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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衍有心好好说话,易先生更不用说,池衍愿意交谈,这比投资大赚更让人高兴,两人既都有心亲近,一时中间那无形的坚冰好像消融了,气氛是难得的融洽。
易先生面上还持得住,总算他还记得主人家该做些什么,忙给客人让座,又吩咐人赶紧上茶来,厨房一早就在准备了,这边两人一落座,那边茶水就上来了,茶水清香,冒着袅袅的热气,握在手里刚好散散寒气,池衍喝了一杯。
见他如此,易先生心里也自熨帖。
池衍觉得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无话可说,最后心里叹息一声,放下茶杯道:“今天是我姐姐的忌日。”
他姐姐的忌日吗,他忽然说这个,显然只是个由头,易先生心里猜测着他究竟想说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应对,一边点头叹道:“文姐的忌日,我也记得的,前两天我已经交代让那边的人去文姐的墓地上,给她烧一些纸钱。”
这话池衍倒有些想不到,不禁有些异样地看了他一眼,易先生嘴边勾起一丝微笑,“怎么?”
池衍窒了一下,才慢慢道:“我只是没想到,倒要多谢你。”
“谢什么,”易先生手里轻转着茶杯,脸上神情放松,“文姐待我不错,不说待我像亲姐姐一样,也差不了多少,烧些纸钱罢了,也是我该做的。”
“那也得谢谢你。”池衍这话倒是真心。
易先生只一笑,不答话。
一时氛围好得不能再好,池衍也感觉到了,趁着这个机会,他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我想见见小哲。”
这让易先生暗自松下一口气来,他只怕他开口就要把小哲要走,现在只是见一见,又有何难呢,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笑道:“这个好办,我这就让人把小哲叫下来——这样,也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你也该饿了是不是?今天下雪,又是小年,厨房里包了水饺,我把小哲叫来一起,咱们一起吃顿水饺好不好?”
能见到小哲,池衍哪里还有异议,脸上当即露出笑容来。
易先生心里一热,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当然好,可是又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让他心里隐隐地着慌,担心好好的气氛会忽然说没就没了,诸番心思,不容细表。
苏澈正奉命看着小哲呢,小哲忽然被叫下去了,他一个人难免感到了一点寂寞,幸好房间里还有一个可爱,小主人走了,它胖胖的小肚皮往地板上一趴,小小的身子越发地矮下去,有点寂寞地摇了摇尾巴,湿润润的眼睛抬起看他,感应到什么似的,慢慢走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他。
安慰似的。
楼下易先生让小哲给叔叔问好。
这个叔叔小哲是不陌生的,奇怪的是眼下气氛倒挺和睦,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池衍眼巴巴地盼他来,现在盼来了,没品出高兴的滋味来,只觉得心酸。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翻过年去就五岁大的孩子,他不是他什么叔叔,他是他舅舅,可是他这个舅舅做得没脸,最深刻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地用小毯子包裹着,身上又红又皱,活像一个小猴子,后来呢,后来姐姐姐夫意外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他曾经在心里承诺自己,也承诺姐姐,会照顾好他,结果他什么也没做过,事情演变到现在,孩子要五岁了,在姐姐忌日的这一天,很陌生地面对着他,脆生生地对他说,叔叔好。
他心里难受。
易先生别开眼睛,只问饭桌摆好了没有,小哲一听这话,叫他是下来吃饭的,忙道:“苏哥哥还在楼上呢,我叫他去。”
苏澈的名字忽然蹦出来,这让易先生心里微沉,小哲要去,被他按下了,只说今天苏哥哥在楼上吃,他目光闪烁,只觉得自己百密一疏,觑眼瞧向池衍,想知道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池衍脸上果然露出一个类似厌恶的表情,易先生心里一紧,就怕他误会自己,他想说苏澈算不了什么,他随时可以打发他走,可是池衍并不看他,他在小哲面前半蹲了腰,哄着小哲把手给他牵,让小哲带他到餐厅去,小哲给他牵了手,睁着一双大眼睛回头叫他:
“爸爸,走呀。”
他的话都堵在胸口里,其实苏澈真的不算什么,如果他们一直好好的,本来也便不会有他什么事,就是他现在发句话,也照样没他的事,可是他牵着小哲的手就往前走了,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人家不听他说,他也不能巴巴地追上去讲,这段感情里他已经够卑微了,再舍了这张脸面,他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把话咽回去,又一想,这样也好,事情总要慢慢地来,操之过急了,只会适得其反。
吃饭的时候池衍问了小哲很多他幼儿园里的事情,有哪些朋友啊,都叫什么名字呀,平时做些什么呀,一样一样,事无巨细的,小哲跟这个叔叔又不熟,问到后来就不爱说了,还好有他爸爸在旁边盯着,这才耐住性子一一回答,一等吃过饭小哲便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以前从没见他这么积极过,一听他说要回楼上去,易先生便看向了池衍,池衍心里不舍,但是点了头,易先生这才放了人。
两人复又在沙发上坐下,易先生吩咐人上茶来,池衍这会儿却不想再吃喝些什么了,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说不用了。
这也并没有什么,关键在于他脸上有一种神情,逼得易先生心里不由自主就是一沉,不过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面上依然平常,语气也是一般的温和,点头道:“也是,都晚上了,喝了茶该睡不着了,不然让他们送白开水过来好了,刚才吃了饺子,嘴里是不是咸了?”
池衍没看他,他的目光落在脚边的地毯上,听了这话也没吱声,易先生看在眼里慢慢就明白了,他不想再装了,面也见了,饭也吃了,为什么要还跟他虚与委蛇?他嘴里发苦,心里发恨,可是他紧紧喉咙,试图去做最后的努力,只做着平常样子道:“什么时候你得空,我再叫小哲一起吃饭。”
“小哲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有责任照顾他。”池衍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
他抬起头来直视他,眼睛微红,神色恳求,易先生心里又发恨又发狠,他觉得自己愚蠢,这个人,装着和他亲近,其实是来戏耍他的,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偏生得他还陪着在那小心翼翼的,他觉得厌恶透了,厌恶这个人,也厌恶自己,他恨透了他的这份姿态,凭什么呢?小哲在他这里,是缺吃还是少穿了?别墅、佣人、保姆,他把他像个少爷似的供着,他还有什么不足?
他心里厌弃得厉害,一时又觉得这个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他凭什么呢,论长相论身材论能力论他这个人,他哪样比别人出挑了?刚才他还在想回头就把苏澈那孩子给打发了,可是论起来人家哪样不比他强一万倍!他给颗甜枣,人家就高高兴兴地凑上来嚷着要报答他,让人心里高兴,他呢,好赖他都分不清!
他被这样的人当猴子耍,瞎了眼了。
池衍还在恳求。
“你把小哲还给我吧,行么?”
“当我求你了,你把小哲还给我吧,孩子还小,他也需要他的亲人在身边照顾他。”
……
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沉默的空气在流转。
天堂到地狱,也只有一步的距离。
普通的言辞打动不了他,池衍红着眼睛,一鼓作气,干脆全说出来,“你知道我们之间没可能了,你这样的条件,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你把小哲还给我吧,你知道我不爱你了,你这样扣着他有意思么?”
希望完全破灭了,他不爱他,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其实以前就说过了,还不止一次,可是他偏偏要迷了心似的欺骗自己,一次又一次,丁点事情就心生欢喜,小心翼翼的,那么卑微,让人笑话。
不过现在好了,他的理智和智商都回来了,不会再由着别人践踏了,易先生搭眼瞧着这个人,面无表情的,他还在恳求,情真意切的,但他感到自己不能再容忍他在自己家里再废话一个字,他一指大门口,“你现在马上就走。”
语气竟然很平静,他自己都想不到。
“阿修,你听我说。”池衍试图跟他讲讲道理。
易先生瞅着这个人,他以为自己冷静了,可是他从心里开始哆嗦起来,他可有什么好呢,永远都这幅嘴脸,他却还要一次次地由着他践踏,他心里不平,忽然暴怒起来,一把掀翻了茶几,实木茶几分量不轻,“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很大的声响,他怒喝:“滚!”
门外正好有佣人路过,听见这动静,头也没敢露,脚不沾地地就走了。
池衍站起来,看着他。
他也看着他,心里发恨,可是发泄过了,暴怒的神色有所缓解,可是他脸色阴霾,阴霾得可以滴出墨汁来,他盯着这个人,从心里咬牙切齿,“再不滚,信不信我今天让你死在这里!”
池衍也是脸色灰败,知道今天没法再跟他多说什么了,看了他一眼,拿了自己的外套,走了。
人走了,大厅里变得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或许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这自编自导自演地唱着独角戏,水里捞月一场,不过一场空欢喜,茶几还掀翻在地上,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并且让人疲惫。
刚才那么大动静,不少人都听见了,没人敢进来。
苏澈静静地出现在楼梯拐角处,茶几掀了,狼藉一片,男人不言不语地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想起来顾爷的话,图的什么呢。
一阵冷风猛地从敞开的大门外刮进来,苏澈感到了一点寒冷,他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
从楼梯上下来,他静悄悄地越过易先生那,直走到有些寒冷的大厅门口,寒风裹挟着一些零星的雪花吹进来,东一盏西一盏的灯光亮亮地照在雪地上,很安静的夜晚。
没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疲惫的声音传过来:“你干什么呢?”
苏澈这才回过头来,心说您可算出声了,再不言声我可要冻死了,他只做着平常模样,来到易先生跟前儿站定,略微调皮地弯腰看他,声音也是一般的轻快,“我出来看看雪景啊,顺便看看您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易先生一听,笑了,让苏澈来说的话,他会说那是一个苦笑,充满了疲惫和无力的味道,易先生带着这种笑容望向他,“你关心我?”
“这很奇怪么,您栽培我,给我机会,我偶尔也想投桃报李啊。”苏澈的回答不做作,眼神也毫不闪躲,越发显得真诚。
易先生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脸色疲惫地说:“你是个好孩子。”
苏澈叹口气,在他旁边坐下。
他不是傻瓜,利弊得失自会衡量,他想过了,这两个人真要在一起,凭他?拦也拦不住,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易先生记他一个好便罢了,要是这两人不成,自然再好不过。
现在看来,结果不坏。
其实要他来说,那个人可有什么好呢?好端端的每次都要闹成这样,巴巴地帖上去,图着什么了?他不想说他这是贱的,爱情这东西他经历过,有时候就是让人执迷不悟。
他现在只是在想,他怎么才能把这个人抓到手里呢,直到他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天?
这当口,易先生却是伸手揽过他,忽地把他的脑袋压向他心口的位置,有点紧的力道,让他感到一点痛楚,易先生的声音压抑着什么似的,带着一点点的颤抖,说他,“还是你好。”
苏澈精致的眉眼偷眼瞧他,他这话虽是对他说的,眼睛却并没有在看他,不知道想些什么,黑漆漆的眼睛里,依稀有泪光闪动。
静悄悄地收回了目光,眸光低垂,长密的睫毛遮住了里面的思绪,脸上挂着浅笑,他很是乖觉地回应道:“因为您对我也好啊,您放心,只要您需要我,我就在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