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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琛啊!”那姑娘一脸不以为然,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颇带些警惕地撇了撇嘴,跟她身旁的同伴小声嘀咕道:“怎么每个女人来这先就要打听齐哥,这些人到底是来钓帅哥的还是搞运动的?”
钟蕾没再听清楚她之后又说了些什么,顿时觉得自己这一上午已经变幻了几个来回的心情被一大片乌云压在了头顶,前一刻钟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激流全都不见了踪影,心里反反复复迸发出的只有一个念头——他疯了么?这是攀爬七十米高的悬崖不是在几米的高度抱石,他是在全无保护的情形下攀登、万一有丁点儿失误就能摔到他妈都不认识他,就算对自己再自信又怎么能这么干?他,果真是自大到神经失常了么?!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真真度秒如年。崖壁上的黑点渐攀渐高,就在临近山顶的一段距离上忽然遇到了一块横空出世的巨石,但见那黑点横跨中似是遇到了岩体松动,右脚刚刚挨上便又荡了回来,一颗不大的石子自山上滚了下来。这一下,地面上的人可都禁不桩啊’了一声,个个张大了嘴。钟蕾此时更加是腿都软掉,仰头举目间冷汗自后心腾腾渗出,一时就连站在地面上的力气都撑不出来,人悬悬直接瘫倒。岩壁上的人停了几秒,却并没打算放弃,换了个落点又跨了过去。这一脚,直像蹬在人的心窝子上面,眼看着就是说不出的难熬。
直到周围一片热情的欢呼与鼓掌声此起彼伏,钟蕾这才将那双早已在目不转睛中被瞪僵的眼睛放松下来,跟着也呼出一口深深的长气,只是她并未察觉自己的双手仍旧保持着合什的姿势,两个手心早就湿得不成样子。
“登顶了!登顶了!大碑峰竟然让人给solo登顶了!”兴奋激昂的欢呼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钟蕾默默转了身,她背对着那个悬崖走得决然,再没有回望一眼。于是她并没有看见,在陡壁的顶峰上,那个坚毅的身影在显得无比挺拔伟岸的同时更显孤独寂寥,山下亮如雷动的掌声并没有留住那位勇者的步伐,他近乎是停都没停一下,便就隐入了崖顶的岩石与丛林之后,甚至,没有朝向人群挥一挥手。
碑峰的背后,是一条蜿蜒的山路正通往山下。在这个季节,树木正生长得浓郁茂盛,透过树冠上点点绿叶中间的缝隙,看到一个并不完整的天空,蔚蓝且深远。
齐家琛就那样平躺在小路旁的树林里,他的身上是一套最简单的无袖运动衫和长裤,除了刚刚从腰上解下来的镁粉袋之外,别无它物陪伴。
手和腿,都随意地平铺在地上,像是连屈膝、抬肘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整个人仿似只剩一具修长而英朗的空壳子,漫无目的地呼吸。
透过繁茂的树叶间隙,直直望向正午的天,阳光,依然刺眼得紧,他静静仰望着,在同那点点阳光的对峙中固执得无可救药。
亦不知时间过了几许,他这才终于轻轻合上了眼。
合上眼,全部都是奶奶的画面。他的奶奶,由始至终不算一个慈祥温柔的女人,一辈子优渥生活养成的典雅雍容,自然就少了些和蔼亲切,对晚辈在生活上面的料理与关心屈指可数。然而齐家琛这一生所获得的、所有来自于女性长辈的关怀,全部都来源于她。
他三岁的时候,进了幼儿园。看着别的孩子扑到母亲的怀里撒娇哭闹,才知道原来‘妈妈’这种生物,还具有‘拥抱’的功能。在他渴望的哭泣中,他那个‘极美丽、极温柔’的母亲却只是目含畏惧地缩在远处;是奶奶用着最平和的坚定告诉他‘家琛是大孩子,是男子汉,不需要妈妈抱’。
他十二岁的时候,唯一一份完整的父爱随着父亲的逝世瞬间划上了句点。公司破产、家里的房子也被法院封存拍卖、他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是奶奶,放弃了富贾一方的二儿子齐盛尧提供的荣华富贵,用她自己的积蓄为一无所有的、大儿子的遗孀孤子支撑起一个家,对他说‘别怕,你是齐家的男子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
他十八岁的时候,奶奶把仅剩的两百万元存款放到他手里,这才有了恒远。创业之初,对于叔父齐盛尧的‘慷慨提携’他断然回绝,那个时候他已经能够看得清楚,这些‘提携’的背后隐藏着何等不可告人的窥觑之心。面对庞大的齐氏财团所施加而来的种种压力,是奶奶毅然站到了他的身后,为了大儿子的遗孀和孤子,不惜与自己亲生的二儿子反目成仇。
一份母爱究竟能够到达什么程度,齐家琛不清楚;只是为了孙子和儿媳,而将一份母爱生生切断、十几年不与亲生儿子来往,这样的一份关爱和守护之情,他一辈子也还不清!
而现在,他就连再陪她吃一顿早餐的机会,也没有了。她走了,带着安详的微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也带走了他心底所剩无几的温度里最炙热的那一份。秋的正午,阳光依旧散发着巨大的能量,便是透过层层遮挡的树叶,也照到人浑身上下暖洋洋。只是躺在地上的齐家琛,却怎么也没办法让这份暖意抵达心底。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人。当他把恒远的业绩再抬上一个新台阶,再没有人会轻抚着他的后背,铿锵自豪地说‘不愧是我的孙子’;当他独自面对心怀叵测的齐盛尧,再没有人站在他身旁,坚定地告诉他‘想怎么做就去做’……他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一个也会疲惫、也会累、也会在面对庞大的齐氏集团时自觉渺小的人!
他静静躺在那里,孤独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知不觉,踡紧了身体,陪伴他的,只有山谷里无声无息刮过的风。
钟蕾今天非常不在状态,原本两个难度相当适中的十几米高的先锋攀线路,被她登得乱七八糟,甚至有一次还险些脱手落下来。贴在岩壁上面,手下坚硬的花岗岩在太阳的炙烤下有些烫手,于是心绪愈加混乱。眼前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碑峰岩壁上的那个孤独的黑点,耳边也是小乐昨天在电话中说的——‘齐家琛的奶奶去世了’‘他奶奶去世了’……钟蕾忽然就觉得心情很糟,无与伦比的糟糕,从岩壁下降的时候还擦破了膝盖。
待到落了地,才发现这正当午的时间,原来汇集在岩下的运动者都走得无影无踪,没有车开、又是独来独往的攀岩爱好者恐怕只有她一个。钟蕾虽是捞了个好工作,但资历尚浅到手的薪水还没领过几次,温饱问题刚刚解决哪里有钱买车。来的时候,从长途汽车站乘坐‘面的’赶到岩场,好在有前眼,一早就定了时间约那个黑车司机再来接一趟。
钟蕾正整理行囊的时候,视线里晃晃悠悠开来了一辆破旧的长安车。车子还没停稳,从里面探出一个理着平头的脑袋,“是你要车吧?我哥们儿有事来不了,让我来接你……”
人生何处不相逢?!钟蕾猛然抬起头,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平头司机话没说完,甫一看清钟蕾的脸,脚下油门又是一踩,飞也似地就调头奔了出去。
“喂!你还跑,再跑我举报你开黑车!”
钟蕾气急败坏追在后面,平头司机哪里肯放松一脚,简直要痛哭流涕。“哥们儿趁休息帮人开把黑车赚点外快也能碰上你!姑娘,你要不要这么看得起兄弟?!”
旧长安卖相不佳,速度着实不慢,转眼间已经拐出了公路尽头。钟蕾挥汗望了望天,秋天正午的太阳依旧火辣,把布满石子的公路烤成了微波炉的底盘。要叫到车,最少也得走到三公里之外的公路岔口;不想变成微波炉里的烤鸭,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从后山抄小路穿过去。这倒霉的攀岩爱好者扛起背包,刚刚转过山坡,不成想遇到了障碍。
山路旁的林中,躺着一个人。彼时,寂静的山林里就连徐徐风声都几不可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他仰面躺着,发丝尽乱,他的手上还挂着残留的镁粉,手臂间有丝丝擦痕,却不及顾理。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似是在睡梦中还带了些愁绪,深拧在眉间。鬓边的黑发尚有微湿的痕迹,却不知是汗渍或是泪痕,每一缕,都带着落寞与无助。
钟蕾静静望着齐家琛的脸,沉浸在睡意中的面庞,深邃的五官、浓郁的眉眼,褪去了平素高傲冷漠的淡然,只余下全无遮掩的孤独。纯净、自然,在睡梦中兀自摆脱不掉的忧烦,一笔一划全都写在那棱角分明当中。她忽然觉得,胸腔的位置上真的喘不过气。
阳光穿透树叶落下来,正打在他的脸上,或许有些刺眼,害他一直微皱着眉。钟蕾从行包里取出一件备用的长袖运动服外套,轻轻挂在了他头顶上方伸出的枝丫上面遮挡阳光。运动衫虽然单薄,不刺眼但愿能为他的梦境遮得一方幽静而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