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怒写圣旨

子时无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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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跪在殿上的裴君昊,隆安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心中早已翻了天!

    亏他还当裴君昊是个老实孩子!因为裴凤陨叫他一个月内不给裴君昊和江絮赐婚的事,他还觉得心下愧疚!眼下却觉得,真正的老实孩子,是他儿子啊!

    他儿子只不过叫他“一个月”内不要给裴君昊和江絮赐婚,裴君昊倒好,人都要走了,还要占着江家小姐三年!三年后,江家小姐才能改嫁!

    裴君昊凭什么觉得他儿子不好啊?瞧瞧他口中的嫌弃,好似江家小姐就是天上的云,他儿子就是那地上的泥!

    他凭什么觉得裴凤陨不会对江家小姐好啊?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个人会对江家小姐好是吧?

    “请皇伯父答允。”见隆安帝久久不语,裴君昊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恳求道。

    隆安帝依然一言不发。

    真糟心。怎会这样?为什么晋王府的后人,身上竟然中了这等奇毒?

    若非如此,他何必管裴君昊和裴凤陨是不是打破头呢?谁最后抱得美人归,各凭本事,别三天两头来告长辈!

    “你一定要亲自去南疆?”隆安帝沉声问道。

    裴君昊微微垂眼,答道:“我父王和母妃都是在南疆身亡的,我身上的毒又是胎里带出来的,我总要亲自去看看,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有何计划?”隆安帝又问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说道:“我打算一个人前去。最多,带一个神医谷的后人。”

    此去路途遥远,带得人多了,未必就合适。何况,他并非光明正大地去,而是隐姓埋名,暗暗潜入。带得人多了,目标未免太明显,对他并不见得有利。

    “你打定主意了?”隆安帝沉声说道。

    裴君昊点点头:“是,皇伯父。”紧接着,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隆安帝,“请皇伯父给我和絮儿赐婚吧!”

    隆安帝的眉头猛地抽了一下。

    “你去可以。”隆安帝抿了抿唇,说道:“赐婚不行。”

    他答应过他儿子的,一个月内不给裴君昊和江家小姐赐婚。这才过了……二十多天?

    隆安帝的心头忽然跳了一下,一个月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

    他脑中忽然迸出一个猜测,裴凤陨该不会知道什么?

    不然,裴凤陨提出的期限,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个月?

    隆安帝回想起来,那日裴凤陨的神情,非常有底气,好似确定只要撑过一个月,裴君昊与江家小姐的事就成不了了!

    当时不觉得如何,此时想来,蹊跷得紧!

    难道裴凤陨知道什么?隆安帝心想。

    “为何?”裴君昊听见隆安帝一口否决,顿时急了,站起身,迈步就朝龙椅走过去,“皇伯父,您为什么就不肯答应我呢?”

    来到隆安帝面前,他一把揪住隆安帝的胡子:“皇伯父,昊儿都快死了,这点临死前的心愿,您也不满足我吗?”

    “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就快死了?”隆安帝瞪他,一把拂开他的手,救回自己的胡子。

    裴君昊不高兴地道:“怎么就不是?南疆那么危险,多少将士都陨落在那里,便连我父王和母妃也没例外,只怕我去了,也……”

    “住口!”隆安帝猛地喝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休要胡说八道!你是皇室子孙,自有祖宗庇佑,绝不会有事!”

    裴君昊不跟他争这个,反正他也认为他当然会好好地回来,方才那样说不过是卖可怜罢了。见隆安帝不吃这套,便不纠缠,改道:“那您为何不给我和絮儿赐婚?我和絮儿两情相悦,郎才女貌,哪哪都般配,正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再般配也没有的了,您为何不给我们赐婚?”

    隆安帝直是快翻白眼了,这孩子的脸皮还能再厚一点不?

    “你说什么也没用。”隆安帝说道,“回去好好准备去南疆的事。准备好了,就来跟我说一声。赐婚的事,休要再提。”

    裴君昊气得一拳捶在桌子上:“您给我一个理由!”他倒也不怕在隆安帝面前放肆,反正他是隆安帝的侄子,隆安帝再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是不是因为裴凤陨?因为他也喜欢絮儿,所以您就是不肯成全我?”

    隆安帝被他猜中心思,到底是有些心虚的,但他做皇帝多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冷冷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理由?她如今的身份,配不上做晋王妃,这个理由充分不充分?”

    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大声道:“怎么就配不上了?她还是傅御史的干女儿呢,哪里就配不上了?”

    “她爹是江子兴!”隆安帝被他聒得耳朵疼,忍不住也大声道。

    裴君昊气得背着手,在龙椅周围走来走去,嘴里说道:“我不相信,您是这样迂腐的人!您肯定还有别的理由,没有告诉我!”

    隆安帝的眉头跳了跳,不吭一声。

    “肯定是因为裴凤陨!”裴君昊说道,“肯定是因为他!要不然您最疼的就是我了,怎么可能看着我这么难受,就是不肯成全我?”

    隆安帝顿时有些心虚兼内疚起来。

    “皇伯父!”裴君昊停下走动,站在隆安帝的手边,瞪着眼睛问道:“您为什么不疼我了?为什么?我不是您的侄子吗?”

    隆安帝顿时有些牙疼。

    “您告诉我,为什么呀?”裴君昊撅起嘴,一脸委屈的模样,快要哭了似的。

    隆安帝再也扛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他好像是有些过分了,这孩子打小没了爹娘,没的原因还是为国捐躯,他怎么能如此对他呢?

    “因为……因为……”隆安帝语塞了半天,决定把黑锅推到皇后身上,“老实跟你说吧,皇后这阵子忙着吴太妃的寿宴,都累得病了,委实没精力给你操持。等吴太妃的寿宴过去,皇后的身子也好些了,一定就给你办。”

    裴君昊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是真的?”

    “朕还能骗你不成?”隆安帝一瞪眼道。

    裴君昊半信半疑,说道:“那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恰巧我府里有个医术不错的朋友,我把他叫来给皇后娘娘瞧一瞧。”

    瞧什么?皇后好得不得了。隆安帝忙拉住他,说道:“别打扰她了。这样,你再稍等几日,朕瞧着皇后的身子差不多了,就下旨给你和江小姐赐婚,如何?”

    他不打算管了。这太煎熬了,闹得他里外不是人。

    他如此偏袒,不仅裴凤陨不见得会感激他,就连裴君昊也要跟他离心了。

    何况,裴君昊对江家小姐倒真是一片痴心。方才跪在殿上说的那番话,便是隆安帝听了,也不禁唏嘘。

    他不得不承认,论起来,的确是裴君昊对江家小姐更痴心的。他家傻儿子,输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真的?”裴君昊没料到这就争取来了,还有点懵,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立刻一跳三尺高:“太好了!多谢皇伯父!我这就回府准备去了!我这就回去,等您下旨!”

    说罢,匆匆行了个礼,一转身,雀跃地跑出去了。

    俊秀挺拔的身形,犹如一株旺盛生长的小白杨,真是叫人喜欢。

    隆安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来人,召燕王。”

    半个时辰后,裴凤陨到了。

    “给父皇请安。”裴凤陨进殿行礼。

    隆安帝抬了抬手:“平身吧。”

    “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裴凤陨起身问道。

    隆安帝看着他高大健硕的身形,宽厚坚实的肩膀,叫人一眼看去,便心中生出安心的感觉来。跟裴君昊完全不同,裴君昊是叫人看了便心中喜欢的孩子。而裴凤陨,是叫人生不出亲近感的。

    但这不怪他。

    “你为何叫朕在一个月内,不许给昊儿和江家小姐赐婚?”隆安帝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裴凤陨的神情有些许的变化,但并不明显,精铄的眸子看了隆安帝一眼,没有做声。

    “方才昊儿来了,告诉朕说,他要启程往南疆。”隆安帝说道,“有没有你在其中推动?”

    要说没有,隆安帝一点儿也不信。

    哪有那么巧合?裴凤陨单单提出一个月,不许给裴君昊和江家小姐赐婚。而一个月不到,裴君昊就要离开?

    这一去,便是吉凶难料,凶多吉少。裴君昊又舍不得带江家小姐一起,如果他真的回不来,届时便宜了谁?

    “他身上有南疆人下的奇毒,如果不去南疆,则永远无解。”裴凤陨说道,“儿臣只是劝他,性命要紧。”

    他本以为裴君昊知道自己中了巫毒,很快便会做打算,启程去南疆。但没想到,一个月都快过去了,裴君昊也没动作。

    离吴太妃的寿宴,已经没有几日了,前世这时,晋王府已经人去楼空。这一世,裴君昊仍然活蹦乱跳的。

    所以他找到裴君昊,说了那番话。因见隆安帝找他兴师问罪,便知道裴君昊打算行动了,心里终是松了一松。

    “我只答应你,一个月内不为他和江家小姐赐婚。”隆安帝的眼中涌动着薄薄的怒意,“一个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届时,朕不会再偏袒你分毫。”

    裴凤陨本想说,用不了一个月,裴君昊便会启程去南疆。可是,一个念头闯入他的脑中,叫他瞬间愕然起来:“父皇,您该不会对他说了一月之期?”

    前世,裴君昊启程去南疆,是在没有江絮的情况下。如今,他一意要娶江絮为妃,甚至为此连父母之仇都不想报了。如果给他知道,只要再待几天,隆安帝与他的约定便作废,他便可以继续求娶江絮……

    “父皇!”裴凤陨禁不住攥着前头,上前一步。

    隆安帝冷冷说道:“朕并没有告诉他。”

    “多谢父皇。”裴凤陨顿时松了口气,抱拳对他拱了拱手。

    隆安帝淡淡说道:“朕对他说的是,皇后近日身子不适,无法替他操持。但朕已经答应他,过几日皇后身子好了,便给他和江家小姐赐婚。”

    “父皇?!”裴凤陨愕然,随即怒气上头,“您为何要对他如此说?!”

    他好容易说服裴君昊,让裴君昊尽快去南疆!隆安帝的这番话下去,裴君昊如何还能启程?至少要等到与江絮成亲后,他才会走!

    但他与江絮成了亲,还舍得走吗?!

    “朕之前为了你,出尔反尔,本来答应给昊儿赐婚,也反悔了!”隆安帝声音含怒,“你既得不到江家小姐的心,又怪得了谁?”

    裴凤陨的指腹用力摩挲着剑柄,上面的花纹硌得他的掌心都疼了,他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仰着头,紧紧盯着隆安帝。

    “你退下吧。”看着他带着怨责的目光,隆安帝不禁有些心冷。

    裴凤陨话也没多说,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了。

    “皇上?”只见裴凤陨走后,隆安帝坐在龙椅上,久久也不动一下,苏公公有些担忧地唤道。

    隆安帝才被惊醒一般,猛地坐直了,拿起笔就开始写圣旨:“朕这就给昊儿和江家小姐赐婚!”

    给谁脸色看呢?混账东西!他为他做的还少吗?欺负人家没爹没娘的孩子,老脸都丢尽了,他居然还敢给他脸色看!

    “皇上,息怒啊!”苏公公连忙劝道。他是知道隆安帝与裴凤陨的约定的,因此连忙劝起来,“燕王殿下毕竟是龙子,亲父子哪有隔夜仇?”

    隆安帝怒道:“他刚才朝朕甩脸子,你看见没?他真是翅膀硬了!”

    “换个角度想一想,那是燕王殿下与皇上亲近呀!”苏公公劝道,“从前的时候,咱们想在燕王殿下的脸上看见一丝儿表情,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如今燕王殿下身上的人气儿多了许多,难道不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但别冲他使啊?隆安帝很不高兴,唰唰唰把赐婚的圣旨写完了,然后交给苏公公:“等吴太妃的寿宴一过,朕马上下旨!”

    苏公公赶忙双手接过收好,口里道:“皇上圣明。”

    裴君昊回到晋王府的时候,江絮已经走了。他召齐了朱嬷嬷、黄管家、茯苓等人,把打算说了一遍:“等皇伯父为我和絮儿赐了婚,我就启程去南疆。”

    众人听了,不禁纷纷惊讶:“公子,您这是要让江小姐守一辈子活寡吗?”

    裴君昊肯去南疆,他们当然很高兴,但是……为什么要娶了人才去呀?

    万一他回不来,呸呸呸,不是他们咒他,而是就事论事,万一他回不来,叫人家江小姐怎么办?

    “到时你们就一心服侍絮儿!”裴君昊倒没斥他们胡闹,一本正经地道:“我只带冷子寒去,你们都留下,好生服侍絮儿,不可叫她被人欺负了。”

    其他人听了,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这下他们哪里还不懂?他们家的傻王爷,为了人家姑娘,当真是一颗心都掏出来了。

    “是,公子。”这种时候,他们也不想叫裴君昊再操心,因此全都福了福身,应了下来。

    裴君昊顿时高兴了,想起隆安帝的允许,坐在椅子上,两手捧着腮,呵呵笑起来:“皇伯父答应我了。我马上就能与絮儿成亲了。”

    “公子……”茯苓站在朱嬷嬷身后,探头出来,咬着指甲说道:“似乎江小姐离开的时候,有些生气呢。”

    您还在这做大梦,真的好吗?

    “什么?”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他也想起来临走之前的事了,忙走过去拎出茯苓,“她怎么样?为何生气可说了?”

    “仿佛在气您诓她?”茯苓捂嘴偷笑。

    江小姐真是好看,生气的时候也那样好看。

    “啊!”裴君昊顿时拍了下额头,坐回椅子上,“这可如何解释?”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说道:“啊,我还有点事情,我这就去忙。”

    “还有几本账本子没看,我得赶紧去,不然弄不完了。”

    “上午有两个小子打架,衣裳都扯破了,我给他们发下去。”

    一眨眼走了个干净。

    开玩笑,他们才不帮他呢!

    上午在花园里,他们那么热心,听听他都说什么?叫他们走,别碍事!

    以后鬼才帮他!

    “哎,你们帮我出主意啊!”见人一眨眼就走了个干净,裴君昊连连叫道。

    然而他叫得越快,其他人散得越快,一眨眼连人影儿都看不见了。

    “不仗义!”裴君昊悻悻地道,坐了回去。

    晋王府后街上的一座小院子里。

    “絮儿,给为父拿些吃的。”趴在床上的江子兴有气无力地说道。

    江絮睡在一道帘子的那边,闻声说道:“家里没有吃的了,父亲还请忍一忍。”

    “怎么没有吃的?不是才蒸了窝头吗?”江子兴道。

    江絮一点也不急,慢声细语说道:“那是咱们明天、后天、大后天的粮食。如果今天吃了,明天、后天、大后天就没得吃了。”

    她不高兴了。裴君昊竟然敢诓她。她陪了他一天,又是哄劝,又是抚慰,还喂他吃饭、陪他戴花。他倒好,逗了她一整天!

    所以,晚饭她只给江子兴喝了一碗凉水,一口吃的都没给他。

    “父亲,以后咱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江絮翻了个身,又说道。

    江子兴顿时气急了:“不行!”

    每天只吃一顿饭,是要饿死他吗?他受着伤,不好好吃东西,怎么能好得快?

    “絮儿,虽然你今日求见冯氏没有成功,但你相信为父,很快就会见到她的。”只听帘子后面没有传出声音,江子兴缓下口气,开始劝道:“她是个骄傲的人,定要拂我几回面子,才肯来见我的。等她见了为父,咱们的日子便好过了。这些干粮,不必留着,该如何吃用,还要如何吃用。”

    江絮不做声。

    “而且,你不是在调香粉吗?拿出卖几盒,吃饭的银钱便有了。”江子兴又说道,“你生得随你娘,善良和气又漂亮,拿出香粉去卖,必然好卖,咱们吃用的银钱却是不缺的。”

    帘子后头,江絮撇了撇嘴。

    怪不是他出力赚钱,说得真是轻巧。

    但也不反驳他,只是枕着手,不做声。

    裴君昊到底因为什么生气呢?她竟然套不出话来。翻了个身,枕着手躺平,望着黑洞洞的上空,心里琢磨起来。

    那边,江子兴又说了什么,江絮没有听清楚。直到一个生气的声音传来,说道:“你有没有在听为父说话?”

    “父亲,女儿不想去冯府了。”江絮说道。她当然没有在听他说话,他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哄人的话罢了。她不必听也知道都有什么,又何必浪费精力呢?只淡淡说道:“冯府太瞧不起人,女儿不想去遭罪。”

    江子兴愣了一下,没想到哄劝不成,反而叫江絮生了抵触。因此,连忙劝道:“遭罪只是一时而已。等为父与冯氏说清楚,咱们的好日子便会来了。”

    江絮想着白日里在晋王府,被裴君昊戏弄的遭遇,心里正烦得慌,闻言便冷笑一声,一点面子情也不做了,直接说道:“父亲难道想与冯氏再续前缘不成?她害得我娘沦落花月楼,又是几次三番迫害于我,父亲要与她再续前缘,我成什么了?我娘成什么了?”

    亏江子兴一遍遍说得出口!江絮简直膈应极了,话既出口,便再也不遮着掩着了:“我根本没去冯府!我不想再去那边!我情愿生活得朴素些,也不想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她害了我娘,父亲与她和离正是最好!”

    “你,你——”江子兴听罢,顿时愕然。随即,理解了江絮的意思,便又是羞,又是气,“絮儿,你怎能如此说话?”

    “我说错了吗?”江絮反问。

    “为父,为父是那样的人吗?”江子兴的情绪有些不稳,仿佛气得狠了,“为父此生最爱的人,便是你娘,绝没有旁人能够代替她在为父心目中的位置!冯氏害了你娘,为父心中恨极了她!”

    江絮暗暗冷笑,也不做声,听着他继续胡扯。

    “为父非要你去冯府,并非为了为父,而是为了你呀,你怎么就不懂为父的苦心?”江子兴叹了口气说道,“为父已是这把年纪,又遭了皇上厌弃,于仕途却是无缘了,后半生便是苟活。但你不一样,你还没嫁人,如何能跟着为父蹉跎呢?”

    “为父便是想,求得冯氏一求,叫她看在为父的面子上,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江子兴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样你的后半生便有指望了,为父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江絮听得差点没吐出来!

    亏他有脸说得出口!

    同样的话,江絮在陶氏的口中听到过,那是陶氏临死前,抓着她的手,一句句说的。她记得清楚,那晚的烛光很是昏黄,陶氏的脸色更加蜡黄,带着多年操劳的疲惫与风霜,满头花白头发,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她爹是江子兴,是大官,只要找到他,她的后半生便有靠了。

    陶氏对她的心,自是一片真诚。

    而江子兴对她的心,呵呵。

    “絮儿,你应当懂得为父的心才是。”见她仍不出声,江子兴耐心地劝说道,“为父对你讲过的道理,你全都忘了吗?如果你恨一个人,最好的报复方式,便是叫她为你出工、出力、出人、出钱,劳心又劳力。”

    “冯氏害了你娘,又害过你,你的生活如此困苦,她却依然高床软枕,你甘心吗?”江子兴循循善诱。

    江絮没有说话。

    江子兴见她始终不开口,也捉摸不清她到底想的什么。

    他这个女儿,有时看着聪明极了,有时瞧着又愚蠢透顶。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当真猜测不出半分。想了想,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罢。”

    他还想说,给他拿一块窝头。但瞧着江絮的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因此,咽了下口水,忍着翻搅的肚肠,勉强入睡。

    江絮却是久久睡不着。

    她当然不甘心看着冯氏高床软枕,依然过着优渥的生活。

    老实说,她想把太师府扳倒。

    她恨冯氏,她想看冯氏被踩在脚底下,在泥土里翻滚,狼狈不堪的模样。

    但只要太师府存在一天,冯氏就一天不会真正跌落凡尘。

    哪怕她对自己说,以冯氏的骄傲,只要她的名声尽毁,臭不可闻,而江子兴此生再也不会爱她,这就算把她打入地狱了。

    但那显然不是。

    冯氏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

    像陶氏一样,担水、劈柴、洗衣,甚至宿在露天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艰苦的生活磨去精力与美貌,在尘世间逐渐变得粗糙。

    这种苦头,冯氏没有吃过。

    江絮心中不甘,凭什么她没有吃过?

    “咕咕咕!”外头传来鸟儿的叫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一下子把江絮从仇恨的思绪中拉回来。

    “咕咕咕!”鸟儿的叫声接着响起,十分有规律,且清脆好听,有点耳熟。

    江絮撇了撇嘴,翻身背对过去。

    别想她出去见他。

    “咕咕咕!”鸟儿的叫声继续响起。

    江絮一点起身的冲动都没有。臭小子,诓了她一整天,还想叫她不顾体面,大晚上偷偷跑出去跟他私会?

    这种没羞没臊的事,她绝不会做。

    说到做到。

    “咕咕”声叫了大半夜,吵得江子兴都睡不着了,他饿了大半日,本来睡着就不容易,又被咕咕的叫声吵醒,直是不耐烦地道:“赶明儿抓了吃掉!”

    自从他被革职罢官,抄检府邸后,便再没闻过肉香了。

    不,其实偶尔他从江絮的身上闻到过。但他问江絮,是否做了肉?江絮便回答没有,他才知道自己太馋了,以至于嗅觉都出现了问题。

    但他真的想吃肉了。

    少年时候,他也曾打过野味,为自己加菜。他厨艺并不精,做出来的菜味道只是普通。但他永远记得,那一抹叫人涎水直流的肉香。

    这附近的鸟儿还真多,明儿教一教江絮,叫她设个陷阱,逮几只来吃。江子兴心中想道,在咕咕的鸟叫声中,又睡了过去。

    江絮却是早就睡了。说来奇怪,她本来在生着气,气自己无能,没法扳倒太师府。听到那一阵阵的鸟叫声,又开始气裴君昊诓她。只是,没气多久,她便觉一阵困意袭来,就这么睡着了。

    裴君昊趴在墙头,嘬唇叫了大半夜,也没叫出江絮来,一脸悻悻,直到夜深露重,才在下人的三番四次来请时,依依不舍地跳下墙头。

    第二日一早,江子兴便同江絮说起抓鸟儿来吃的事:“为父从前读书的时候,做过许多机关,都很好用,你且试试。”

    江絮心下已是笑得打跌,叫裴君昊总学鸟叫,这下被惦记上了吧?

    当然,她也不反驳,便依样做了陷阱,撒在院子里。如果当真捉了鸟儿,再放了就是。总之她是不会给江子兴吃一口肉的。

    “父亲,女儿出门了。”江絮挽了篮子,里头装着她做的香粉,对江子兴说道。

    江子兴对她挥挥手:“去吧。”顿了顿,又说一句:“絮儿可去太师府附近的街上,倘若遇见冯氏,便……”

    江絮没做声,戴上面纱,便出去了。

    香粉并没有卖给旁人,而是带给了易妈妈。

    这是她新研制出来的配方,也不便宜别人,只给了易妈妈瞧。

    接过香粉,易妈妈试了试,只见气味清淡,脂粉细腻,涂上后显得气色极好,很是满意:“江小姐开什么价格?”

    江絮放下篮子,说道:“我想同妈妈谈一桩生意。”

    “什么生意?”易妈妈有些好奇。

    江絮便道:“我想开一间脂粉铺子。”便将自己的打算和计划,一一说了出来。

    她如今手头有人,譬如梅香、红玉、翠芝、小纹等。也有技艺在身,比如调制香粉的法子,以及秘制配方,这些她都不缺少。

    唯独缺少的是,银钱和靠山。只要有银子,她就能开起铺面。而有了靠山,她便能开得稳。因此,便把主意打到了易妈妈的身上。

    “江小姐想经商?”易妈妈听了,不由得惊讶,将她上下打量起来。

    她已经听说了,不日后皇上就要赐婚,给裴君昊和江絮。可以说,江絮便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了。如此,她衣食无缺,又有裴君昊的宠爱,为何还要费心力操持这些呢?

    江絮淡淡一笑:“若是做起来,赚了银子,我与妈妈五五分成。妈妈意下如何?”

    “江小姐提的建议,倒是公平。”易妈妈说道,“此事容我斟酌两日。”

    江絮要开脂粉铺子,但却没有一文钱,所以出资便是易妈妈的事。在这天子脚下,最贵的便是地皮,小小一间铺面也要数千两银子才能盘下来。而如果要做出名堂,便需要好的地段才行,要花费的银子便更多了。

    “既如此,过两日我再来。”江絮说道,起身把香粉都留下了,只带了空篮子走。

    易妈妈看了看留在桌上的香粉,忽然问道:“江小姐打算一盒卖多少银钱?”

    江絮转过身,指着几盒香粉答道:“这个卖五两三钱,这个卖六两六钱,这个卖……”她一一答毕,竟是没有低于五两银子一盒的。

    易妈妈直是惊讶:“江小姐不怕卖不出去?”

    江絮淡淡一笑:“不怕。”

    她的东西做得精细,又极巧,卖这些银钱并不昂贵。而对于有钱人家的小姐而言,根本不是什么事儿。

    “好。”易妈妈说罢,叫人取了银子来,递给江絮,“我也不占江小姐的便宜。既然留下香粉,便付相应的银钱。”

    一共三十二两八钱银子,交到江絮的手里,沉甸甸的。

    江絮也没矫情,接过并道了谢,然后取出二两八钱,将其余的三十两递还给易妈妈:“我身上不方便携带太多。这些银子,倘使妈妈有工夫,便送到我娘那里去。倘若没工夫,便暂且放易妈妈这里,方便了我再来取。”

    倘若给江子兴知道,她卖出这么多钱,怕他要生出不知什么心思来。江絮眼下没工夫搭理他,也不想给他看见,平白惹出麻烦。

    易妈妈跟她也不客气,把银子接了过来,直接说道:“今儿我便叫人送到你娘手里。”

    “多谢妈妈。”江絮福身谢过。

    才出了花月楼,蓦地碰到一个面熟的小丫鬟。

    “大小姐?”迎面走来的丫鬟,不是莲枝又是谁?

    江絮抿了抿唇,对于冯氏身边的人,敬谢不敏:“姑娘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大小姐。”

    “是奴婢莽撞了。”莲枝低头说道。她方才只是看见江絮,太过惊讶,才脱口而出。因见江絮面上淡淡的,便想转身走。

    却听江絮问道:“莲枝姑娘如今还跟在夫人身边吗?”

    早晚还是要叫冯氏来接江子兴的,因此江絮想从她口里套几句话。

    莲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我跟着夫人身边的于嬷嬷。”

    “莲枝姑娘可知,夫人是否惦念老爷?”江絮又问。

    莲枝听了,神情有些古怪,随即点了点头:“夫人每日都惦念老爷!”说到这里,她仿佛绷不住了似的,对着江絮大吐苦水:“奴婢就不明白了,老爷对她那样,她为何还日日惦记老爷?”

    她实在不懂啊!虽然她觉得冯氏有些可怕,但明显江子兴更可怕啊!他打自己的夫人,还把自己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都打掉了,多可怕啊!

    更可怕的是,冯氏居然不恨他!成日愁眉苦脸,谋划着如何才能再跟江子兴在一起!

    但在太师府,她根本没有一个能吐苦水的人,憋得脸都快绿了。偶然看见江絮,就如同有了一个出气口,立刻大说特说起来。

    “叫大小姐见笑了。”说完,莲枝才有些后悔似的,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方才的行径有些不妥。

    但不知怎的,她一直对江絮很有好感。也许是江絮生得漂亮,也许是江絮很聪明,也许是梅香宁肯被打死也不求饶,莲枝对芙蓉院一直是感到神秘的,对江絮的印象也是充满好奇的。

    今日见了江絮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裙子,却依然婷婷袅袅,不知怎的就觉得亲近,忍不住同她诉起苦来。

    江絮笑了笑:“你今日出来做什么?”

    “奴婢出门买些日常用的。”莲枝回道。

    她们这些做大丫鬟的,每个月都有一日的工夫,可以出门去买些用得着的。她一大早就出来了,到现在也不想回去。

    江絮敏锐地发现她的抵触情绪,心中微微一动。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道:“今日碰见我的事,你完全可以跟夫人说一通。你可以告诉她,在路上瞧见了我,很是好奇,便偷偷跟了我一段,然后在晋王府后街上发现了老爷。”

    莲枝惊得瞪大眼睛:“这,这……”

    “夫人只会奖赏你的。”江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说,今天见到了我,我求着你不要走,跟你说了好一通话,并把住处也告诉你了,又说老爷想见夫人。”

    莲枝的嘴巴越张越大:“这,真的可以吗?”

    “你若想讨巧,便说头一个。你若不敢,便说后面那个。”江絮笑道,“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怪你。”

    莲枝想了想,只说道:“奴婢见机行事可好?”

    若冯氏今日没有提江子兴,她冒冒然说了,倒是不好。

    “都依你。”江絮笑道,偏了偏头,“总归你就是照我说的做了,我也没有什么答谢你。”

    她本是开玩笑,莲枝却当真了,忙摆手道:“奴婢不用大小姐答谢。”

    “扑哧!”江絮见她呆呆傻傻的,倒有些喜欢她,挽了她的手道:“同你玩笑的。走,我请你吃糖。”

    挽着莲枝的手臂,走到一间卖点心糖果的铺子里,包了一份糖果递给莲枝:“老实说,我希望你把老爷的住处告诉夫人。如果你肯试一试,便拿着这包糖果。如果你觉得不好,也拿着就是了,就当我打扰你这么久的赔礼。”

    莲枝想了想,收了糖果:“奴婢愿一试。”

    当天傍晚,江絮便在小院里迎来了冯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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