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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过往中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听到兰天赐的提问,他一双好看的凤眸透着不合年纪的压抑,他甚至忘记了兰天赐的存在,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台前,如珍似宝地拿起一个玉人,指腹轻触玉雕人的脸,眸中一片眷恋悲苦,“我和她新婚时,每天她都会起得很早,为我做一碗浓稠的米粥,她说,在上朝时,不可以如厕,母亲不知道这些,总是喜欢做稀粥……她虽然出生富贵之门,身上却无半丝千金小姐的颐指气使。我母亲不待见她,她却丝毫不以为意,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曾少过,她那样美好,美好得,我做梦都会笑醒……”
兰天赐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却很快放弃。
他虽未经情事,但他从父皇和娘亲身上看到,男女之间的爱甜蜜时,可以胜却人间无数。
想来,苦时,也苦过凡尘一切!
从沈千染那里得知,沈越山生前为了维护爱情,不畏皇权,宁守半生清苦,也不愿放弃妻子。
而到了这一世,小小年纪居然能排除万难,跋山涉水找到爱人的下落,这样刻骨的情,除非他自己放弃,否则,没有人能帮他走出来。
直到视线模糊,看不清手中的玉人时,少年方一惊,这才发现,时光仿佛融进了水中,一晃已是日落西沉。
少年脸上顿时浮上一层薄晕,搁下玉人,讷讷道:“赐儿,怎么不提醒一声,净让你在这干坐。”说着,马上找出火石点灯,放到桌前,猛地又想起,都到了用膳的时辰了。
“你坐着,我烙些饼给你尝尝。”
兰天赐支手托着下巴,一副安然自处之态,总归今日会解开心中疑问,何必急在一时。
何况,他确实也有些饿了。
兰天赐静坐一旁,似是心无旁骛,偶尔轻啜一口茶,刑兰草泡出来的茶初入口有些涩苦,但很快,便感到唇齿漫着一缕清甜。
其实眼角余光将少年的一举一动悉数收心,见他烧火,和面、翻烙饼的动作干净利落,可见,这些年,他一自独居。
小屋中很快飘来浓浓的葱油香味,伴着青烟缭绕,兰天赐有些不适地走到窗边。
中秋后,一层大雨,带走了西凌最后的一分暑气,此时,夜风吹来,沁得人精神气爽。
兰天赐看着窗外,耳畔除了柴火发出的辟呖声,还伴几声虫鸣,不自禁,他闭上眼,感受着繁华帝都从不曾有过的宁静。
一盏茶时过后,少年端上了两块煎得两面金黄的葱油蛋饼,又盛了两小叠的酱菜,凤眸漾开一丝笑意,“简单了些,把酱菜包在饼里吃会更入口,下次,我给你烧好一点的菜。”
兰天赐胃口大开,执箸夹了一小块酱菜,放在嘴里细细咬着,仰首,烛火下,眸如琉璃溢彩,满足中透着一股潋艳的温柔,对着少年唇角上挑,那一笑,一瞬间,倾了少年的心,让他霎时怔住——
许是两世早已习惯把一切喜好存放在心里,所以,那一句“宁儿”只在唇齿间微一游荡,便消失在腹中。
兰天赐不着痕迹地将少年的表情收在眼底,思忖片刻,突然问:“郑中希是你的本名?”
少年将包好的煎饼,一边用刀切成一片一片,方便兰天赐食用,一边低眉回道:“他是我同门师兄,在玉器界已小有名气,后来在一次进山采玉时,失足落崖,下落不明。三年前,我准备在皇城开间玉器拍卖行,只是年岁尚不足让人取信,所以,用了师兄的名号,一来,师兄若活在这世上,可以凭此联系到我,二则,我也可以避开一些琐事,静心做些自已喜欢的事。”
兰天赐微微颔首,续问,“现名是?”
少年也明白兰天赐话中之意,让他唤一声外祖父显得有些滑稽,何况,能见到兰天赐,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已是了了他的心愿,人死到底如灯灭,他总需将前世的情缘放下。
“我姓骆,骆珏笙。江南扬州人士,父亲是地主,从祖上继承百亩良田,府中生计无忧,生母是妾氏,嫡母早亡。”
他带着记忆转世,从出生开始,就看尽生母与另外几个妾氏为了被扶正,出尽阴损之计,并将他们几个孩子推到峰口浪尖,甚至有次,生母喂他服下灭鼠之药,目的是想污赖另一个正得宠小妾,虽然他巧妙避过一劫,但后来,他的同母哥哥还是代他死去。
他对骆家心灰意冷,所以,自幼起,都会暗中存下过年过节长辈给的红包,只想有朝一日,时机成熟,离开骆府。
“娘亲下个月生辰,我正愁如何送一件趁心的贺礼,你那小玉雕人很不错,可否以娘亲的模样雕一个。”兰天赐眸光似夜色翡翠,笑容溢满纵容,“届时,朕可以将你引见给娘亲,说,这玉雕是出自你的手。”
骆珏笙吸了一口气,小脸霎时萦满绯红,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少顷,咽了一下口气,小心翼翼问,“可以么?我……。从不敢想象,我一直担心……。”
他怕他的容貌引起兰亭和沈千染的揣测,亦怕,沈千染因他再次对兰御谡心生嫌隙,他最不想的,就是打扰到宁常安平静的日子。
“不必担心,娘亲她自有想法。这应是她最想要的生辰礼物。”兰天赐轻眨了一眼,突然伸出手,轻轻拍点着骆珏笙的发顶,如同对待孩子般唤一声:“小骆。”
骆珏笙脸红得差点沁出血丝,他前世今生,禀性皆中规中距,如今被自已心中的外孙,当年在他怀中扑腾地撒娇地孩子唤一声“小骆”,实让他汗颜,但,对着兰天赐微微鼓动的眸光,竟不忍心扫他的兴,展颜,笑容细致而含蓄,小声应:“嗯……。”
兰天赐眸光带着潋潋笑意,但也是见好就收,低了首,静静把煎饼吃光。
骆珏笙山很快地把桌子收拾干净。
兰天赐这才问:“当年你在东越大山腹地看到我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骆珏笙将刚烧好的热茶,倒了一杯给兰天赐,搁下茶壶,坐定,看着兰天赐,似乎在斟酌着字眼,眼眸渐渐被黯然所罩,“泓睿十一年春末,西凌全国各郡放榜,规模之大,西凌有史之最,远到边境无人之地,小到山野无人之村,皆贴满了皇榜,寻找当朝太子,无论是何人,只要提供有用的线索,皆得赏万两黄金。那时,无论是布衣百姓,还是江湖能人,都参与了寻找太子。”骆珏笙眸光依旧定在兰天赐的脸上,他不确定,他能否相信他所说的,毕竟,事情太过离奇。
兰天赐听到泓睿十一年,父皇放榜寻找他的下落时,先是微微蹙眉思忖。
当年他在东越大山腹地迷失方向,被父皇找到时,分明是泓睿九年,怎么可能到十一年,父皇还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他的下落?
“泓睿十一年,朕十四岁,春?朕记得,那年江南水患……”兰天赐自语一句,眸光不经意地看向窗外,此时,天色已沉,雨过的夜晚众星闪烁,突然一颗流星倏然划过天际.耀目光芒转瞬即逝。
福至心灵般,兰天赐蓦然明白,骆珏笙说的是原先的历史轨道。
这也是少年方才初见时,五年和七年前后矛盾之语。
五年前遇见,是原历史轨迹。
七年的等待,是改变后的。
能让时光回溯的,这天下,也只有凤南天,因为,慧能大师已圆寂。
心头怦怦簇跳,对于夜夜诡梦,对于他从东越回来后,莫名其妙地精通雕刻之术,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同时,心里倏地涌起一股莫名的焦灼,好象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却一时之间摸不着,理不清。
“西凌暗卫遍布天下,就算朕在东越失踪,父皇也不必颁下如此荒诞的圣旨,赏黄金万两,劳民伤财……。”蓦地,兰在赐突然蹭地一下抽身站起,下一刻,更大的恐惧袭来,以至连茶杯都握不住,脱手而出,溅湿了衣袍。
可他根本不在意,连连追问,“你说那年父皇放榜,榜上除了寻找朕的下落,还有什么?”
“烫到了没,哪里烫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刚烧开的水。”骆珏笙忙站起,既慌且乱,掀了自已的袍子直接擦着他的手,遂又觉得不妥,转身拿一条干净的帕子,用冷水浸湿后,马上按在兰天赐的手上,看着手背上红通通一片,骆珏笙眼睛都红了,从油罐里倒出些青籽油,轻轻抹着,动作轻柔,“这是土办法,挺有效的,就是味有些冲,赐儿乖乖,忍一忍。”骆珏笙说着便往他烫伤的地方猛地吹气,一时间,完全忘了,眼前的兰天赐已高过他一个多头,他象个溺爱的长辈一直哄着孩子:“疼不疼,赐儿,疼不疼。”
“朕失踪了两年,一定是娘亲她出事,对不对?”兰天赐漆睫下的琉璃眸浅刷一层雾气,顾不得手背上火辣辣地疼,一把攥住骆珏笙的手,连声音都变了,“告诉我,娘亲呢,皇榜张贴后,你有没有听说她的消息,她……”
兰天赐猛地噤声,突然有些失怔地跌坐了下来,抚住了额,“朕,朕似乎忘了,那已是云烟……”
但,明知是已是消逝的过去,他还是颤抖地双手紧握成拳,恨得胸口处的酸疼,双眸带血,如沾染了妖气般,仿佛下一刻,就要令天地变色,“朕怎么能失踪两年呢?纵然有再大的事,也可以传递消息报个平安,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父皇是不会下这样的圣旨,必是娘亲熬不住了……。”
西陵遍布天下的暗卫,兰亭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寻找他。
可兰亭还是将榜文散发到全西凌各个角落,倾国之力去寻找儿子,那就代表着,帝王已近崩溃才会颁布不顾国家社稷,不顾百姓安乐,留给后人垢病的圣旨。
这世上,能让兰亭崩溃的,也唯有沈千染。
难道,他的娘亲……。
心塞难当之余,他竟对凤南天心生感激,若非历史的轨迹被人篡改,否则,他无法想象,甚至不敢想象……后果!
他甚至觉得,不管那被改变的两年,他失去了什么,他都愿意付出代价,只要他的娘亲沈千染能过得平平安安。
“赐儿,不会的,你娘有你爹在。”骆珏笙穷于安慰之辞,当年,他闻讯后,也是心急如焚,可他不过是九岁的孩童,看到皇榜时,心里再急,也探听不到当朝皇后的消息。
但他前世,在朝为官数十年,焉能不知兰亭下这样的圣旨危害有多大。
江湖中人还好,本就是游戏人生,不事生产,但工农商户呢,为了赏金,完全有可能抛下手中的劳作,一心一意地去找人。
圣旨颁布后,更有一小部份人贪心,报假线索,希望骗取赏金,为了查明线索是真是假,这得耗费多少的朝庭的财力和物力。
不出半年,必引起国家混乱。
兰亭下这样的圣旨,比起烽火戏诸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当年的他,也怀疑沈千染的健康出现问题,赐儿那孩子,可是沈千染的命!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听到兰天赐最先的失踪地。
他带足了银子,独自上路,混过边境关卡,进入东越大山腹地,去寻找兰天赐的踪迹。
“赐儿别担心,你父皇心再急,也没有发动对东越的战争,这一点恰恰说明,你娘亲……还在,而且,你外祖母是医者,他们都不会让你娘亲有事。”
“朕明白。”兰天赐紧握的拳渐渐松开,再抬首时,除了琉璃眸中的一抹暗色,已看不出其它。
如果他娘亲真有什么事,恐怕他父皇什么也顾不了,直接拨军直入东越腹地,挖地三尺寻找他的下落。
许是,他自已想多了。
“再说,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娘亲现在很好。”骆珏笙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菜,又怕烫着他,放在唇边连连吹了几口气后,方递给了他。
“小骆,你是如何找到朕?”兰天赐感到费解,当年,跟随他潜入大山腹地的暗卫,都无法全身而退,而骆珏笙,纵然带了前世的记忆,毕竟身体未长全,五年前才九岁,是如何闯进东越大山腹地,找到他的下落。
“凭着心里的感觉,打听到你最初失踪地后,我到了那个三叉口小镇,然后,凭感觉进入大山。”许是转世后的他,身上带了凤南天的血,每一次在分叉口,当他虔诚祈祷时,总有一丝的灵感在指引他前行。
骆珏笙站起身,端了一碗清水过来,指尖轻粘后,在圆桌上画上东越的地形图。
“燕青,地图!”兰天赐唤一声,随即,门开了,燕青步入,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绢质地图,摆在了小小的圆桌上,又从怀里拿出火石,点然小的火炬,小屋里,瞬时亮如白昼。
骆珏笙打量了一下眼前身材削瘦,看似弱不经风的暗卫,心中讶异,兰天赐却开口道:“他是异人,能瞬间将一头牛撕碎。”
兰天赐五岁时,便被兰亭强迫从沈千染身边带走,扔进了暗卫营,当年,燕青就是兰亭亲自为他挑选的贴身暗卫。
多年后,兰天赐听暗卫营之首卫扬提起,燕青是从近百名天赋异禀的男童中脱颖而出,除了天资及身手外,最后一道关卡是沈千染恳请珈兰寺的住持慧能大师亲自批阅这些孩子的生辰八字。
所挑中的孩子八字全部为兰天赐命格中的喜神和铺助之神,且,八字中伤官重、七煞重,比肩重的皆被排除在外。
骆珏笙这才感到放心,眸光看向桌面上的地图,果然是皇家出品,比起当年他花了上百两银子买到的地图细致多了。
地图很全面地概括了整个大陆国家分布的情况,除了一些边远的小国外,主要的大国为西凌,东越和南皓。
西凌据北和西两地,以平原为主,东越在东沿海,地脉多山岭、河流。南皓则在西南,是个高原国度,国土上大部份地方一年四季冰雪不化,但南皓的皇城位置在盆地上,四季如春,并不寒冷。
西凌和东越两国的交界是以至西向东流的泯江为界。
骆珏笙指着地图上东越国腹地内标注的三叉口小镇,“这是当年你们分三路走的地方。”
提及往事,燕青满面愧色。
当年,就是在这条路上,他把自已的主子弄丢了。
当时,他们成功将南宫邺救出东越皇宫,一路夜行至三叉口,对身后穷追不舍的璃王卫队,兰天赐提出分道走。
兰天赐命他保护南宫邺走官道,现在回想,当年他不应该盲目遵从。
贴身暗卫的铁律之一,就是除了主子处理最*之事时,不得离主子三丈之外,当危险的等于达到威胁主子的性命时,他们这些异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特殊能力,有权力否认主子的命令。
可当年的他,显然经验不足,以致让兰天赐受到那样的伤害。
“这是当年你走过的路线。”骆珏笙手指往右路直往上划,最后,指了指那个点,道:“这个地方并无人烟,所以地图上没有记载,可这里明显有两条路,一条是悬崖,需要借助工具攀沿,另一条是山谷,要深入,我当时,凭感觉,攀登了悬崖。”
燕青道:“皇上,这个悬崖高八百米,岩面有凿过的痕迹。”七年前,他们深入这个地方时,也是分两拨人马,对这里的地形自然很熟悉。“
兰天赐闻言,心头触动,当年的骆珏笙不足十岁,要攀登过这样的悬崖是何等的危险。
骆珏笙神情专注,继道:”攀上悬崖后,沿着悬空延伸方向一路向北,最后会到达泯山。我在这里看到了你和凤南天在斗法。“
”果然是凤南天这厮。“兰天赐唇角裂开一抹冷笑,似极不屑之神色,冷哼一声,”当真是没完没了,迟早,朕抽干他的血。“
泯山位于东越国北端,盛产玉石矿,因为北山之下就是泯江,泯江江域不宽,稍懂水性的都可以游过江,所以,泯山就成了东越天然的边界屏障。
虽然,东越历代皇帝都禁止百姓在此开采矿石,却阻止不了盗采作业,所以,泯山里有不少的秘密通道,可直达到泯江。
当年的兰天赐选这条路,一则是悬崖峭壁多,南宫醉墨无法派重兵追击,二则,路途短,只要过了这座山,就到了泯江,以他的水性,就算没有渡船,也能直接游到对岸。
所以,从撤退的路线论,兰天赐提出的方案并没有任何问题。
”在斗法中,你毕竟年幼,凤南天占了很大的优势。“骆珏笙回忆道:”我几次偿试想靠近你,可在你们二人四周,似有一道无形的屏罩,让我无法近身,我救不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伤害……。“
燕青看着少年黯淡的眸光,忍不住安慰道:”你不过才九岁孩童之身,能进入泯山已是奇迹。“
兰天赐倏地抬起头,寒潭的眼睛,一片慑人光彩,”那是法阵,南皓国的秘术,可以阻隔一切五行之物,及声音、气流,法阵过后,时光逆流,不可挽转。“兰天赐没料到,凤南天居然敢用启动这种破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法阵。
这种法阵成当年兰天赐利用凤南天的血启动秘术,改变沈千染死于十九岁的宿命的阵法不同,因为此阵不可逆转,改变后,既成定局。
”当时,我拼命大喊,你没有任何反应。我心中焦急,便用石头砸,被弹出,我不记得砸了几次,终于有一次成功了。原来,我扔进去的是一块带血的石头,我突然就明白了,或许,我的血可以暂时破这个法阵。“
”所以,你给自已放血,目的是用石头砸凤南天?“燕青感到不可思议,恐怕骆珏笙流干了一身的血,也无法伤到凤南天这样的妖人一发一毫。”
“是,我知道我伤不了他,我只想干扰他施术,能干扰他一分,赐儿就多一分的胜算。”骆珏笙低下首,神情寂了,“后来,我在地上发现一个虎皮所制的小包,我认出,那是赐儿幼年时习惯带在身上的小诊包,用来收放针灸及一些行医用的诊具。打开时,除了你从不离身的诊具外,里面还有一块雌雄双玉,是个半成品,还有一把雕刻刀,上面刻着一个”赐“字。我当时想,如果这雌雄双玉是你刻的,我把这块雌雄双玉扔进法阵,万一凤南天得惩,这块玉石或有幸被你带回到过去的话,也许能破解那些被凤南天改变的历史轨迹。”骆珏笙重重摇了摇首,眸光沉沉,“我刚把玉扔进去,你突然就消失了,而我,再反应过来时,人已在家中的后院里,时间被提前到泓睿九年,三月初七。”
燕青道:“泓睿九年,三月初七,正是殿下与属下分三路回西凌的日子。”
骆珏笙神情露出沉痛,时间被倒回了两年,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七岁,家中正逢巨变,根本无法离开府中一步,而且,就算能离开,他又有什么办法向兰天赐或兰亭示警。
直到半年后,他逃离家中,前往东越大山腹地,想沿旧路去寻找兰天赐时,便听到沿途百姓在传,西凌的太子一个月前,突然一身是伤出现在大山附近,被送到附近的医馆救治,如今,已被护卫带回西凌。
似乎这是好事,但骆珏笙认为,凤南天不会这么好心施术将时光回溯两年,让兰亭和沈千染提前找到儿子。
他笃信,必定有什么在改变,可他又无从猜测。
所以,他还是选择进入泯山,想找一点线索,比起上次,他身子更单薄,所以,在途中就昏倒,被一个进泯山采玉的玉匠所救。
玉匠怜他是孤儿,所以,收他为徒,他便留在了泯山附近。
“我开始学玉雕之术,希望有一天,能雕出当年你手中一模一样的雌雄玉雕,或许,你看了,会记起什么。”
兰天赐从怀里掏出雌雄玉雕人,“是这个?”
骆珏笙看了半晌,俊脸上只闪过一瞬的迷惘,“不是,当年你手上的玉雕是半成品,雌雄玉人的脸不见五官,可这……。”
“朕这些年,凭着手感雕出雌玉的脸部,只缺了眼睛。”
骆珏笙细细一瞧,赞道:“你的雕功进步很多,可见当年授你雕玉之技的是个名匠手,否则你的基础不会这么扎实。”骆珏笙自然不知道,这些年,兰天赐夜里一失眠,便起来雕刻,是熟能生巧。
“小骆,你猜想这块玉会唤醒那些记忆,或是说,为了向朕示警,所以,你来到了西凌,开了西凌最大的玉雕拍卖行,并雕了个体形大的,外观一模一样的雌雄玉雕放在双缘拍卖行最醒目的地方,目的就是希望有一天,朕能够发现他,然后,来找你。”
“是的,除了这方法外,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在不打扰到染儿的情况下,来提醒你。”
兰天赐看着手中的小玉人,“那两年,朕明知道娘亲会担心,居然在山中学玉雕之术?”兰天赐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心中,这世间,没有任何事,任何人重过沈千染。
“会不会,凤南天想再次启动法阵,让时光回到过去,改变染儿的命运,你正是希望保护染儿,所以……。”
“不可能,娘亲的命运曾三次被改变,已达极限,凤南天纵然术法高强,也无济于事。”
正无解之时,兰天赐耳畔突然响起,“皇上,是时辰回宫,否则,娘娘她会担忧皇上的安危。”
燕青马上提醒道:“皇上,此时已近戌时。”
兰天赐闻言,不见一丝犹豫,当即起身道:“朕改日再来。”
“把刑兰草带上。”骆珏笙也不敢多留,走到小厨柜边,拿出五瓶用蜡封存好的瓷罐,交到燕青的手上。
兰天赐突然想起,眉锋微蹙:“谢家六小姐谢良媛你认识?”他与谢良媛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双缘拍卖行,之后,他离开后,暗卫窥探到谢良媛对这里地形极为熟悉,并独自进入这个农舍,呆了足足一柱香时,所以,他固此一问。
骆珏笙直言道:“她是恩人之女。”
兰天赐听得出骆珏笙似不愿多解释,便道:“朕留一个暗卫在此保护你安全,你有需要找朕的,尽可让暗卫传话。”
骆珏笙没有拒绝,星夜下,他目送着兰天赐如夜鹰般直接腾空而起,跃过高墙,融入了黑暗之中,唇边绽开微微一笑,心头终于放下了一件重要之事。
小巷口,帝王的銮车已守候多时,便衣侍卫听闻脚步声传来,马上掀了轿帘,恭候圣驾。
回途要半个时辰,兰天赐上了马车后,便拿了放在榻边案几上的卷宗翻看着。
在双缘拍卖行与谢卿书短暂的交锋后,这个下午,暗卫已迅速调集所有关于谢卿书的报告。
在西凌,只要他想关注什么人,从他关注开始,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他皆能了如指掌,但谢卿书不过一是界商贾,自然不在帝王的关注之下。
所以,暗卫调集的资料不外乎是谢卿书何时出生,出生户籍,几岁上学堂,几时成亲,妻子家世又是如何,等等!
稍细的,也不过是这些年谢卿书对谢家生意上的扩展,何时收购哪些商铺,何时谈下哪些相对吸引眼球的大订单,但来来往往的不外乎都是西凌商家,引不起兰天赐一丝的好奇。
且,他想知道的关于谢卿书采购“女娲”玉舞人的信息,在这十几张的报告中,并不曾出现。
车轿内,安神之香袅袅,沁人肺腑。
困倦很快袭来,兰天赐便脱了外袍,躺在了软榻之上,轻敲了一下左侧壁,外头的侍卫闻声,马上放下隔板,轿内瞬时变得安静。
睡眠于他已是奢侈,所以,在他感到疲倦时,他四周都有供他随时休憩之所。
马车外,护卫放缓行车速度,并刻意绕过夜市荣华街,绕道回皇宫。
沉睡中,兰天赐突然感到胸口处一沉,接着,小家伙象是坐得不够舒服般挪了挪小屁股,直待坐稳了,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便摸了上来,兰天赐依旧闭着眼,嘴角微不可见地翘起。
“哥哥。”小家伙嫩嫩地嗓音唤了一声,见他依旧闭着眼,便又摸一摸兰天赐的耳朵,然后,捏了一下他的鼻头,卖力地引诱着:“哥哥快醒,有好多好多吃的。”
随后,两只胖手全上,夹着兰天赐两颊的肉,扯着娇嫩的嗓门喊,“哥哥醒来啦,今天姑姑做了多很好吃的,宝宝一口都没舍得吃,留着给哥哥呢。”
宝宝折腾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嘟着唇瓣,扳着小脸,教训,“哥哥,贪吃贪睡不干活,孺子不可教也。”
“谁教你这话?”兰天赐突然眼开双眼,猛地一个挺身,宝宝一时不备,尖叫一声,眼看要掉下去,却被他伸手一捞,抱在了怀中,一只手摸进了宝宝圆鼓鼓的肚子,俯额顶在宝宝的小脑袋上,一大一小的琉璃眸对上,“宝宝这里面是什么?”
宝宝小脸霎时通红,搂了兰天赐的脖子,小声地解释,“哥哥,这里面是小馋虫,它们饿坏了,所以,都出来排队队,等宝宝喂它们了。”
“哥哥用针针把小馋虫们扎出来,好不好?”兰天赐指了指宝宝的肚脐,“宝宝说,小馋虫们从哪出来好呢,是这呢,还是宝宝张大嘴,哥哥叫他们排队队出来呢?”
宝宝瞬时露出惊恐的神色,想到一只只虫子要从嘴里出来,头摇得象拨浪鼓,“小虫虫很乖的,天黑黑了,它们要睡觉觉了,哥哥不要让它们出来。”
兰天赐忍不住畅声大笑,拍了一下宝宝的屁股,将他放在榻上,披上外袍后,抱了宝宝下车桥。
殿内,兰缜平的声音扬起,“母后,皇兄醒了,可以用膳了。”
一进殿,小宝宝便扭着屁股要下地,而后,蹭蹭蹭地跑到兰缜平身边,卖乖地讨好,“姐姐,宝宝把哥哥唤醒了,宝宝有乖哦。”
兰缜平马上掩了宝宝的小嘴,心虚地看看门口的方向,怒道:“不许说,一会不能在姑姑面前提,要不然,我就把你的草拨光。”
宝宝马上坚起全身毛发,小手臂很有气势地插在腰上,气咻咻:“姐姐最讨厌了。宝宝以后再也不跟姐姐做好朋友了。”
兰缜平“哼”地一声,甩了脸,“你就是我的一个小跟屁虫,谁跟你是朋友。哼,以后,你种的破草开出花,可别求我去看。”
兰天赐失笑,走过去,摸了一下妹妹的头发,“一个十五岁,一个不到五岁,还能天天吵一架。”
一家人围在一起时,兰天赐这才知道,今天是九月九,沈千染和兰亭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的好菜,正等着他一起回来吃。
可没想到,马车回到宫中,侍卫报告说帝王在马车内睡着。
沈千染便让众人接着等,当然,宝宝除外。
早在沈千染第一盘菜上桌时,宝宝已是拿着勺子,这里挖一口,那里舀一下,专门找肉。
兰缜平等得有些焦急了,可又担心她若吵着皇兄,会被母后责怪,便哄着宝宝去把兰天赐弄醒,还向宝宝行贿,帮他把整桌宝宝相中的肉,都挑出来,让他躲在桌下,心满意足地享受一顿。
用完膳,兰天赐陪着沈千染说话,兰亭带着宝宝去消食。
至子时,兰天赐方回寝房沐浴休息。
午夜,又是毫无预兆地醒来,兰天赐靠坐在枕上,胸口处仿佛无限放大,一颗心空空荡荡无处安放,甚至分不清是悲、是喜、是愁、是怅,只是久久,久久地难以沉静。
披衣下地,走到案台边坐下,习惯地拿起雕具,开始凭着感觉开始落刀,一个多时辰后,雌玉人的一只眼睛的轮廓渐显。
兰天赐将玉雕人放到灯下细细看着,只见,那双眼睛,清冷如无声皓月,冷淡地回应着宫灯的光茫。
“不对,不是这样……。”他有些烦燥地搁了手中的玉雕人,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空站至黎明。
招来暗卫,“把谢卿书的卷宗拿来。”
暗卫奉令而去,很快,就送来了卷宗。
兰天赐直接翻阅到谢卿书娶妻的那一页,看到妻子那里所注的:夏凌惜,扬州人氏、一代玉雕大师夏儒知的孙女,夏家玉雕术的衣钵传人。三年前春,嫁入谢家,为谢卿书嫡妻。
两年前随谢家迁移至西凌皇城,是西凌记录在册的女商,专门经营玉器。
兰天赐反正念着这几行字,心头怦怦狂跳,眉峰越蹙越紧。
少顷,合了卷宗,唤出暗卫。
“派六名暗卫监视谢府,重点在谢卿书和夏凌惜二人身上。”
暗卫问,“是否要干涉或防患?”
“不必,只管记录,正常一天回报一次,若有要事,马上回报。”
暗卫领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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