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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夜也黑了,巡逻的保安都假装不经意朝这边蹓跶了几次,再没理由停留在别人家楼下,钟蕾半蹲了,正对在小雪面前,笑得既勉强又尴尬。
“你听话,上去吧。跟着我干嘛呢?终究是得回家的。”
她望了望楼上,顿了几秒,眼眶有些发酸。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只能陪你走到这么远……再往前,我也没能量了。齐盛尧那个人太可怕,跟这种人勾心斗角真的不是我的强项,如果再跟你们一家子姓齐的扯上任何关系,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小雪,你帮个忙,回去之后千万记得告诉齐家琛,他不是要离开柏塘去苏州了么?让他尽快走,走得越快越好。记得,一定离齐盛尧越远越好……”
恒远公司刚刚从一宗私案件里解脱出来,又加上结束现在的业务需要一些时间,齐家琛便将离开柏塘的机票订在了一周之后。白静娴这几天也忙得出奇,离开一座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不是易事,万事都要收拾停当。
从市里购置一些必备用品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东郊的路上很静,她坐在车子后排座椅上面细细思量着还有哪些东西没有置办到,司机刚转到自家别墅的路口,白静娴便就望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凯迪拉克。她脸上一僵,想对司机说一句“调头”未及,齐盛尧已经从他的车上踏了下来,直直望着她的方向。
她的叹息几不可闻,下车的时候动作缓慢到了极致。
“静娴,不要走。”齐家的男人个个身材高挺,齐盛尧浸淫商场几十年更加气度非凡,平素里哪怕一个眼神都带给人莫名的压力,此时却带着与其外表和形象极其不符的、近乎于脆弱甚至就是期盼的目光,语调也是溢满了无奈。
这实在也是对听者意志力的考验,白静娴垂下眼帘、扭了头,“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何苦呢……”
她刚想转头进门,却被他在身侧拉住了手;挣,却挣不开。
“你已经为齐盛毅守了十六年了,难道这辈子,就这么下去么?静娴,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我想想,我等了你二十八年……”
白静娴原本就是个温柔无骨的女人,听着身侧这个一生硬朗的男人浅浅说了这样萧索的一句,开口间字字如水。“这都是我的命。”
她低了头,眼角似有流光闪过,齐盛尧看在眼里,一股痛楚与不甘渐渐溢出。“这不是你的命,这一切都是齐盛毅造成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当年倘若不是他……”
“你别说了!”白静娴的脸瞬间苍白,似是再一次被那恐怖至极的事情吞噬了整个生命,一点点便要溺死,“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仰起头,带了些许乞求,“倘若你能念一丝从前我们的感情,请你放了我。你有你的家庭和生活,让我们平静过完这一生,好么?”
“我办不到!”齐盛尧混合着焦急与坚定,握在她腕上的手更紧了,“静娴,只要你点一下头,我立即离婚,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他的话说到一半,但听不远处响起的汽车引擎声愈来愈近,两个人侧头之下,白静娴立时慌乱起来,“家琛回来了,盛尧,你回去吧。求你!”说完,她逃命一般从齐盛尧的手下挣了出来,穿过路面夺门而入,暗的夜色里,只剩下身后一个面色复杂的男人,不知是该追该留。
齐家琛下了车,落入视线的刚好是白静娴急匆匆闪进屋内的身影,还有凝眸中木然呆立的齐盛尧。齐氏集团实力再雄厚、齐盛尧再神通广大,总也不能阻挠离开柏塘的航班、限制两个中国公民的行动自由。两个男人隔着并不宽的公路冷冷对视一眼,齐家琛也跟着进了屋子。
铁门落锁,齐盛尧呆站了半晌,终究还是钻进了自己车里。他的拳握紧复又松开,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个世界上,再强大的人也有他的软肋!他的软肋,就是白静娴;白静娴的软肋,便是齐家琛;那齐家琛的软肋,又是什么?
白静娴一个人僵硬地坐在沙发上面,外出时拿的皮包还捏在自己手里,有些抖。
齐家琛站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望着自己的母亲为着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而六神无主的面容,心底只觉说不出的压抑。他走了进来,笔直落座在他母亲斜侧的沙发上面,面沉如水。
“妈,你就非要跟齐盛尧纠缠不清么?”他的声音很冷,无情,甚至就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欠缺;白静娴从呆滞中惊醒,无措地不知如何解释。
齐家琛眉宇间的不耐隐隐欲现,直顿了几秒才呼出一口气来,“我爸爸过世,有十六年了吧。您说,这十六年里,我有阻拦过您再寻找伴侣没有?”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只是白静娴依旧是沉默。
“全世界任何男人,只要您喜欢,成为我的继父都没问题,除了齐盛尧!他是我父亲的亲弟弟,而且又有家庭和妻子,你真就无所谓么?先嫁给哥哥、再跟弟弟扯在一起,这样你真的无所谓?!”
“够了!”猛得一声,白静娴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的眼角含了泪,表情却是破天荒的、倾尽全力的抗议,齐家琛迄今为止的人生二十八年,从没见识过他的母亲竟然能这样爽快地喊出一句话来,倒似换了个人一般。
只见白静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她那几近青紫的嘴唇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从小我没尽到作母亲的责任。这是我的问题,没有让你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享受过母爱,我做的不够我愿意承担责任。可是家琛,再怎么说我也是你母亲,就算我没疼过你、没爱过你,至少我生下了你,请你也要给我一点最起码的尊重。齐盛尧,我同他这二十几年来可有过一点逾越的举动?我哪里做过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什么叫……什么叫……‘扯’在一起?”
说到这里,白静娴似是全身的力气也被泄露一空,整个人又慢慢瘫坐回了沙发上面,低暗的默念,“这是一个儿子该对他母亲说的话么……”
齐家琛望着她满目悲凄,心里也是异样得厉害;可是那仅存不多的温柔情感,终究还是被理智和痛楚的回忆占了上风,“这些还不算纠缠在一起么?我的母亲,你倒是说说看,究竟要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逾越?我不跟你谈我的感受,不谈我已逝的父亲,我们就来说你、还有齐盛尧的老婆陶淑敏,当你在他怀里哭的时候,你自己就没有一点不自在?你就没想过那个男人的妻子会是什么状态?”
他嘴上说得流利,心里却是莫名的钝痛。
如果可以选,他真的希望齐盛尧不是他的叔父、不是个有妇之夫,没有这两样先决条件,他母亲想嫁给齐盛尧一百次他都愿意举双手赞成。他的母亲坐在家里,可以把偶尔迸发的激情当成生活中的甜点,可是他不能。
齐盛尧的老婆陶淑敏隔三岔五、明里暗里给他的生意捣乱,为的是什么,他就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而齐盛尧近乎是讨好他一般,每每给他提供商业机会,更加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忽然之间,脑海里再一次闪过那个词——最起码的道德底限,从前曾经被他嘲讽过太矫情的一个词,想不到此时却是他所有心情的全面写照。
他的一番话,显然触碰到了白静娴心底最脆弱的部位,她坐在沙发上面,手里一直没来得及放下的皮包已是‘咚’的一声自己落在了地上,她的脸,更加早已湿润不堪。
直泣噎良久,在齐家琛也自难平的、起伏的胸膛前,白静娴捂上了自己的脸,“我不这样,还能怎样呢?自家人撕破脸,只会比路人更加狠决!你二叔是什么样的人、在商场上他的手段,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不接受齐盛尧的慷慨、这么多年处处跟他对着干,可是你的生意还能顺风顺水做到现在,这是为什么?家琛,你也出社会这么多年了,怎么这样的事情,你没考虑过么?”
“齐盛尧他要报复、要暗算,向我来好了,我从没想过要怕他,更加不可能用我母亲的容忍和清白去换取一份好前程。恒远能做就做,做不下去我们也绝不至于就饿死。妈,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满目无畏的不解中,白静娴用着抖动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你虽不怕,我却怕!我不想失去一个丈夫之后,再失去一个儿子……”
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几乎让齐家琛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怔怔望着藏在两只手下的、他母亲的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那句话他却听得清楚。
齐家琛大步跨到白静娴的身边,整个人屈下膝来,心也跳得剧烈不堪,“妈,你说什么?什么叫失去一个丈夫?我爸爸,他不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