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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天,黎朔都没出门,温小辉每天都会来一两个小时,看着他把饭吃下去,才会放心地离开,平时咋咋呼呼的人,此时却格外地细心。
除了和母亲通电话时要强装出云淡风轻,黎朔大部分时间都有些颓废。他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幸好只有温小辉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
这些天始终有种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时而觉得那天听到的一切都是做梦,时而又觉得和赵锦辛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梦,因为现实不该如此戏剧化,也不该这样难看。无论如何,他难以接受自己会这么沉沦,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洒脱地挥别失败的过去,感情上却做不到,这种眼看着自己失控却又无可奈何、无力挽救的绝望才是最令他痛苦的。
这一回,给自己讲大道理都不管用了。
星期一早上,黎朔接到助理的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公司。
当时黎朔还没睡醒,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有些发懵。
助理顿了顿:“黎总,你不会还在睡觉吧?”
黎朔突然想起来,今天他要去恩南研究季度报表,早在他还羊城的时候,助理就提醒过他,可他现在脑子空得很,什么都不记得了。
黎朔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我……喝多了。”他随便编了个拙劣的借口,他倒希望是自己喝多了,酒醒了,人也就醒了,不像现在这般,滴酒未沾,人醉的起不来。
“哇。”助理感慨道,“黎总,我跟了你四年,你可从来没耽误过工作,不会是失恋了吧?”
助理不过是一句随口的调侃,黎朔的心却绷紧了,就像被人当众扯下了遮羞布一般,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见黎朔不说话,助理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黎总,我开玩笑的,您身体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吧,我们研究完了给您汇报。”
黎朔知道自己吓着小助理了,他性格随和,跟下属的相处都像朋友,今天的反常——无论是忘了重要的公事,还是开不起玩笑,都确实足够身边的人惊讶。他用手背挡住了眼睛,疲倦地说:“嗯,发一份总结到我邮箱,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
“是。”
挂了电话,黎朔缓缓放下了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窗帘。
随着窗帘往两边退开,刺目的阳光散进了卧室,被那片金黄浸染的范围越来越大,直至洒在了他的身上,他不堪强光地眯起了眼睛,却又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温暖。
如果阳光真的能杀菌,最好能把他这一身颓丧给杀干净。他就那样躺在一片阳光里,抱着一股可笑的虔诚。
直到阳光烤得大脑有些发晕了,他才从床上爬了起来,晃悠着走进了卧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上眼皮浮肿,下眼睑一片青紫,短短几天,就瘦的能依稀看见颧骨,跟平日里春风得意的黎朔判若两人。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子,越看越是愤怒。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
他用力脱掉了身上的睡衣,光着身子走进了淋浴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水龙头,如今已是初秋时节,水温很凉,他被刺激得抖了抖,皮肤瞬间冒出了成片的鸡皮疙瘩,可同时又很痛快。
洗完澡,他对着镜子刮胡子,却不知是精神难以集中,还是眼睛干涩肿胀,一刀划破了皮肤,血瞬间就沿着下巴流了下来,他抽出纸巾捂住破口,纸巾也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他气急败坏地扔了剃须刀,双手无力地支撑着盥洗台,久久无法抬起头来。
耳边莫名地再次响起赵锦辛那句轻佻地“还没玩儿够”。
还没玩儿够。
还没玩儿够。
当时赵锦辛是什么表情?嘲弄的?得意的?邵群又是什么表情?鄙夷的?轻贱的?他只知道当时站在门外的自己,脸好像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
他的修为还不够,他的心胸还不够辽阔,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无法释怀。
他紧紧抓住大理石台,因为用力过猛,指骨都泛起青白。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
黎朔一激灵,抬起了头,他以为是温小辉来了,连忙蹭掉下巴上的血,套上浴袍去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僵住了。
出现在视线里的并不是每天大包小包提上一堆,带着爽朗漂亮笑容的温小辉,而是面无表情的赵锦辛。
黎朔感到血液都在瞬间冻结了,而后细小的血管一根一根地在身体里崩断、炸裂,身体不停地传来阵阵激痛。他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想让赵锦辛看到他的狼狈,他的手在背后握成了拳,沉声道:“来拿东西吗?正好把我家钥匙给我。”
赵锦辛却朝他伸出手:“你的下巴……”
黎朔眼神一变,猛地打开了他的。
“啪”地一声响,就像不知道甩在谁脸上的耳光,接触过的地方,骨头碰撞、皮肤摩擦,辣辣的疼,俩人都僵住了。
黎朔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但他难以克制体内的抗拒,冷冷地说:“刮胡子而已,钥匙给我吧。”
赵锦辛垂下了眼帘,跨前一步,想进来。
黎朔并没有让开,他挡在门口:“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他弯下身,从门边提起一个袋子,扔到赵锦辛脚边,如果赵锦辛不来,他是打算扔掉的,他伸出手,重复了一遍,“钥匙”。
“我是来给你送资料的,今天开会你没来,我担心你……”赵锦辛晃了晃手里的资料。
“我只是睡过头了。”黎朔拿过资料,加重语气道:“钥匙。”
赵锦辛凝视着黎朔的眼睛,柔声道:“我没带。”
“那就扔了吧。”黎朔就要关门。
赵锦辛一把撑住了门,抬起头,直视着黎朔,郑重道:“黎朔,对不起。”
黎朔心脏猛颤,一股怒意直冲脑门儿,他硬生生忍住了:“我不接受,滚吧。”说着就要再次关门。可那只顶着门的手不知道有多大力气,黎朔用力推也没推上,他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赵锦辛抿了抿唇,深深地看着的眼睛,小声说着:“我不想这样的。”
“你当然不想这样,毕竟你还没玩儿够。”也许是习惯了,反复的剖开伤口,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是。”赵锦辛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没打算伤害你。”
这话多么可笑,可惜黎朔笑不出来:“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没玩儿够的时候,跟我告白,说要认真交往,等你玩儿够了,找一个‘体面的理由’分手,一切都按你的心思来,这就是你的计划吧?”黎朔颤抖着咬住了后槽牙,“我为什么活该被你这样戏弄?就因为我喜欢你吗?”那“喜欢”二字,几乎是被黎朔狠狠地嚼碎了咽下去,再和着血吐出来的。
“喜欢”明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之一,可现在竟然变得面目可憎。
“喜欢”何辜呢,要被这样糟蹋。
赵锦辛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不配说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对现在的黎朔来说,简直像是诅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还年轻,今天喜欢我,明天也许会喜欢别人,所以你想要ship。”他冷冷一笑,“但、我、不、想,你听清楚了吗?我不想。你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恶心,跟你的表哥如出一辙,你们不愧是一家人。”
赵锦辛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哀怨地看着黎朔:“黎叔叔,对不起……”
“放手。”黎朔面无表情地说。
“……谢谢你给我过生日。”
“放手!”黎朔用力将他推了一个踉跄,并趁机砰地摔上了房门。
一门之隔,黎朔仿佛还能感觉到属于赵锦辛的气息,他大口喘着气,才能遏制住几乎泛滥的悲愤,他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手握成拳,狠狠地捶了几下头骨。
缓了好半天,黎朔才从地上站起来,回到了浴室,胡子还没刮干净,东一块西一块的,伤口又渗了点血,眼睛通红,整个人看上去又邋遢又颓废,像个丧家犬。
对,这场博弈里,他输得灰头土脸,输得一塌糊涂。
黎朔对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发出了一声愤怒地、长长地低吼,那一声吼得他胸腔颤抖,那一声吼回荡在他脑海中,有振聋发聩之效,仿佛粗暴地叫醒了他不知何所畏缩在暗处的自我。
镜子里的这个废物不是他黎朔!谁也别想改变他黎朔!
他抓起剃须刀,仔细地挂掉了杂乱的胡茬,洗掉干涸的血迹,吹干蓬乱的头发,然后回到卧室,挑了一身衣服穿上,拿上钥匙和钱包就出门了。
他需要去晒晒太阳、接触人群,把周身萦绕着的这些阴暗的晦气、戾气,都扫荡干净。
说到底,不过是失恋。
不过是失恋。
黎朔给温小辉打了个电话,约他吃饭,温小辉听说他出门了,喜出望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餐厅。
温小辉见到他就一脸惊喜:“黎大哥,你宅了这么多天,可算出来了!”
黎朔淡淡一笑:“虽然你送来的东西很好吃,但我不想再吃外卖了。”
“哈哈哈,要不我给你做啊。”
“你放过我吧。”
温小辉一眨不眨地看着黎朔,笑盈盈的。
黎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嗯,刮胡子的时候刮到了,没事的,脸色也不太好,对吧?”
“但还是很帅啊。”温小辉朝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你好起来了,我就放心了。”
黎朔笑笑:“我会好的。”
温小辉不改本色,吃饭的时候一直不停地调节气氛,俩人有说有笑。
吃完饭,黎朔提出去逛街。
“走走走,你要买什么啊?我可是接近专业级别的买手,保证把你打扮得闪瞎人眼。”
“随便看看,主要是给你买。”
“给我买?”温小辉指着自己,“给我买干嘛?”
“想花钱。”黎朔揉揉他的头发,“想给你花钱。”
温小辉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深情地叫了一声:“爸爸。”
黎朔哈哈笑了起来。他知道温小辉不可能缺钱,即便不算本身的高收入,也还有洛羿养着,但他的情绪需要一些适当的发---泄。
俩人结了账,直奔商场,黎朔静静地看着温小辉试衣服、挑搭配,在不同颜色之间纠结,嘟囔着这条裤子版型不好,那双鞋不适合垫增高垫,他陪他妈逛街的时候也是这样好玩儿,他从不会不耐烦,只要对方脸上有满足的笑容。
尽管这个讨人喜欢的大男孩儿不属于他,但他还是能从其身上获得“被需要”的感觉——那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逛了几个小时,洛羿的电话来了三遍,温小辉实在撑不住了,只好回去了。
黎朔给他提着购物袋,把他送到了车上。
温小辉灿烂地笑着:“黎大哥,谢谢你。”
“你今天高兴吗?”黎朔温和地看着他。
“高兴!”
“那就好,回去吧。”黎朔给他关上了车门。
温小辉降下车窗,朝他飞了个吻:“黎大哥,你好样的。”
黎朔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路上小心。”
温小辉的车开走了,黎朔站在街旁,目送着那辆车,直至消失。
一个人,真的不好受啊……黎朔决定过几天就去三丫考察,考察完了,就回美国,那里有他的家。
他上了车,犹豫片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小齐,我是黎朔,今天有空吗……”
黎朔回到家,把房间稍微规整了一下,然后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打完电话他其实就后悔了,可要是再回绝,不是耍人玩儿吗。
他只是想找个人陪陪,并不是想要证明什么。
黎朔,你想要证明什么?
门铃响了,黎朔清醒了过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儿,个子不高,体型清瘦,打扮得很时髦:“嗨,哥,好久不见了。”
黎朔笑道:“好久不见了,进来吧。”
这个男孩儿叫小齐,黎朔不知道他的名字,俩人是在酒吧认识的,做过几次,认识李程秀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系过,他今天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态打了电话,而对方接了。
“哥,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生病了?”
黎朔摇摇头:“最近太忙,休息不好,没事儿的。”
“哦,看你都瘦了。”小齐伸了个懒腰,环视四周,“你家好大啊,我来过一次吧?都没什么印象了。”
“来过。”黎朔道,“吃饭了吗?”
“没呢。”小齐拉着黎朔的胳膊撒娇道,“哥你给我做啊?”
“好啊,想吃什么?”
“随意啦。”
“家里食材不多,我就随便做点了。”黎朔微笑道,“去看电视吧。”
“哎。”
黎朔打开冰箱,只有温小辉买来做沙拉的一些菜,要不然就是剩饭,他不好给人吃剩饭,却也实在没啥可做的,就煮了两碗面。
小齐也不挑,吃得很开心,还给黎朔讲他实习的经历,一会儿吐槽老板极品,一会儿说男同事屁股翘,黎朔含笑听着,他并不在意小齐说了什么,只是这个大房子需要一点人声。
吃完饭,俩人一起看电影,看着看着,小齐就坐到了黎朔身上,捧着他的脸吻他。
黎朔搂住了他细细的腰,技巧地回应,心湖却死一般地平静。
亲了一会儿,小齐微微蹙眉:“哥,怎么了?”
接吻有没有倾注热情,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黎朔笑笑:“没什么。”他抱着小齐的腰,把男孩儿压在了沙发上,亲吻着他的脸颊、脖子,并温柔除掉他的衣服。
小齐卖力地挑---逗着他,明显有些动情。
俩人从沙发滚到了羊毛地毯上,前戏的每一步似乎都循规蹈矩,可黎朔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抗拒,而他抗拒这种抗拒,他强迫自己投入眼前,这两项矛盾之下,他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反而在跟脑海中那个违背自己意愿的想法战斗,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意愿到底是什么!
“哥……”小齐小声叫了一声。
黎朔回过神来,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小齐尴尬地说:“你要是没心思,就别……勉强了吧。”
黎朔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反应,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抑制地冒出了赵锦辛的脸,这让他深恶痛绝。
他撑起了身,沉声道:“小齐,对不起……”
“没事儿。”小齐也爬了起来,摸摸他的脸,“你心情不好啊,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黎朔摇摇头:“抱歉。”
“……失恋了?”小齐挑眉道。
黎朔怔了怔,没有说话。
“哎。”小齐抱住他的脑袋,亲了亲他的额头,“你今天能找我,我特别高兴,不过咱俩也不是非得做嘛,你心情不好,我可以陪你聊天啊。”
黎朔惭愧地看着这个爽朗的男孩儿,机械般地轻声说:“抱歉……”
“没事啦,失恋嘛,人之常情。”小齐从地毯上爬了起来,把黎朔也拽了起来,“来来来,咱们继续看电影,哎哟,我又饿了,我点外卖吧,想吃串串,再来一打啤酒,今晚齐活了。”
黎朔笑笑,心里宽慰不少:“好。”
黎朔点了外卖,俩人边吃边看边聊,除去做---爱,他们也有些共同语言,比如足球、音乐,几瓶酒下肚,小齐把自己工作上的烦恼告诉黎朔,黎朔就用丰富的经验开导他,聊得很是投机。
不知不觉,他们就聊到了半夜,俩人带着醉态爬上了床,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黎朔带着宿醉醒了过来,他脑子还昏昏沉沉的,感觉手边有温热的皮肤,他习惯性地嘟囔了一句:“锦辛……”
这两个字一脱口,黎朔就睁开了眼睛,他触电一般坐了起来,盯着枕边人。
正睡得香甜的、白净帅气的面孔。
不是赵锦辛。
那一瞬间,黎朔的心脏体会到了跳崖一般的失重,那种陡转直下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他说不清他究竟是在庆幸,还是在失落。
他深深叹了口气,揉搓着蓬乱的头发,犹豫着是起床,还是继续睡下去。
突然,他听到客厅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他一个激灵,挺直了背。
下一秒,大门被打开了,他转身下了床,朝客厅冲去。
不会是……
他跑到了客厅,跟提着东西走进来的赵锦辛四目相撞。
俩人皆愣住了。
黎朔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谁准你进来的?”
赵锦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巡视客厅,从一堆残羹、酒瓶的茶几,看到地毯上随意躺着的几件衣服,再到门口的帆布鞋,最后,是黎朔赤--裸的上身和脖子上的吻痕。
赵锦辛的眼神变了,变得冰冷而阴沉。他扔掉手里的东西,大步朝卧室走去。
黎朔一步窜了上去,猛地推开了他,低吼道:“滚出去!”
赵锦辛用一种凶狠的眼神看着他:“谁?屋里是谁?”
“关你屁事?”
“温小辉吗?”
“少胡说八道。”
赵锦辛还要往卧室冲,黎朔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寒声道:“赵锦辛,我再说一遍,滚出去,从我家、从我眼前、从我的生活里,彻底的消失。”
赵锦辛瞪着黎朔,眼眶有些充血,就跟没听见似的说:“你找了谁?”
“滚——”黎朔拼命往后顶他的胸膛。
赵锦辛后退了两步之后,脚步就跟钉住了一般,再也没有挪动一步,他抓住黎朔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掰开了他的手指。
黎朔脸色苍白,愤怒不已。
赵锦辛终于掰开了他两只手,甩到了一边,然后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卧室。
黎朔怒骂一声,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