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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一年后。
中信广场,柏塘市著名的商业中心之一。
对于这座齐整宏伟的广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座落于这一片商业区中间的一座商务办公楼,正式揭牌运营。那气势磅礴的二十三层高楼面上,在阳光下衬映出浑厚的四个大字“恒远大厦”。
田大力忙得不得闲,心里却也乐开花。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田助理。在他的姓氏后面要冠上的,是田总经理!
当初“恒远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的招牌早被换成了“恒远集团控股有限公司”,公司的进出口业务统统都在他管辖之下!他拿着自己的名片端详半天,怎么也舍不得放下,兄弟上市公司的总经理了!上市公司!总经理!可懂?
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响起,新近被招用顶替他原来助理位置的王助理一腔苦水扑鼻而来,“田总,今天国商局召开会议,点名要齐总参加,说是要颁奖的。可是齐总到这时候也不肯出来,您看怎么办?”
田大力沉吟了一回,无言叹气,“别叫他了。今天就是玉皇大帝开会他都不会去。”
一年前的今天,齐家琛原来那座位于东郊的别墅被炸,一半都成了平地。
齐小慧当时到底带了多大量的炸弹?公安机关差一点把这件事定性为‘自杀式恐怖袭击’。
好在当时齐家琛不在家里,他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事实上,他到机场之后甚至还登上了一架飞向深圳的飞机,在两天之后才返回到柏塘,得知这件事。
上天眷顾,他总算命大;然而当时他家里却还有别的人。
他母亲白静娴好歹算是从窗口跳出来逃得一条命,却被那场爆炸吓成了神经病,现在住在精神病院里,连人都不认得,整天胡言乱语。家里三个保姆,被炸死一个,活下来两个,可能是在别的房间里,只受了些伤。
正是这两个保姆,告诉警方,实际上当时屋子客厅里除了上述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个,钟律师。
正在同齐家琛母亲谈什么事情的钟律师,殉葬在了这里。
就连田大力,也觉欷歔。
那个姑娘,一直所有人都以‘钟律师’这样尊敬的字眼称呼着的姑娘,那样坚强、独立,提起来只觉无比强大的姑娘,到了生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终结的一刻,大家才发现,原来参加她葬礼的人,都没有几个。
她的家属早早移民,警察费了半天力辗转两个星期才得以联系到。他们甚至没有参加她的葬礼。
齐家琛选的墓地,葬礼上,只有五个人。
齐家琛,田助理,蔡小乐,冯骏,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着平头的出租车司机,手忙脚乱招呼着各位‘节哀顺便’,活似他才是主理。
那一天,明朗的七月天空,下起了大雨。
自那一天起,齐家琛似乎再没展露过他那对深得可以的酒窝。
齐家琛一件白衬衫,两只袖口随意地挽了半截,露出手腕上一块粉红金的、被保养得整洁光亮的腕表。他的脸还是那样淡淡地,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有肆意,也有空虚。
他站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办公桌,拾起地上一个运动旅行包走出了大厦。
悠静的田间小路,还是从前的模样。静悄悄的,在这夏日的黄昏里,只余茂密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他开着车,慢慢的前行,前面好像仍旧走着那一抹委屈着、抹着眼泪的、纤细而倔强的身影。
他想说‘你挡了我的路了宝贝儿’,所以不如坐上车来和他一起回家,或者去攀岩,或者随便去哪里也可以,你既然挡在了我的路中间,那样堂堂正正,再没有我一个人通过的空间,那就跟我坐到一起吧。
可是嘴角偏偏不听使唤,什么都说不出来。
偏僻的小山村里,孤零零的‘和家欢旅馆’,它的招牌还是迎风笔直伫立。只是这小小旅馆前面,再没了她的怅然,怅然着在一群人里面,寻找着他的身影。她不知道的,他正坐在他开的另一辆车里面,一直望着她,每一个细小寻找,每一抹怅然失望,都没能逃过他的眼。
再来找他,就像从前一样,他保证绝不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绝对让她在人群里,一眼将他望见!
这一次,他再不会逃避。
可是一切,都没有了。
原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那么多次的让她不安全、不确定、惴惴着跟踪着他的脚步。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能发现?
憨厚的老板池大娘打开门迎出来,招呼着这位孤独的旅客进到了她家旅馆的饭厅里。整洁的、宽大的木质餐桌旁边,再也没有她硬装出的不在意,一面听着他故意抠她,一面纠结着咬着自己的嘴唇。
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想要抬腿走人,却被那个不识趣的领队又拦了下来。
齐家琛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的手缓缓滑过那餐桌的边缘,就是这个位置,她就曾经坐在这里,静静地,坐在同他隔了一个人的旁边。
九华山,还是那般优秀静谧。幽幽的湖岸边,是他们曾经点着篝火畅谈的地点。她还坐在那里么?身旁是两个聒噪的老外。她边敷衍,边忍不住望向他。直到他藏了心思突然出现在她身边。
他坏坏问‘为什么偷窥我’,她红着脸,落荒而逃。
那个夜晚,天那样晴,星星也多得让人沉醉迷离。
壮观的九华山,还立在那里。陡峭的山壁,是他和她一起攀过的路径。她就跟在他的身后,在他作为领攀一个人苦苦探索的身后,有她。
有她在那里,所以每一条挂片都该确凿安全,每一步踏出去,都是那样稳健有力。
只要,有她在那里。
可是钟蕾,你在哪里?
“钟蕾”,蓦然响起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喊了出来,他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山壁,再无压抑,光秃秃的山壁,却是他和她相爱唯一的痕迹,“你在哪里?”
寂静山谷中传来悠扬回声,一声声、一遍遍,传响着那一句,“在哪里”……“在哪里”……
齐家琛无力地蹲了下去,在混着泥土的岩石地面上,深深捂住了自己的脸。
夜深了,浩瀚天空只有点点星光微弱着闪烁光亮。一眨一眨,带着肆虐笑意浏览这人间百象。
苍茫的山林间一片孤寂,连风都不愿在这荒凉天地多做徜徉。唯一透出生机的地方便是这‘和家欢旅馆’的二层小楼。楼上楼下,几个窗户而已,透着孤单的灯光。
齐家琛回到二楼他的房间,环顾一室,单陋的、单调的小屋,只一桌、一床,别无它物,陪伴在他的左右。
她曾经为这一家人打过官司,所以是不是也曾经住到过这里?往来搜集证据,与家属核实情况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使用过这些桌椅?夜深了,幽暗灯光下笼罩的小小房间里,一个男人伏在陈旧的桌面上渐渐睡了。
纵沉睡了,他的手,兀自不肯离开那桌面,完完全全抚在上面,像是抚摸着所有她曾经的痕迹。
而在他的隔壁,幽暗着灯光、同样清冷的小小旅馆的另一个房间里,一张同样陈旧的木质桌子上面,有两晶莹滴落,一滴一滴,落到那坚硬的桌面,溅起两朵美丽而绝望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