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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益民致信给身在康定的老师赵尔丰请示对策,接着在雅安训练基地观摩三天的会操和选拔,发表一番振奋士气的演讲,并以普通一兵的姿态参与多项选拔赛,让士兵们又是新奇,又是感动。
收到赵尔丰派快马送来回信的次日,萧益民告别雅安的众师友,返回成都。
成都城已经乱成一锅粥,萧益民前脚踏进成都家中,邹文翰和张澜后脚就到,身后还领着省咨议局副议长罗纶、高等师范学堂教育长王章佑、川汉铁路成渝段经理许自芳等七八人。
一看都是熟悉的四川政界、文化界和商界名流,萧益民哪里敢怠慢,连忙上前致礼,热情地将众人请入家中看茶。
邹文翰和张澜开口就埋怨萧益民自私自利一味逃避,不思家国,罔顾民意,弄得萧益民哭笑不得,但在这么多各界名流面前,他也只能唯唯诺诺,虚心致歉,并对自己如今的职务和军务做了一番解释,邹文翰等人的脸色这才好看点。
萧益民暗暗舒口气,擦去满头的汗珠,摆出一副谦逊样聆听众人诉苦,心里却愤愤不平,嘀咕不已:“你们这帮老夫子家财不菲,非富即贵,都在川汉铁路这块画饼上投入巨资坐等分红,如今出了事才急得蹦蹦跳,老子在里面一分钱没有,凭什么陪你们又哭又喊?
“当初你们为了壮大铁路股票的声势,不顾斯文,攀附上了满清大员盛宣怀,没命地赞扬盛宣怀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实业家和洋务运动先驱,如今被朝廷、盛宣怀以及那些富可敌国的大臣们联手欺诈,你们除了大骂阴险狡诈的盛宣怀是汉奸卖国贼之外,还有什么好办法?
“现在好了,来我家喝我的好茶吃我的点心,还对我横眉竖眼诸多批评,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已经成为华西集团公司高级智囊的邹文翰没有心思讲那么多客气话,迅速就朝廷以铁路权益向列强借款、列强如何趁机要挟、四川各界民众如何惊慌失措等情况向萧益民做了简要通报。
邹文翰最后无比痛心地说道:
“若是朝廷当年不极力赞成并斥资占据川汉铁路部分股权,四川各大衙门不横插一脚、推波助澜,连续三年以股票置换的方式,强行向全川民众摊派巨额厘金和捐税,仅凭民间资本修建铁路并自主经营,就不会酿成今天这个波及全省千万民众的大祸事!
“如今想起来,我们这帮人也脱不掉考虑不周、策划失误的重责!可事已至此,再不奋起抗争,全省民众的巨额投入将尽数被朝廷抢夺,无数民众和民族企业将血本无归啊!”
众人连声哀叹,一个个如丧考妣,最后不约而同望向沉默不语、只顾喝茶的萧益民,心想你这狡猾的龟儿子之所以不着急,还不是因为你没买铁路股票吗?
“溢茗,你倒是表个态啊!知不知道你如今在年轻人和军队之中的影响力有多大?为何直到现在你不站出来,为巴蜀民众的利益说句公道话?前几天东南的中外报纸还提起你萧益民的大名,对你至今没有任何反应甚为不解,可知你的立场有多么重要,可你……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千万父老乡亲破产吗?”
张澜再也沉不住气,严厉地质问起来。
罗纶、王章佑等人连忙附和,不过口气却温和很多,他们几个与萧益民之间的交情可没有邹文翰和张澜那么深,所以言辞诚恳,不敢倚老卖老,但焦虑之情毫不逊色。
法国留学归来的川汉铁路成渝段经理许自芳激动地站起来,走到大厅中间,向萧益民深深鞠躬:
“溢茗老弟,你高瞻远瞩、满腹韬略,短短数年从无到有,把华西集团公司经营成巴蜀首屈一指的工商实体,全川工商界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鄙人添为川汉铁路川渝段经理,眼看大祸临头,深感才疏学浅,罪责深重,今日冒昧登门,深感汗颜,但身负公司上下数千员工之重托,肩负巴蜀千万民众之期望,纵有唐突失礼之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恳请溢茗老弟慷慨救援!”
萧益民连忙跳了起来,跑上去托住许自芳的双手:“许兄愧煞萧某了!使不得啊,先坐下、坐下,大家一起慢慢商议。”
萧益民把双眼潮红的许自芳扶回去坐下,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只好请大家稍等,进入书房,从手提箱里取出提前写好的声援文章,回到厅中没有交给邹文翰和张澜,而是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矮个子罗纶:
“议长大人,这是本人反复考虑之后写下的一篇时政短文,代表了本人以及华西集团公司全体员工的立场,如果议长大人认为可取的话,溢茗将不胜荣幸。”
众人大喜,意识到这两张薄薄稿纸的重要性,今日得知萧益民刚从雅安返回大家急忙赶来,为的就是争取萧益民的支持,此刻见到这样的结果,哪里有不紧张的道理?于是纷纷围住罗纶,争先抢看萧益民的文章。
邹文翰和张澜相视一眼,均露出欣喜的笑容。
萧益民把文章交给议长罗纶而不是他们,两人就知道萧益民已经有了鲜明的立场,而不是整天打哈哈继续和稀泥,否则萧益民不会按照这种正式的官场公文传递程序来做。
“诸位无需急于一时,康侯,辛苦你这个咨议局议长当众念一念,也好让大家少点儿辛苦。溢茗的文章虽然通篇大白话,在国人中毁誉参半,但他犀利的言辞,风趣的评议,倒也受到国内那群掀起白话文运动的名流吹捧!”
邹文翰此刻心情大好,大声提醒罗纶当众读一读萧益民的文章。
众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齐声叫好,一个个快速回到座位上,侧耳倾听。
罗纶飞快扫一眼端正有力的钢笔字体,欣然走到大厅中间,高声朗读,读到一半时已经激动得声音走调:
“……纵观古今中外,与民争利的政权无不以失败而告终,放眼当今列强,无不鼓励扶持本国民间资本发展壮大,如今,我国政府不但对地方铁路不予扶持,反而为摆脱财政困境嫁祸于民,实属杀鸡取卵的短视行为……
“望朝廷尊重民意,体恤天下,望盛宣怀、端方诸公以川、鄂、湘、粤四省亿万国民的根本利益为重,痛改弊政,造福于民……参天大树如若枝叶枯萎,仍可以壮士断臂之志,挥刀砍断病枝求得生存,如若视而不见一意孤行,定会祸及躯干进而根基糜烂,距离轰然倒塌恐怕就为时不远了!”
“好——”
满堂一片喝彩声,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
这篇言辞尖锐的八百字短文,不但充分表明了萧益民旗帜鲜明的立场,而且敢于质疑满清朝廷、敢于指名道姓地向盛宣怀等人问责,在目前不是委屈求情就是气急败坏大声骂娘的滚滚舆论中无比显眼,令人精神振奋,非常难得。
只要这篇文章公布,定会获得川、鄂、湘、粤四省的一片拥戴,无论对川汉铁路公司诸公,还是拥有汉粤铁路、川汉铁路最大权益的四省受害民众,都是强有力的声援和激励,对正在紧锣密鼓殚心竭力鼓动百姓发起抗议示威的“保路同志会”更是巨大的支持。
兴奋的罗纶等人捧着文章匆匆离去,圆满完成任务的邹文翰和张澜留下小酌,三人半个多月不见面,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酒过三巡,邹老夫子笑眯眯看着萧益民:“什么时候想通的?”
“我敢想不通吗?”萧益民没好气地反问一句,抓起酒瓶自斟自饮。
邹文翰和张澜哈哈大笑,看样子两人非常的痛快。
萧益民喝下杯酒,长叹一声说出心里话:
“其实不用二位苦苦相逼,我也会站出来表明立场的,之前没有表示,是因为时机没到,那时候满清朝廷没有做出书面决定,市面上传言太多太杂,一个不慎恐怕闹出笑话来,但现在一切都明朗了,该表态就得表态。细细一想,虽然铁路公司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想尽办法保住路权才是最紧要的,将近两千万元投入面临灰飞烟灭,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再一个,作为华西集团的掌舵人,我虽然没有参与铁路投资,没什么损失,但总有点儿兔死狐悲的感觉。还有就是我不得不好好考虑我如今的名誉和地位,再不旗帜鲜明表态支持一下,恐怕要得罪成千上万人了......既然明知道逃不掉,不如痛痛快快地吼几声,总比不痛不痒地呻吟要好得多。”
邹文翰和张澜深以为然,他们最欣赏萧益民这一点,在朋友面前有什么说什么,绝不遮遮掩掩,更不会去干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卑鄙勾当,所以两人都喜欢和萧益民相处,觉得很轻松很舒服,没什么顾虑放得很开。
深陷利益之中的邹文翰心里颇为羞愧,张澜也好不了多少,萧益民见两人难受的样子,轻轻把话题转到新任总督身上:“王大人是个什么态度?”
张澜苦笑一下:“他当然要支持我们了,否则得罪本地官绅,将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可他的支持很有限,既怕朝廷降罪,又怕我们造他的反,左想右想,好像他的总督位置都坐不稳,何况他的官帽前面,还挂着‘署理’二字。”
萧益民点了点头:
“如今关键还是要看邮传大臣盛宣怀的态度,以两条铁路向四国抵押借款就是他一手捣腾出来的,而且这个始作俑者非常傲慢,对民众的呼声一直嗤之以鼻,连句安抚的软话都不愿讲,看样子他很可能会在其中弄出些新名堂来,比如上海那边传说朝廷考虑以现金收购汉粤铁路股票的消息,唯独没提到川汉铁路怎么办,要是真这样厚此薄彼搞分化,无疑是非常刻薄阴毒的诡计,要当心啊!”
邹文翰苦笑道:“恐怕不是传闻那么简单,这极有可能会成为事实。”
萧益民颇为惊讶,转向张澜:“你的意见呢?”
“一样,前景不妙啊!”张澜也无能为力了。
邹文翰见萧益民若有所思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湖南闹腾起来了,同盟会这回恐怕势在必得,我们四川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若是动用武力了,你怎么办?”
萧益民长叹一声:“除了顺应民意还能怎么办?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通过我们的报纸和上海舆论界的关系,把这段时间我写下的几篇文章发表出来,算是个善意的提醒吧,这次不乱则已,乱起来恐怕惊天动地啊!”
邹文翰和张澜频频点头,但是他们的思维仅局限于四川,而不是像萧益民那样,延伸到了整个长江流域,特别是武汉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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