄你,一面又说应不了你的要求,一面又说喜欢你,我这份喜欢没什么诚意。你不知道,其实以前我就是忐忑的。”
“忐忑什么?”
“就是忐忑想,”柳玉茹顿了顿,她咽下了语气中的哽咽,让自己尽量平静,才道,“想自己是配不上你的。我贪图着你的感情,又给不了一份配得上你的感情,所以我总不愿深想这些,就想着咱们是夫妻,浑浑噩噩的过。可是你这人吧,”柳玉茹勉强笑起来,她有些支撑不住,红了眼,她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去,沙哑道:“太讨厌了。”
一定要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一定要把事儿闹得明明白白。
让她得清楚认真知道,哦,他们这份感情不对等,哦,她配不上。配不上怎么办呢,她又舍不得,又怕他知道了,就这么舍弃她离开了。她垂着眼眸,心里害怕又难受。
她不忍骗他,又知这些话说出来,便是伤了感情。顾九思的感情炙热又坦诚,可是太过灿烂的东西往往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九思不说话,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其实她也压得久了,从扬州到这里,柳宣举家流亡,故友家破人亡,故土不复,旧人不故,再一路追杀流离,来到这人面前,本也是最后的港湾,谁又想,港湾也有风雨的一天呢。
她觉得疲惫和酸楚涌在了骨子里,可她又不能言说,这一切只是在沉默里无声积累,最后化作眼泪扑簌而下。那一刻她甚至都想好了,若是顾九思因此疏远她,她又当如何做。
顾九思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咬着牙关落着泪,他静默了许久,许久后,他突然吐出一口浊气,走上前去,将这人抱在了怀里,柳玉茹听得他的笑,沙哑道:“你笑些什么?”
“我想明白了,不通你吵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柳玉茹红着眼看他。顾九思笑了笑,抱着她道,“你能为我哭,我便高兴了。”
“你便是诚心想让我不高兴是不是?”
“你愿为我哭,那便是心里有我。”顾九思头枕在她肩上,温和道,“喜欢这事儿,哪又绝对公平的?其实只要你喜欢我,别喜欢别人,那便足够了,我是男人,没你这么计较,也没你这么矫情,我多喜欢你一点,我不觉得怎样,我反而高兴得很。这样吃亏的便是我,不是我的心肝宝贝。”
说着,他抬眼瞧她,满眼认真:“你别觉得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只要你只喜欢我一个人,没喜欢上其他人,那我心里便放心了,咱们俩有一辈子时间,我要的感情,我自己会挣,若是挣不到,那也是我不够好,我不委屈。”
“这是你对我好,”柳玉茹沙哑开口,“我心里明白的。”
“你心里明白,那就记下,你就天天记,我郎君对我有多好,记啊记的,你就不记得你爹那些糟心事儿,也不记得其他人的糟心事儿,就只记得我好了。玉茹,你不是不够喜欢我,”顾九思叹了口气,“只是这人的感情,就像有钱没钱,不是每个人都富有的。我有一百文,我给你九十,你有五十文,你给我五十,这并非就代表说我给得比你多了。玉茹,你给我的够多了。”
他抱紧了她,低喃道:“我知足。”
“我不求多的,你只答应我两件事。”
“哪两件?”
“这辈子,你独独喜欢我一个。”
“还有,”顾九思放开她,注视着她的眼睛,朗笑开来,他的笑容明亮又温柔,似如拨云见日,让众生得见天光。
他说:“每天都多喜欢我一点。”
独独喜欢我一个,每天多喜欢我一点,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