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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乐失业了,相亲活动也被搞砸了,可是不幸中还有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她有了一个狂热而真挚的追求者——就是那个金丝边眼镜冯骏。
只有钟蕾,从头到尾一直在跑龙套,而且连盒饭也领不到。
在一个多云而沉闷的下午,钟蕾被裘海涛低声而郑重地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隔断的玻璃上面,百叶窗帘被关得密密实实,甚至就连朝向街面的窗子都被拉齐了百叶。整个办公室里只有格栅灯在发着亮,照着裘海涛的后背——他立在密不透风的百叶帘前面,背对着钟蕾。
于是钟蕾知道,她这份跑龙套的工作,也不保了。
“钟蕾,”裘海涛的声音异常低沉、了无生机般的低沉,仿佛他自己的力气已经被抽光,顺带着把别人的力气也抽成了真空。“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才,这一点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
钟蕾没说话;这个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类似的表扬,从小到大她听过无数遍,哪一遍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惊心动魄、令人沮丧。
“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可是你为什么不懂好好珍惜呢?”裘海涛终于转过了身,他的脸上是犹如死神宣判一般的黑暗,钟蕾觉得似曾相识。她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曝光那一天时将会遭遇到的情形,同现在,一模一样。
“对不起。”她低了头,对于这个在彼此还是陌生人的时候就能资助她数十万元出国留学的企业家、这个亲自带着她步入律师界并且谆谆教诲的导师,她报答给他的,只是在她向齐盛尧亮剑的同时顺带着也伤了他的君度。
当她把齐少聪的犯罪物证交给警方的时候,就等于把君度也卖了——在证明齐少聪无罪的过程中,君度所搜集的证人证词、嫌疑人不在场的证明、甚至是那个冒名顶罪的人自首时的表白,所有的这一切,现在都面临被认定为伪造的可能,君度逃不开干系。
随着齐少聪的案件被翻案,君度方面也受到了协助制造伪证的质疑。这样的奇耻大辱,开创了君度历史上的先河,而‘始作俑者’钟蕾,毫无疑问很快就被清理了出去。
在离开君度的方式上,最后的官方说法是钟蕾主动请辞。别以为这是裘海涛给她留了脸面,实际上钟蕾知道他是恨她到了极点——按照双方签署的《劳动合同》,如果是公司提出解约则需要承担违约赔偿金,而裘海涛现在是连一毛钱也不愿意再给她。
在这件事上钟蕾没有坚持,虽然对于举报齐少聪的犯罪物证这件事情上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是单就君度而言,她确实心存不安。
最后的那一天,工作交接手续办得迅速,双方谁都没多说些什么;钟蕾知道裘海涛在等着看她陷入泥潭——余下的贷款还有七万多元没有还,时间还剩不到一年。
裘海涛带着阴沉,露出期待的表情,“钟小姐,我们后会有期。”
他知道钟蕾不会向她父亲开口要钱,同时更加确定在余下的一年里这个惹恼了他的姑娘再也没机会立足于柏塘的任何一家事务所。
所以,他和她绝对是后会有期——一个祸害了他君度的人、尤其还是一个他尽心竭力栽培过之后又来反咬君度一口的人,不可能就让她这么逍遥自在地走掉。
初秋的傍晚,钟蕾又拖着她那两个厚重的行李箱站在了街边。
就像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一样,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两大箱行李书籍,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只不过一年前那个时候,她从没觉得这两个行李箱有多重,一口气拉起就算逛遍半个柏塘城都没问题。而此刻,眼瞧着一辆辆出租车从面前驶过,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君度确实是个好单位,即便是安排给员工的单身宿舍也坐落在柏塘城最体面的商务区域。钟蕾坐在她的行李箱上面,一辆辆数着汽车。在各式林立的高大建筑物中间,看得到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汇通大厦的轮廓,格外美轮美奂,让人不禁心生留恋。
可是从今天起,那个高尚的写字楼跟她再没一点关系,甚至于这一片繁华体面的街道,也许以后都没有属于她的一丁点立足之地。
她从包里拿出便笺本,还好提前在网上抄录了几处便宜的招租信息,正犹豫着要先给哪一处打电话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是齐家琛,人事部通知蔡小乐来领一下申请失业保险的证明,她电话一直关机。如果方便,麻烦你传达一下。”
钟蕾的手一抖,仔细把电话抓得稳了。她已经有多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一点心理准备没有,胸口突突得厉害。
他的声音很是糯沉、带了些慵懒,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事实上的确如此——齐家琛正半坐在床上,身上的白衬衫皱得有些离奇,床边还摆放着来不及收拾的旅行箱。在德国两周马不停蹄的公事安排,再加上十个小时的返程航班,纵是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下午两点钟落了地,回到家里就连脱衣服洗澡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一头倒在床上再睁开眼已是天色擦黑。
他一手执着电话,一手将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解开来,人站到了衣柜前,奇怪的是电话那头却久久没有声音。齐家琛“喂喂”了几声,这才听到钟蕾应了一句“好。”
“那个……”钟蕾说得极慢,路边有粒石子,她有些任性地用鞋子磨来磨去。确实有些任性;她瞧了瞧自己的两件行李,又望了望这即将告别的商务街区,忽然就生出了这一份任性,所以原本一句就能讲完的电话,她硬是毫无意义地多啰嗦了这样一句。
她想,在这个她即将跟从前的一切辉煌说再见的时候,给她一句话的时间,让她多说一句话、让她多听他说一句话,这样稍微任性一下,应该也是可以获得原谅的,是不是?
“小乐她去九寨沟旅游了,等她回来再去拿,可以么?”
“没问题。”
他的声音,可能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更具磁性,在电话听筒里传出来,有一种麻麻的震颤感。钟蕾听得仔细,那一股震颤自手机传递到了她的指尖、脉搏……她的嘴角弯起一抹弧度。瞧,这就是小小任性的福利。
将手机换了只手,宣布着那可以被允许的短暂任性的落幕,于是钟蕾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简短利落。“谢谢你亲自打来。”
齐家琛的手,顿在了一件灰色的polo衫上面。
沉默半晌,怎么想怎么觉得诧异;他沉了眉,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这声音,再没一分刚刚睡意朦胧下的轻松懒散,无端端透出一分谨慎两分关心。钟蕾听得鼻尖一酸,半天说不出话来。两个人都静立着,持着手机,彼此听得到对方的呼吸。
“没有,”她呼出一口长气,眼睛终于不争气地湿了,“再见。”
钟蕾不知道此时电话那头的男人,是因为什么而没有回她一句‘再见’,也不挂电话。三秒钟的时间,她觉得自己实在没理由再说些什么,硬着心肠按下了挂断键。
天色,渐渐黑了;不知什么时候,乌云笼罩了这一片天,淅淅沥沥落起雨来,一滴滴打在人身上,不大、却凉、微痛……只是钟蕾举着电话的手,兀自不肯放下来,早已被挂断的电话,还在她的眼前。
“齐家琛,你过得好吗?你跟她,已经和好如初了吧?我,是真的很想见见你。哪怕只能悄悄望着你也可以;哪怕跟在别人身边,只是听听你说话也可以。可是,你的身边早有了别人,所以就连远远望着你,我都没有这个权力。齐家琛,站在齐盛尧的对面,一定又累又辛苦,对不对?如果我还有能力,如果还能再为你做点什么,该有多好!而现在的我,已经没办法再为你做些什么了,什么都没办法为你做了……”
静静地,她把手机里的sim卡取了出来。这是君度给配的号码,过了今天她再也没资格用了。
而齐家琛的号码,就这样随着那张旧的电话卡被藏在了她行李的最底层;就像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男人的手机号码一般,让它不在她的印象里留下一丁点痕迹。不留痕迹,那么今后,即便在她想听他声音的时候,也还是不知道怎样联系到他。
强硬的手段,可以用来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