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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徐勋头也不回撂下的这句话,沈悦不禁一愣,竟是忘记摔下窗帘,只顾着低头端详着身上这交领右衽的男式青布衫子,那黑布面子的千层底布鞋。 每次出来都这么换一身,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倒忘了倘若她不是沈家小姐,出来原是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
等到回过神来,她再一抬头时,却看到徐勋已经跟上了前头那个陌生男子,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对面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然而,那马车刚刚徐徐起行,四周围就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了五六个人来,吓了一跳的她刚探出身去,就只见这些出来的人竟是如同随从似的牢牢将那车拱卫在了当中。不但如此,随着那马车渐行渐远,加入扈从的人竟越来越多,到最后那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前后,竟是簇拥了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
“难道那车里是什么大人物?可魏国公府来的人刚刚不是先走了啊……到底刚刚徐家宗祠里头到底怎么回事,干娘怎的还不出来?”
在车里又等了好一会儿,沈悦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就发现李庆娘竟已是敏捷地钻上了车。坐稳的李庆娘也来不及解释什么,先是扬声吩咐车夫快走,等到马车渐渐起行,她才平复了一下刚刚饱受折腾的心情,用最简略的语言把刚刚的经过对沈悦说了一遍,见小丫头的脸色时而愤怒,时而惊讶,时而瞠目,时而赞叹,最后的眼神中赫然是不加掩饰的高兴喜悦,她忍不住伸手按在了那柔软的肩膀上。
“大小姐,他解决了自己的麻烦,甩开了徐家,和沈家的婚约想必真的如同他对老爷说的那样并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把徐家那些亲长,连同那个赵给事中都一块耍的团团转,这种男人野心太大,你日后最好不要再见他了!”
“干娘也觉得这他是早有预备,有意唱的这一场大戏?”
沈悦脸上仍留着一丝喜色,问得却是丝毫不相干的问题。没等李庆娘回答,她就笑了起来,脸颊上却只有右边露出了单个可爱的小酒窝:“我就知道,昨天他还说什么骗骗人耍耍奸使使诈,果然是早就预备好了。他这家伙最会在人前扮老实,人后使幺蛾子,早知道就不用到这儿看一回,白担心了。”
眼见自家小姐根本就没听进去自己的劝告,李庆娘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思来想去只得有意引开话题道:“对了,大小姐,今天魏国公府那个万总管给他送了帖子,说是要表彰他的善举,咱们若是也能走走这条路子,老爷岂不是就不用受那赵家的挟制?”
“嗯?”回过神来的沈悦却再次蹙起了眉头,好一阵子方才摇了摇头,“这法子不行。他是倾其所有,而沈家则是太多则树大招风,更招人惦记,太少则根本不起眼,再说干娘你也说了,显见他是有傅公公撑腰,否则魏国公怎会给这样的面子?唉,他过了这一关,咱们沈家的事情还没个结果呢。干娘,趁着赵钦吃了亏无暇他顾,你去句容一趟,查一查咱们家和他家里的那些地究竟有什么干连,顺便再看看能不能打探出赵钦的劣迹。回头我再试探试探祖母,看看能不能再打听到什么,总而言之,我绝不会让赵家的逼婚得逞……”
连珠炮似的吩咐了这一连串,这会儿的沈悦,眼睛里闪动着慑人的光芒,就仿佛徐勋的大功告成激起了她那好胜心似的,只心里却盘算着另外一遭,嘴角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既这么狡猾,下次找他合计合计取取经总是可以的?她通风报信这么多回,这就算小小要一次回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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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小丫头的徐勋心情很不错,然而,跟着陈禄踩着车镫子上了那辆马车,他才一低头钻进车厢,就看见那正中而坐似笑非笑的傅容,连忙垂下头想要行礼,可偏生无巧不巧,这脑袋却突然磕在了车顶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好了好了,坐下,见了咱家倒是手忙脚乱的。搬出南城兵马司那朱老三,还有魏国公府给你撑腰,又故技重施让你那小厮去宗祠里演戏的狡猾上哪儿去了?在那宗祠里头逼问长辈的气势都上哪去了?散尽家财的豪气哪里去了?”见徐勋闻言讷讷低头,傅容又嗤笑道,“再有,对着那么多人把咱家的名头搬出来给你顶缸的胆子又上哪儿去了?”
见徐勋不自在地依言坐下了,他这才轻哼一声道:“咱家今天要是不认,看你今天怎么收场!那个叫瑞生的小家伙才跟了你几天,你就这么不分轻重!咬准了你只不知情,有咱家保着你,你稳稳当当就能达成目的过了这一关,为何一定要保着他?”
面对傅容那锐利的目光,徐勋沉默了好半晌,这才开口说道:“回禀公公,小子……小子只是不忍心。他虽是有爹,却是等于没有,和小子的境遇一样。小子自幼便没有父亲照拂,和他相处日子虽不多,可也把他当成了家人一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小子知道辜负了公公的教导,知道今次信口开河罪该万死,但凭公公处置。”
徐勋没有抬头,仿佛觉察不到面前那位久经沧海难为水的大是怎样的表情。但是,坐在他对面的陈禄,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傅容那怔忡的神色。即便是他自个,年幼时在族中受尽;冷眼欺凌那段经历亦是刻骨铭心,此刻虽能保持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心情却激荡难平。
“他才跟了你几天,又是身子残了的,你居然没有瞧不起他,还把他当成家人?”
“那是他爹造的孽,又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再说,就算是情愿的,不过是为生计所迫走这条路,世人既然笑贫不笑娼,又凭什么取笑他们!还有,这种阴私的事情连我都不知道,他们又不是锦衣卫,从哪里打听出来的?欺人太甚!”
傅容不比陈祖生,发达之后没有去找什么家人因为他是被层层转卖,最后能进宫可以说还是运气,于是养在膝下的嗣子和他并无血缘。因而,尽管他早就过了那种因人及己容易被打动的年纪,可眼看徐勋先头见招拆招把别人的谋划坏得干干净净,可偏偏却在轮到瑞生的时候露出了破绽,甚至不惜第一次动用了那张大红名刺,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打发陈禄出了面。此时此刻,见徐勋竟是抬起头就这么坦然地看着自个,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小子,真敢说……不过说得好!”
得了这一句评语,徐勋知道这一关算是真正过了。阉割火者固然是大罪名,但傅容是什么人,这点小事对于其来说,正是可以轻轻巧巧完全抹平的。他有几种方式可以解决瑞生的事,但他偏是选取了最危险的一条路,就是为了搏傅容出面表态,为了搏傅容这等中官和赵钦那等清流原本就是格格不入!更何况,傅容一定会警惕那些人如何打听到这等阴私!
于是,当傅容在那问他瑞生的种种情形,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是没有添油加醋多说小家伙的好处,只把瑞生的执拗忠心认死理描述得活灵活现,竟是把傅容逗得哈哈大笑。
“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还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只不过……”傅容顿了一顿,面色微微一凝,这才看着徐勋道,“只不过可惜了。忠心也好,执拗也好,都不是在宫里出头第一要紧的,第一要紧的是随机应变。以他的性子,到了那地儿,兴许连骨头都不剩了……”
傅容一面说一面留心徐勋的表情,见他一下子露出了忧心焦虑,那手又仿佛无意识地抓紧了那木质凳座,他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若是他能有你这应变的本事,那就不愁了。徐勋,你想去京城去看一看么?”
“想。”
尽管知道傅容这话不止一个意思,但徐勋仍是似乎不假思索地答了这么一个字。答得利索的他知道接下来的言语关系重大,因此紧跟着就笑说道:“徐大叔对我说过京城,只他说自个很小就离开了京城,那些胡同巷子都几乎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什刹海边的柳树和园子。他醉酒的时候还说从前富贵过,说那时候三四进的大宅院,百八十间的屋子……说得活灵活现和真的似的……”
与其说那是徐良的自述,还不如说这是慧通对他的转述,只徐勋说得极其自然,再加上傅容已经详细打探过了徐良的底细,因而听徐勋这熟络的口气,他心中更是迟疑了起来。
中官要出头靠本事不如靠机缘,放着眼前徐良很有希望到手的世袭伯爵,而把眼前这小子送到宫里,这几率实在是相差甚远。眼前这小子浑身消息一点就动,要是能靠这一层关系进身,凭他护着那瑞生的重情义,决计不会把自己的提携就此丢开。而若是走那条路,指不定这小子明着不说,暗地里恨自己一辈子。况且,他身在南京离不开,徐良性子鲁直粗疏,上京谋求袭爵着实不易。
因而,他丝毫不疑有他,突然反问:“你今天破门而出,还拿着你爹做幌子,就不怕你爹突然回来,拆穿你这鬼把戏?”
“我爹即便回来,知道了族中人等如此凌迫,一定能明白我的苦衷。”徐勋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