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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丧期已过,民间又恢复了本来的生活,这些日子的宴席特别多,仿佛是把攒了几个月的欢乐一并释放了出来似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生是死跟他们这些草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日正是梁松之的母亲寿辰,皓辉拿上准备好的礼物前去贺寿。
来的大多是刘锦的熟人,还有梁松之的玩伴。因他们交往的都是庶族,郑皓辉被让进去之后,竟没碰上一个熟人,只好独自坐在位子上喝酒。梁松之过来招呼一阵,又忙着招呼别人去了。
开席之后,梁母也出来接受大家的道贺,并感谢了大家的赏光。梁松之忙把自己准备的礼物献上,搏母亲开心。东西打开,竟是两卷手绣的佛经,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卷《大悲咒》。梁母寡居多年,笃信佛教,一直茹素,见了很是喜欢。大家看了也都说想得别致,直夸梁松之的孝心,说梁母生了个好儿子。直哄得梁母笑得合不拢嘴。
皓辉也看了一眼那佛经,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他向来对字画没兴趣,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没放在心上。
略吃了几杯酒,便告辞了。梁松之忙送了出去,说道:“今天忙乱,招呼不周,子信莫要见怪。改天叫上几个投契的朋友,我做东,咱们兄弟再好好喝几盅。”
两人约好了,皓辉便回去了。
宴席散的时候已近三更,梁松之应酬的乏了,叫丫鬟把寿礼收了,去安歇了。梁母却亲自拿着儿子的寿礼,看了又看,一边对刘锦感慨道:“好不容易拉扯大,现在也知道心疼人了。”
刘锦笑道:“以后给你娶了儿媳妇,再生俩胖小子,姐姐你就等着享福吧。”
“是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梁母笑笑:“你也是,弟妹去了那么多年,你也该续房媳妇,好歹别叫刘家断了香火。”
“哎呀,姐,怎么又说起我来。”刘锦低头避过姐姐的目光,眼神不经意的瞟到那卷佛经上,那熟悉的字体让他大吃一惊。也不再理会姐姐的絮叨,只把那两卷佛经拿过来仔细端详。
那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绣得较粗糙,尚还不显,而《大悲咒》却针脚细致,笔锋所到之处都细细匝实了,因此字体分辨的更清楚些。转折时笔锋浑厚饱满,写竖的时候却果断尖锐,有人曾评价写这字的人平时为人圆滑藏拙,做决断时却刚毅果决,毫不犹豫。这分明就是长公主的笔迹,刘锦曾日日临她的字,学到九成像,虽始终少些什么,却怎会不认得。
因此当他看到这个佛经的时候,心里一阵狂跳,难不成长公主没有死!
“姐,这佛经是从哪来的?”刘锦抓住姐姐的手腕,直到她姐姐“哎呦”了一声,他才发觉自己竟把姐姐手腕按出了一道红印。
“这你要问松儿,是他置办的贺礼。”梁母揉着手腕说道。
“姐,这个能不能先让我一用。”刘锦紧紧抓着佛经,生怕一放手就会飞掉似的。
梁母一看弟弟的架势,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知道弟弟的事很多都是自己不能过问的,因此也并不多问便点了头。
刘锦抓着佛经就跑去找梁松之,把守门的丫头吓了一跳。
梁松之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没完没了的拍他,气得要命,转身起来便要骂,一睁眼却是自己的舅舅,忙睡眼惺忪的起来,还不停的打着哈欠。
“舅舅,您老人家有什么事啊,明天早晨说行不行。”
刘锦将手中的佛经一递,问道:“这是你买的?”
梁松之揉揉眼睛,看了看,说道:“是啊,给母亲的寿礼。怎么了?”
“在哪买的?”
“西市的老王头铺子里……怎么了……我没少给钱……我早改了……”梁松之想不起来自己又闯了什么祸,忙急着撇清。
“带我去。”刘锦满脸肃然,梁松之便知道舅父认真了。
“好歹等到天亮吧,这会子人家也没开门呀,你放心老王头跑不了,他从他爹手里接过这铺子都20年了。我明天一早就陪您去行吧,您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王掌柜家在长安西市开杂货铺子已经好几十年了,他祖父传到他父亲,他父亲又传给他。他为人精明,家业在他手里翻了倍,十年前,他又把隔壁的店面盘了下来,这边卖些脂粉首饰,那边卖些绣品摆设,他的货都是大都是一般人能消费的起的中档货,品质不错,价格实惠,在长安西城也算小有名气。跟大多数在这里扎根的买卖人一样,他把金吾卫还有城中的混混们打点的都很周全,很少有人找茬闹事。
这日早晨天将将亮,伙计们还未醒,便听见有人“咣咣”砸门板。伙计惺忪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嘴里低声骂着去查看,刚把门板上的小窗掀开,问了句“这么早什么事啊!”
外面的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内卫!快开门!”
伙计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了句“什么”
外面的人便开始一边喝骂着,一边踹门板。
伙计忙移开门栓,刚要卸门板,外面的人已经踹断了门板,又把挡在前面的木条扔到了一边,一脚便踹在那伙计身上。
伙计跌在地上,却摄于永和巷的凶名不敢叫疼,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小……小的不知大人大驾光临……”竟说不出话来。
涌进来的五六个人皆着寻常服饰,却面容素整,行动干练,其中一人掏出腰牌晃了一晃,也不管那伙计看没看,说了句“内卫执行公务,快叫你掌柜出来!”便不在理他,几人站成两排,垂首恭候大人倒来,其中一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厅堂中间,也垂首站好。
那伙计听这些人找的是掌柜,如蒙大赦,跌跌撞撞朝后院去了。
刘锦待手下打理好了,方带着梁松之进了铺子,在椅子上坐定了,开始环顾店面,见货架上大大小小的绣品琳琅满目,另一边挂着各色的衣服,屋内光线尚昏暗,也看不清楚成色。
掌柜一面系着腰带,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刘锦忙跪下:“官爷,小的祖孙三代在这经营数十年了,从来不曾违法乱纪,也从不少交一分税银,各位爷的孝敬也不曾断过,求大人看在小人老老实实做人的份上,扰了小的一家吧,小人上有老母,下有……”
“好了,谁说要拿你了。”刘锦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我们只是有些话要问,你不必紧张,兄弟们,给王掌柜把椅子,让他坐下。”
掌柜忙道不敢,起来弓着腰站好了。
刘锦摆摆手,有个内卫便拿出个布包,打开正是那卷手绣的佛经。
“你可见过这个?”
王掌柜哆哆嗦嗦的接过绣品一看,正是自己店代卖的绣品:“是……是……正是小的店里卖出的,不过……不过这不是小店自己作的,是代卖的,跟小店无关那……”
“你可看清了,是这东西不是。”刘锦打断他接着问。
“大人,小的店里东西杂,有些东西是记不得的,但这两样却记得清楚。因绣佛经的还是头一份。”
抬头看见梁松之站在后面,便认出这正是那日从铺子里面买走东西的公子,忙说:“公子,小店是代卖的,当时就跟您说清楚了,您还下了定金再要一幅,您可要为小的作证啊。”
“好了,知道了,你可知让你代卖的是什么人?”
王掌柜擦了擦额上的汗,想了想道:“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叫什么?哪里人?住在哪?”
“哎呦,大人,小的只是代卖东西,却不问这些。只知道姓张,还是契约上写的。我这店里的绣品有绣娘寄卖的,还有些是大户人家手头紧了,拿出来换钱的。”
“那这妇人有没有介绍来的中人,她找你代卖有没有保人?”
“她是自己寻来的,只是找小的问了能不能代卖,定了契,便放这里了。”掌柜忙解释。
“既无中人,也无保人,她就敢把东西撂这?”刘锦一脸不满的瞪着他。
“大人明鉴,小的祖孙三代在此经营了四十年,靠的就是诚信和口碑啊,阖西市都知道,我庆福号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好了好了,”刘锦一摆手停住他的絮叨,问道:“那妇人长什么样?”
“眉目很是和善,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保养的也好,打扮得很素净,但是衣料却很好,看着不是小门户的太太,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下人。”王掌柜想了想答到。
“若是你再见到她,还认得出么?”
“是,是大人,认得出的。”王掌柜看刘锦的眼神越来越不满,忙点头答道。
“嗯,那契约你还留着呢吧,把他找出来交给我。若那妇人再来,你便想办法拖住他,然后叫你的伙计向我们的人报信,若拖不住便向她再定一副绣品,知道了吗?”
掌柜赶紧点头称是。
刘锦站起身来,又交代了手下带王掌柜去描画人像,便走了。
谁知等了几日那妇人却再没有来过。
刘锦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契约和妇人绣像,又看看那佛经,不禁一阵沮丧。
心想:这个姓张的妇人签的契约横平竖直,看来是学过字的,那掌柜猜的应当不错。若是小门小户,钱花完了,必然还会来换,若是深宅大院中的婆子,有可能只是为换些零花,再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未必再来这家。这让自己去哪里寻。这件事他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况且,不过一幅佛经而已,长公主的墨宝也是被人称颂的,保不准哪家的闺秀临了她的字描作样子绣了这个,拿出来换钱花。
殿下已经去了,她的尸身是自己和陈成亲手放进棺材的,但为什么自己一见到这字就像疯了一样,从心底还是拒绝接受她死了这个事实吧,总期待着她还想以前一样,懒洋洋的卧在榻上,眼里闪着幽光对他说:“阿锦,去吧,好好招呼一下那人。”
他知道不少人在背后骂他,说他就是长公主的一条恶狗,但……那又如何呢……
刘锦轻抚着佛经,仿佛触碰自己的爱人一般,嘴里喃喃自语:“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