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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人什么时候打过来,她们不得而知。唯一能确定的是城外很忙碌,全城军民都在积极的备战。封城大抵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院中有一口水井,只要解决了粮食问题,在这里将就几日便能与王诩再度团聚。两个女孩甚是窘迫,喝着冰凉的井水,吃着硬邦邦的干粮。午饭就这么凑活过去了。
随后,阿季开始收拾床铺。她将两个包袱内的棉衣取出,把自己的衣物铺在床上当做褥子。兴许是不想弄脏夫君的衣服。她犹豫了许久,这才取出了一件放在了姬元的床铺上。
此时,姬元正抱着一口木箱走了进来。暗红色的箱子上放着一只包裹。女孩挺着肚子,小胳膊不住的颤抖。那木箱紧贴着她的小腹缓缓的向下滑动。无论她怎么挺肚子,都无法阻止箱子滑落的速度。
阿季见状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只手托起箱底,笑道:
“还是我来吧。放哪儿?”
在姬元不可思议的目光下,箱子被少女一只手抬了起来。姬元如同王诩当初见到阿季扛起一头成年狼时的表情一样惊悚。直接忽略了对方是名女人的实质。
这还是人吗?她反复在脑海中问着自己。阿季显得轻松自若,一只手托着木箱,另一只手在姬元眼前晃了晃。
“你还好吧?放哪儿里?”
“呃...放床下吧。”
放好木箱,阿季将上面的包袱递给姬元。随后,轻拍着床褥,说道:
“赶了一天的路,快先歇息吧。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元儿受委屈啦。明早姐姐带你去吃些好的。”
“嗯。就去先前那家食肆好了。元儿要吃貔肉。”
姬元钻入被窝,感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阿季坐在床边,背对着女孩掩唇娇笑。似乎是想到了王诩昔日吃熊猫肉的囧事,
待到姬元睡熟,她悠悠的叹出口气。随后,从床头的包袱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支木匣。少女纤细的手指在那古朴的木匣上轻轻抚摸了几下。而后,尘封的记忆与木匣一同被打开。含情脉脉的目光在那金灿灿的发钗上驻留了许久。
她决定将丈夫送给他的礼物明日拿去卖掉,换些米粮,足够她与姬元支用到围城之时。
阿季依依不舍的将木匣收入到包袱中,就在这时,少女失望的脸上陡然扬起了一丝笑容。沉闷的钟声隐隐传来,晋人终于来了。
十万大军如染血的浪花一波又一波的向城西汹涌袭来。身穿红色军装的晋人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戚城外围的第三道壕沟处止步。晋军越聚越多,从城头向下看去,好像暴雨前夕爬出洞外聚集的蚂蚁。密密麻麻的血红色,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时辰过后,由西面赶来的晋军仍旧是看不到边际。红色的巨浪向南北两侧分流而去。戚城犹如一块巨大的礁石将冲击而来的海浪分隔开来。晋人终于开始围城了。
示警的钟声整整响了一个时辰。当人们看到晋人的滔天气势后,无法抑制的紧张与压迫感流露在每个人的脸上。人们不由得担心起未来。十万人对战一万余人,从形势上看,只要晋人不惧伤亡,破城只是早晚的事情。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姬元正呼呼大睡,阿季则兴奋的翻来覆去。直至那沉闷的钟声停止后,少女这才从亢奋的状态里缓缓走出,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夜幕降临,月光自破烂的木窗一缕一缕的洒在两个女子的身上。白皙的面容在月色的映衬下透出凝脂般的晶莹。
不知睡了多久,姬元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夜色之中,女孩大大的眼睛明澈异常。她坐在床上静静的发着呆。片刻后,揪了揪披在身上的棉衣。随后,表情痛苦的发出嘶嘶的声响。估计是腿冻僵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努力的屈起膝盖揉了揉自己已无知觉的脚丫。
她总是这般每每睡醒后,会迷糊半晌,似乎是在找寻睡觉前丢失的记忆。当看到身侧尚未苏醒的阿季时,姬元有些迷茫的探出小手,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很凉。对方竟然没有披件棉衣御寒,就那样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姬元把自己身上的衣袍为阿季披上。随后,抱着双膝透过破败的木窗欣赏着院外的夜色。屋子外就是马厩,偶尔能听到两匹马的鼻息声。姬元不禁回忆起过去在戚城牧马的日子。
那时,她的兄长刚被赐封于戚城。在北境管理牧场为国家提供马匹。她与姐姐时常住在牧场,偶尔会在夜晚坐在篝火旁看看月亮。女孩发现马群在夜晚总是站着睡觉,这让她颇感好奇,于是忍不住去问姐姐。
“姐姐!马儿为何不像我们一样,躺下睡觉呢?”
“呵呵。傻妹妹。马儿当然会躺下睡觉了。”
“可它们明明是站着睡觉的呀。”
“那是因为它们在打盹,并非睡觉。马的野性犹在,很少会放下戒心,所以不会轻易的躺下或是卧下睡觉。即便是很困倦也顶多睡上一个时辰。”
那时的姬元只有八九岁。在她看来,站着睡觉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不免为这些马匹感到难过。于是,央求姐姐。
“太可怜了。元儿想让它们安心的睡觉。姐姐那么聪明,会有办法的,对吗?”
姬兰将她揽在怀里,笑着说道:
“呵呵。马儿和人一样。当遇到可以保护它们的人,让它们感到安心时便会躺下睡觉的。元儿以后也会遇到这样的人。”
随后,女孩亲自养了匹小马,每日喂养,陪着它散步。日子久了,她惊奇的发现,小马真的会在她面前安心的躺下。即便是一会儿。
长大了,她终于明白。马在野外很容易受到肉食动物的捕杀,唯一保命的手段就是逃跑。所以只会打盹,很少深度的睡眠。即使是在睡觉时,听觉仍旧是异常的敏锐。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将它们惊醒。
姬元看了看身旁的阿季。少女正抱着拳头抵着下巴,睡得很是香甜。或许她就是会让自己觉得安心的人吧。女孩搓了搓小手,从床上轻轻地爬了下来。她在床下摸了半天,找到了自己的包袱。
明明是拿了件衣服的,为何却在这里挨冻?
显然她很佩服自己的聪明,借着月色露出一抹白皙的贝齿。包袱里装着那日王诩留在邑主府的衣服。姬元抖了抖衣袍,随后裹在自己的身上。细微的声响似乎吵到了阿季。对方此时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姬元蹑手蹑脚的重新爬回床上。此刻已是丑时,她睡意全无,又继续看着窗外发呆。马厩里的马儿没有因她的小动作而惊醒。一匹马的屁股正对着这边,月色之下,感觉油光发亮的。姬元偏了偏脑袋,试着去发现另一匹马。
或许那匹马是趴在干草上睡着了。或许是因为身旁的马让它觉得安心,亦或是觉得她的主人可以保护它们。女孩漫无边际的想着。
就在这时,那匹看不见的马儿陡然从马厩中站立而起,紧接着,打了个响鼻。两匹马的鼻息变得粗重起来。听得出它们很是紧张。姬元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惊慌之下,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间捂住了她的口鼻。
姬元呜呜的奋力挣扎,惊出一身冷汗。这时,耳边传来阿季的声音。
“别动。外面有人。”
声音细弱蚊蝇,但她听得格外清晰。片刻后,姬元平静下来。阿季依旧没有松手,女孩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别说话。”
姬元点了点头。身子陡然被阿季抱起。阿季一点脚尖,二人便轻盈的跳下床去。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响声。随后,阿季蹲下身子将姬元放在地上。她指了指床下。姬元便听话的缓缓钻了进去。紧接着床上的衣物被阿季秋风扫落叶般的团在手中,一股脑的塞向女孩。
阿季一只手握着短剑,另一只手抚在姬元的肩头。他们将脑袋埋在衣物中,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除了马匹躁动不安的鼻息声,什么也听不见。姬元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方才钻入床底之时,似乎是粘到了什么。当触到黛眉上似棉絮般的东西时,她心中不禁一凛。
她最害怕蜘蛛了,居然糊了一脸的蜘蛛网。女孩心中焦虑,叫苦不迭。
此时,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姬元立时收敛了自己的小动作,抱紧面前的衣服。她看到门口的光影在动。可以笃定的是有人进入屋中。但为何那人走路时,没有声响。女孩不觉想起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吓得面色铁青。
不久后,从对面的马厩传来低沉的声音。
“吓死老子了。还以为被卫人发现了呢。”
“呵呵。估计是老大为了方便我等行事,这才留下马车。”
姬元甚是迷惑。这帮人如此的怕卫人,莫非是细作?她用手肘碰了碰阿季的肋下。少女揽在她肩头的手同时轻轻的捏了捏。二人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哎!如今就我们哥三,要这马车何用?东城怕是弄不开了。”
“娘的!卫诩这家伙真是狠。一入城便将门主的布局全部打乱了。”
听到卫诩的名字,她们已经可以确认站在马厩旁说话的三人是晋军的细作。先前紧张的姬元,此时竟然兴奋起来。她冲着阿季笑了笑。
“哎!还能怎么样?事到如今,暂且先躲上几日。”
“是啊!走了。饿死老子了。”
随后,说话声渐渐远去。透过敞开的房门,姬元与阿季瞧见三个黑影走入了一侧的厨房。她们趴在床下等了许久,见厨房那边仍是没有动静。姬元小声的问道:
“姐姐!他们不是说饿了吗?我们搜查过厨房,里面什么都没有呀。”
阿季也很费解。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该走了。那三人武艺了得,若是与之交手,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取胜。”
女孩眼睛一亮,问道:
“姐姐是想去见诩大人?”
转念一想,有些不妥。
“可晋人还未攻城,我们若是去了,会被赶出城的。”
她午后睡得昏沉,自然没有听到城内的警钟。
“不会的。走吧。”
阿季也未多做解释,将行礼在床下藏好。随后,拎着短剑牵着姬元的手向屋后摸去。两人翻过院墙,朝着西边城市中央的方向一路小跑。
此刻,少司马府灯火通明。王诩与姬章围坐在火盆旁。姬章无精打采的喝着酒。王诩则忧心的望着门外的方向。
自正午士卒来报,在西城门外见过阿季后,王诩便焦虑起来。妻子终究是放不下他,又跟了过来。他命人在城西寻了半天也未找到阿季的踪影。不免担心起对方的安危。
随后,又有云梦的人来禀报,姬元也跟着过来了。姬章立时抓狂,也顾不得休息了。他将府内的侍卫全部派出,寻找姬元的下落。王诩担心姬兰忧心自己的妹妹。于是,在晋人合围之前,谎称找到了少公子便遣走了那报信之人。
由于事先做足了准备。等晋人填完壕沟,最快也要到后天才能发起总攻。眼下大司马陪着他一起熬夜,待到着消息。王诩有些担心老人的身体吃不消。于是劝道:
“旅途劳累,大司马还是先回后宅稍作歇息。卫诩一人守着便是。倘若有公子元的消息,我立时唤醒您老。”
姬章喝了爵温好的酒,发起牢骚来。
“哎!胡闹。这鬼丫头!哪儿里是来寻老夫的?分明就是来寻你卫诩的嘛。”
感觉这老头似乎是醋意大发。王诩顿了顿,说道:
“呃...我与少公子仅见过两面。有一次还将其关进柴房。她又岂会是来寻我的?必然是思念您老人家,这才不顾危险而来。”
姬章一听,瞬间来了精神,连连打趣王诩。
“是吗?哎呀。老夫就说嘛。你小子把我家兰儿迷得神魂颠倒。大的被你拐跑了,如今小的亦是跟过来了。这下可热闹啦。哈哈哈...”
“大司马莫要胡诌。有辱主公清誉。卫诩已有妻室,主公是君,卫诩是臣。不可乱了上下尊卑。”
“老夫看来,你小子很称兰儿的心意。那丫头对其他男子从不正眼去瞧。高傲的很,倒是见了你卫诩才更像个女子。”
一言不合就八卦。男人三句不离女人。
王诩甚是苦恼,敷衍的干笑了两声,继续看向门外。
“别看她现在这副模样。幼时也是个聒噪的丫头。哎!自其父母亡故后,性子也就变了。一个女子整日抛头露脸的,能把这个家撑起来,委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