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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觉得自己委实幸运。
西军姓韩又排行第五的人,着实不在少数。若是妻子恰好姓梁,又立过一些战功,可就是凤毛麟角了。她仔仔细细地打听过,黑甲军士口中那位韩五郎,确是韩世忠无疑。
原来韩五郎,眼下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了么?
她又仔仔细细地打听了好一会儿,才得知当下韩世忠已经过了十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战场上打熬出了一身好筋骨。至于韩夫人梁红玉,却是因父兄获罪,入籍官.妓,几经辗转嫁与韩世忠,如今也成是英姿飒爽的女将一枚。
至于为什么军纪严明的西军,居然会容许女兵女将的存在……
这个世纪性的难题,恐怕只有仙逝已久的种师道、种师中两位老将军,才能回答上来。
赵瑗很快便见到了韩世忠,这位史书上中兴南宋的大将。
不出她所料的是,韩世忠会客时,韩夫人梁红玉从头到尾都是陪坐着的。赵瑗笑吟吟地打量了梁红玉很久,将她的性子估摸得差不多,才亲亲热热地牵了她的手,转进了帘子后头,说是要与韩夫人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
也不知赵瑗与梁红玉说了些什么,总之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好得像是手帕交了。
韩世忠对这一幕根本没有存疑。在他眼里,梁红玉早先是将门虎女,只因为父兄获罪,才入了乐籍。那么在父兄获罪之前,梁红玉和宫中帝姬有过一些交情,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至于当年梁红玉究竟有没有资格入宫、有没有资格参加宫宴……帝姬说有,那自然就是有。
再加上方才西军的弟兄说,这位帝姬与种家少郎君关系匪浅……
哈哈,去燕州边境见几个泼皮破落户儿,打听些消息,根本难不住韩五郎,对不对?
韩世忠爽快地应下了赵瑗,当下就牵过战马出城。临走前,他还和随行的几位西军将士对赵瑗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脸上满是揶揄之色。赵瑗呆立在当场,嘴角抽搐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果不是因为“帝姬与少郎君关系匪浅”,估计她走在街上,西军的人也不会拿正眼看她。
她决定去和那位少郎君好好谈一谈。
去找种沂的路上,赵瑗被宗泽的亲兵截了下来。这位操劳一生的将军昨晚并没有睡好,而是对着燕云十六州的地图,琢磨了整整一夜。在他看来,金国兵强马壮,宋军虽然大胜一场,却实在显得有些侥幸。要真正拿下燕云十六州,恐怕依旧有些困难。
金兵强到什么地步呢?
如果是贴身肉.搏,那么金兵和西军里出来的汉子,估计能够一对一单挑;如果是金兵对上京营里那些小鸡崽子,估计是一挑五;如果金兵对上黄河南岸那些良莠不齐的厢军……大约是一挑十。
如果再加上铁浮图和拐子马,金兵基本可以压着宋军打。
虽然先前帝姬的“仙器”完美地破掉了铁浮屠,但那是为了突围。如果说,要吞掉盘踞在整个燕云十六州的金兵,甚至辽国残兵,依然是一件相当吃力的事情。
所以,宗泽决定再召集人马,商议一次。
这回商议的地点,是在宗泽下榻的驿馆里。
赵瑗去到驿馆时恰好碰见了种家少郎君。少郎君大约是刚从演武场上回来,鼻尖上还渗着薄薄的汗,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青色的薄衫,在风雪中显得分外扎眼。她略微皱了皱眉,上前两步,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臣参见帝姬。”种沂冲她拱了拱手。
种家亲卫取来了一件大氅,替自家少郎君披上,接着继续对赵瑗挤眉弄眼。
唔。
这样不好。
这样真的不大好。
赵瑗颇为尴尬地在驿馆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踱到种沂身边,低声说道:“你愈发地……”
“逾矩了。”种沂替她接了后半句话,语调微微扬起,透出几分笑意来,“有劳帝姬训示,臣不胜荣幸之至。”
赵瑗几乎又是一个趔趄。
好在她今天穿的貂裘既厚又长,才堪堪稳住,没有失态。
耳边传来了种沂闷闷的低笑声,而后是他愉悦且透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帝姬请。”
赵瑗愤愤地一步踏进驿馆,将青石板当成种沂的脚,很是凶狠地踩了两下。
驿馆不大,赵瑗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宗泽的所在。
宗泽今天看起来比昨天疲惫多了,眼下也有了淡淡的青色。他颇为烦躁地坐在一处案几后面,面前摊着几乎划烂的燕云全图。眼见赵瑗进来,宗泽头也不抬地说了声“坐”,便继续忙去了。
赵瑗也不恼,紧挨着宗泽坐下,温和地询问道:“将军可是为了燕云之势烦恼?”
宗泽点点头,表情有些沉痛:“咱们剩下的时日不多了,粮食也不多了。”
“什么?!”赵瑗一惊。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情势对咱们将大大不利。不但剩下的地方拿不回来,甚至已经拿下的燕、朔诸州,也极有可能丢掉……”
种沂忽然插了一句:“西军有边田。”
宗泽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少败坏你祖父的基业!那些军田,要喂西军十数万张口,已经极为困难,更何况眼下朔州与燕州远隔了千里之遥!再加上……”宗泽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加上,冬日行军布阵,胜少败多,乃是大忌。”
赵瑗沉默片刻,将自己找人去燕州边境探消息的事情说了出来。
“帝姬深谋远虑,实非我等所能及。”宗泽叹息一声,脸上有着深深的挫败之意,“可是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张口……再加上燕地之人,与宋人其实并不十分齐心……”
赵瑗望着几乎被画残的地图,还有宗泽已经不再那么矍铄的面容、渐渐苍老的身体,禁不住有些难过。她知道这位老将军撑不了多久了。公元1128年,也就是明年,这位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将会带着未竟的凌云壮志,与世长辞。
“我……”她起了个头,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帝姬可以克敌妙计么?”宗泽希冀地看着她。
“我……”她闭了闭眼睛,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来。
种沂静静地看了赵瑗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帝姬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一并说出来,让臣等一同揣摩,也好过独自一人捱着,难受。”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将门子弟特有的沉稳与沙哑。宗泽忍不住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赵瑗,略微皱了一下眉,却没有说话。
“我……”赵瑗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
“这是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眼下是凛冽寒冬,咱们也不想打,金人也想趁机休养生息。所以,可以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在金人的马场上,动些手脚。”
“世上有种野草,叫紫云英,分有毒、无毒两种。若是战马吃了这些草……”
“在来涿州的路上,我曾经收集过一些种子。”如今它们就放在空间里,随时可以取用。
“只是……一旦这种野草大肆蔓延,必将摧毁大片草场。包括……包括宋人的。”
她无意识地将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口中,指尖微凉。先前不是没下过狠招,但从来都是对敌人下狠手,绝不会殃及自己人。这一回,她实在是没有把握。
“如果我们趁着冬日休战,在金人的马场上,洒些紫云英的种子。等到明年开春,他们的战力,至少可以折损五成。”种沂默默估算着双方战力的对比,转头看着宗泽,“将军,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