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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惜姐姐?”沈千染脸色微微一变,“是你七年来,一直梦到的那个玉人?”
“那个梦,是她死亡的场景。”兰天赐淡唇紧抿,苍白脸上呈现一抹撕狠的戾色,“那个玉窖,就是谢家在城南的玉窖别苑,阿惜的……身体,孤伶伶地在那里守了两个多月。”
沈千染心底浮起寒粟,“谢家?谢家的什么人,和良媛有何关系?”
“是谢家的长孙媳夏凌惜,西凌登记在册的女商,玉雕大师夏知儒的孙女。”
“居然是夏知儒的孙女。”
“是的。”兰天赐微微颔首,走了几步后,再次伫足,轻声问:“娘亲还记得十一年前,夏家参与的一场赌玉大赛,后来致数十个玉商破产,包括夏家,也失去了祖宗留下的玉石矿山。”
“自然记得,后来连续五年,玉价提高,宁家的江南金装玉库所出的玉饰饰品大量减产,可订单全是以前签下,后来,你舅父沈逸辰亲自到东越收购玉的半成品,还被南宫醉墨抽走近五成的赋税。”
夏家是宁家金装玉库最大的半成品供货商,占了宁家的近三成的玉饰半成品的货源。
夏家一夜之间破败,所有作坊不是被关闭就是被人纵火烧毁,对于宁家而言,根本来不及采取任何应对措施,何况,当年事件引起的连锁反应,致数十个玉商先后破产,宁家的玉品货源几乎断了。
宁家的是西凌皇商,宁家是西凌历史上真正的巨富门第,宁家最鼎盛之时,一年的财富占了西凌国库收入的四分之一。
后来,因为西凌的帝王兰御谡爱上沈千染的母亲宁常安,强娶豪夺,致宁沈两家不幸,沈千染为了摆脱兰御谡以宁家来威胁宁常安,索性一夜之间散尽宁家家财,在舅父的同意下,将宁家拥有的百年采矿权还给西凌朝庭,只保留了宁家的丝织品江南彩帛和首饰品金装玉库两个传统工艺制造。
沈千染的舅父无子,所以,将宁家最后的两个产业交托到了沈逸辰和沈千染兄妹手中。
这是宁家最后的产业,是宁家的根基,所以,当年沈逸辰在西凌无玉可买的情况下,远走东越,不惜花巨资调回一批半成品玉,也不愿砸了金装玉库的声誉。
提到兄长,沈千染自然想到早亡的父亲,思绪沉沉,双臂垂下,广袖落地,不自觉间,缓缓从右廊穿行而过。
兰天赐默默跟随,只是见到有阶梯,上前扶了一把,其余便不作声。
不到一盏茶时,沈千染走到鸾凤宫后院的小佛堂。
佛堂是兰亭为沈千染所设,为方便她缅怀亲人,但又为了防止她触景情,佛堂内并不设灵位,只摆了亡者生前留下来的几个物件。
沈千染站在佛堂中央,视线从一件件字贴掠过,这些字贴,全是沈千染的父亲沈越山在世时的遗作,如当年沈越山中状元时,被世人广为流传的文章,如沈千山是户部尚书时,为西凌开创的七种简易户税征集措施。
最后,沈千染缓缓抬首,眸光幽然绵长定在上方的一盏长明灯上,胸口处微微起伏,唇瓣启启阖阖,却久久不语。
此刻,青烟氤氲缭绕罩在沈千染脸上,那双皓眸笼得一潭清泓,隐隐浅动,脸色却静若湖水,看不出有丝毫特别的情绪。
兰天赐并不打扰,环顾四周,七根青烟呈北斗的方位徐徐袅袅,从不间断。
在这佛堂上方,是一盏长年不灭的灯,沈千染每年冬季的某一天,都会来这里静坐一天,不饮不食不言不动,在那一天,谁也不允许进来,便是兰亭,也被拒于门外。
兰天赐的弟弟妹妹兰缜祉和兰缜平一直不知道这盏灯是为谁点亮,但兰天赐知道,这盏灯既是为他而点,又不是为他而点。
在沈千染心中,那孩子名唤沈天赐,只活了五岁,天生残缺,是沈千染前世时生下,后来,被庶母所害,母子双双死于地窖之中。
虽然兰亭逆天改命,让时光回溯,沈千染重生在十四岁那年,她努力改写命运,生下健康的孩子兰天赐。
可兰天赐知道,沈天赐这个孩子一直活在沈千染心底最柔软的一方角落。
曾经,兰天赐也曾劝沈千染放下,但沈千染却说,她一年只要一天来陪伴沈天赐。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千染眼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疲惫感伤,默默地垂了首,却发现地上两道人影,一惊,转了身,看到兰天赐含着笑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说:娘亲,赐儿很好,娘亲别挂念,娘亲别伤心……
沈千染眨了一下眼,眼角的泪痣象是要落了下来般,兰天赐果断上前,抱住了沈千染。
“赐儿,夜深了,我们出去吧。”沈千染很快就敛了所有的情绪,牵了兰天赐的手,很快步出佛堂。
堂外,月色明媚,摇曳的繁枝偶伴虫鸣,如一曲夜歌,吹散了愁绪。
沈千染眸含微微愧色,“瞧,都怪娘亲,好好的,把方才的谈话打乱了。接着说说,夏家后来如何了?”
“那次夏家除了破产,还被债务缠身,追债人与武林人士勾结,致夏家灭门,只有夏凌惜和夏凌月逃了出来。夏凌惜为了拿回家族的矿山,三年前,与谢卿书签下了协议,她用玉雕之术,雕出高仿赝品,利用谢家的名号在双缘拍卖行拍卖,赚取银子,而谢卿书则从中得利。”
沈千染疑道:“协议?他们是假夫妻吧。”
兰天赐灿颜一笑,瞬时,如冰雪盖住了月光,少顷,轻轻地应了声:“嗯!”
沈千染挑眉,下一刻,心中了然,暗中谓叹一声:一根情弦终于被拨动。
兰天赐续道:“当年的赌石惨祸,祸及无数玉商,死伤无数,活下来的孩子,有玉雕手艺的,很快被人收养,成年的,有一技傍身,去了别的玉坊做工匠。但还是有三十几个老人和孩子无技傍身,流落街头,这些人后来全部被夏凌惜找到,如今安排在扬州珀洋镇,这些年,夏凌惜一直用双缘拍卖行的名誉支助幸存的老人和孩子。”
沈千染感叹道:“很有心的一个孩子。”
沈千染突然疑惑道:“十一年前夏家灭门,三年前,夏凌惜才与谢卿书做了假夫妻,那中间的八年呢,夏凌惜去了哪里?”
“夏家灭门惨案发生当夜,夏凌惜从火场里逃出。”
夏凌惜是西凌登记在册的玉商,暗卫很容易调集到她所有的信息。
夏凌惜家族灭亡时,年仅十一岁,因为她是夏知儒的孙女,继承了其祖父的衣钵,小小年纪拥有一手玉雕的绝活,当年有很多玉商提出收养她,被夏凌惜拒绝。
她支身潜入东越的泯山,在那里偷偷采玉,并将玉石雕刻成高仿的赝品。她相凭此赚取银子,有一天,买回祖业,重新让夏家的名号在玉界里发扬光大。
可惜她年纪小,又无正经的玉坊商号,且不能暴露自已是夏家的后人,她所雕出来的玉饰赝品很难脱手。
所以,这才促使她和谢卿书合作,俩人经过几次合作后,皆感到这是生财之道,为了合作方便,夏凌惜在十九岁时,嫁给了谢卿书,并把庶妹带进了谢家照顾。“
”赐儿,“沈千染停住脚步,面对着儿子,眸光带着浓浓的探究之色,”夏凌惜十一岁在泯山,泯山就是当年你失踪之处,是不是那半年时……“
”是,儿臣失去的记忆中的……半年,便是在那里,遇见她。“他微微仰首,夜色润泽无声,微风廊道上朵朵的凌霄花,蔌蔌轻抖中,如千只蝴蝶在夜色中采蜜,就是这样的景色,也丝毫走不进他的眼底、心底。
他不敢对沈千染说,他曾在那里和夏凌惜在一起两年,更不敢说,这一段岁月已被凤南天抹去,在篡改的命运中,他没有进入泯山,而是走进了另一条岔道,进入了丛林,与夏凌惜所隐居之处仅一崖之隔。
被篡改的命运中,他和夏凌惜从不曾相逢过,所以,在玉缘拍卖行,重生后的夏凌惜看到他时,没有一丝有关他的记忆。
他不敢道出这些真相,他怕沈千染为他担忧。
沈千染自然无法猜到这一层,她只感叹人与人的缘份从来不是无缘无故,那么凑巧,钟亚芙带了谢良媛入宫,让她为谢良媛诊治。
兰亭不愿她操劳,摆了赐儿一道,让赐儿接手谢良媛,让两人重逢。
”良媛的身子真让人担心。“沈千染微蹙,心头带着婉惜之意,”那夏凌惜又是怎么死的?“
兰天赐唇角微微一压,月华融进眸中,如同罩了层冰,”被谢家的养女周玉苏,谢卿书之母钟雯秋,夏凌惜之异母庶妹夏凌月,三人联手谋杀。“
”怎么又是亲人,这都为了什么?“沈千染瞬间忆起脑海中那些散不去的阴霾,胸臆间一堵,她当年也是死在亲人手上。
重生后,她屠尽仇人,亲手打造炼狱,将害过她仇人一个一个的推下去,可时光任冉,她每每忆起,心口总有一部分是缺失的,她明白,手上粘了亲人的血,很难彻底洗刷干净,这也是当年兰亭,一直劝她放下心中的恨,要杀,他来替他杀。
可当年的她,恨天恨地恨佛主,哪里听得进这些话。
时过境迁后,每到午夜梦回,回想过去,思绪总是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心里总有一个地方是空落落一片。
”说来也巧,当年赌石的玉商中,受夏家牵连的还有周家。“调查到夏凌惜已死,暗卫不到三个时辰,便将周家的资料呈现上来。
周玉苏的父母也参与了那场豪赌,周家紧随夏家一夜之间破产,并被灭门。周玉苏和她姐姐周以晴被钟氏收养,但周以晴只在谢家呆了一年,便离去。
”周玉苏杀夏凌惜是因为家仇?“
”周家灭门时,周玉苏年仅六岁,比起十一岁的周以晴,周玉苏对那场劫难并没有刻骨的记忆。“兰天赐看着天际的一轮皓月冷冷而笑,琉璃色中央一潭浓墨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周玉苏仅仅为了私恋谢卿书,求而不得,忌恨夏凌惜。而其养母钟雯秋,窥视夏凌惜手中的双缘拍卖行的股权,想成为女商,进而牢牢掌握谢家内权。夏凌月则更可恨,夏家破败时,她流落街头,是夏凌惜找到她,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后来,夏凌惜嫁进谢家,她暗恋谢卿书,希望名正言顺成为谢卿书的妾氏,参与了谋杀。还有一个帮凶,丫鬟珞明,是谢卿书的通房丫头,也只图个名份。“
”这真是一场可笑的,恐怕夏凌惜做梦也预料不到的情杀。“沈千染轻叹一声,心中为夏凌惜感到婉惜,这样一个聪慧,有胆有谋的奇女子,居然会死在莫名其妙的后宅争斗中,”那玉雕人又是怎么回事?“
兰天赐抚了抚额,当暗卫呈上报告时,有一瞬间,他感到相当头疼。
夏凌惜研制出玉脂浆将会给玉器市场带来一波劫难,一旦这玉脂浆的配方泄露,对玉商,尤其是玉器古董收藏商将是致命的。
”怎么啦,不舒服,是不是太累了,瞧,都这时辰了,娘亲还拉着你说话。“沈千染踮起脚,帮儿子按摩太阳穴。
”娘亲,儿臣没事,只是夏凌惜的事,让儿臣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置。“兰天赐拉了母亲的手,在一旁的扶栏椅上坐下,”夏凌惜研制出玉脂浆的配方,也就是说,她可以用材料烧制出高仿的玉石,体积,色泽都是天然玉中万金难求的上陈货色。“
”居然有这样的事,那玉器一行岂不是乱套了?这孩子还真是个鬼才。“
兰天赐微微苦笑,继道:”她在玉窖之中,做出一块一人高的玉柱,准备将她雕成女娲玉舞人拍卖。周玉苏利用易容术,易容成夏凌月的模样,混进玉窖山庄,迷昏夏凌惜,用剩余的玉脂浆涂满夏凌惜的身体,放在玉窖中烧了三天三夜。而后,周玉苏易容成夏凌惜的模样,回到谢家,如今,她以夏凌惜的身份与不知情的谢卿书正商量着如何将玉人拍卖。“
”简直惨绝人寰。“沈千染脸上浮着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继而眉锋一跳,”坊间纷传的女娲玉舞人,就是夏凌惜的身体?“
兰天赐似乎若有若无地低叹一声,”是。“
饶是沈千染两世的经历,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亦变了脸色,这周玉苏手段之阴狠,决不下于当年的秦之遥。
”良媛呢?“
”夏凌惜死后,灵魂重生在谢良媛身上,她暗中开始报复周玉苏。“
兰天赐将谢家近来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阐述了一遍,沈千染听得极仔细,期间,微赞谢良媛有勇有谋,该狠时决不手软,最后,听到谢良媛正策划一场浩大的拍卖会,准备拍卖玉雕人时,诡异的感觉直传入心里,”赐儿,你觉得良媛在拍卖会上会做些什么?“
沈千染的直觉,她不认为,那天谢良媛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指着那一樽女娲玉舞人说,那是假的,那是夏凌惜的尸体所铸。
谁会信?
就算是有人质疑,又有谁敢、或是舍得拿个锤子破开那玉舞人的身体,查看一下,里面是不是一具尸体。
那可是消失了六百年御造大师魏庚绝世遗作,谁愿冒这个险?
谢良媛会做什么呢?
沈千染暗暗佩服她,居然敢拿着自已的遗体作文章。
兰天赐亦颇为困扰,”娘亲,儿臣第一次猜不透她会怎么做,虽然她的目的儿臣心中了然。“兰天赐言及此,嘴角露出一丝冰绡气息,”她那小脑袋里装了太多计谋,若不是根本没去防惫谢卿书身边的花花草草,她不可能会死在周玉苏的手上。“
”赐儿,你想怎么帮她?“
”她想亲自手刃仇人,儿臣决定助良媛完成心愿,她想制造惊天大案,儿臣就让此次拍卖会的规模成为西凌史上之最。“
”这也好,从良媛一系列的谋算来看,她是想借玉雕人揭开她的死亡真相,她用这种方式,不仅让周玉苏无所遁形,还要让谢卿书永远走不出这心底的阴影,他不仅致夏凌惜死亡,还亲手导演将她的遗体拍卖。“
”是。“
”走吧,娘亲送你回寝殿。“沈千染站起身,挽上儿子的手臂,看着青石地板上相依的两个人影,沈千染突然抬着头,笑道:”娘呀,恨不得把你塞回怀里,象你小时候那样,抱着你。“
兰天赐失笑,伸出长臂揽了母亲的肩,”不是有小兰君。“
”小兰君太重了,玉姐又管不住他的胃口,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跟他娘亲文绣一样,是个小胖墩。“沈千染第一次看到文绣时,文绣才七岁,虽然有个小双下巴,但灵动清秀,不失为了一个小美人胚子。
可小美人吃货一枚,粘上兰锦后,随着兰锦吃遍江南美食,渐渐地,体重就上来了。
兰锦那样芝兰玉树的人,身边伴着一个腰肥,腿粗,双下巴的妻子,有时候,沈千染都觉得太违合感,可兰锦不在乎,美貌在他眼里没有一丝价值,他曾说:这世上的美,谁能美过宁常安,但又如何,还不如绣绣过得开心!
”文绣如何了?“兰天赐想到他童年中唯一的伙伴,眼底弥出一丝笑意。
文绣怀上二胎,才四个月,体重已增至一百五十斤,动不动就昏倒,吓坏了兰锦,只好把儿子兰君交给沈千染,自己带着妻子南下,去江南的竹枝镇找宁常安想办法,以保母子二人平安。
”快要生了吧,你外祖母说她如今体重近一百六十多斤。“沈千染笑意连连,”当年你绣姐姐好不容易在江南竹枝镇减了体重,回到你七王叔身边,美美地做了一回新娘,没想到,不到半年,又被你七王叔养成一个小胖妹。现在因肥胖产生健康问题,你七王叔现在再也不敢拿蹄膀喂她,怕真吃出健康问题。“
两人步上长阶,至庭中时,看到一池的鱼塘,沈千染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周玉苏的易容之术出自哪个流派?夏凌惜在谢家生活了三年,如今周玉苏易容成她,谢家上下上百口人,居然无人发现?“
”儿臣怀疑与当年的秦之遥的易容术是一个派系,但她姓周,其父也是扬州城颇有名气的玉匠。暗卫调查呈上来的资料不曾有一句关于周家易容之术的记载。娘亲,儿臣已让暗卫调查此事,希望与秦之遥无关。“
当年的秦之遥,不仅有高超的易容术,还能维妙维肖地模仿一个人的声音和动作,她易容成宁常安时,甚至可以将自己普通的瞳色,用食人鱼的眼膜,易容成宁常安的琉璃眸。
”赐儿,为什么你七年前就会梦到夏凌惜死亡时的场景?“
”娘亲,儿臣前世是南皓的大祭司凤南臣,与凤南天一母同胞,就算儿臣失去前世的记忆,但儿臣拥有凤家的根骨。“月光如淡雾,兰天赐的脸渐渐苍白,嘴角,一打浓浓的嘲意在夜色中滋意蔓延,”所有,是预知吧!
兰天赐含糊带过,其实,根本不是预知,如果凤南天让时光回溯,他与夏凌惜就此错过,从不曾相遇,那他根本无法预知一个在生命中不曾出现过的女子的命运。
这个梦,很可能是在法阵时,凤南天强加于他的。
他和夏凌惜的命运是被凤南天恶意篡改,篡改的人,还很嚣张地让他看到未来所发生的事,他在卖弄,在嘲笑。
“赐儿,良媛的病你有什么打算?”
“她今日受了重创,要养上一阵,待稍恢复元气后,儿臣准备给她施手术,届时,娘亲你写封信给外祖母,让她来帝都一趟。”
“没问题。”沈千染拍拍儿子的肩,把儿子推进他的寝房,“赐儿,去睡吧,晚安。”
“娘亲也早点休息。”
“娘亲准备去看看你父皇事情谈好了没有,别每次碰到卫扬都被他灌醉。”兰亭酒量极浅,卫扬瞧准这点,每次和兰亭谈完事,总会想方设法让兰亭陪他喝上一盅。
兰亭与卫扬自小一起在暗卫营训练,这么多年,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上三分。
兰天赐从浴池中出来时,燕青斜靠在门柱边,嘴角擒笑纹,勾着眼,啧啧两声,“美人出浴,这一刻时,可真没白候。”
“速报!”今日为谢良媛针炙,连连损耗了几个时辰的精力,他的身体也极疲惫。但燕青这时候来此,必定有要事。
沐浴后,兰天赐着一件洁白无一绣纹的长袍,襟口微微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袖子随意卷起,轻薄却略带质感的江南彩帛,包裹着他修长的身子,少了几分高贵,多了几分随意的性感。
“今日青竹暴露了身份,属下反应神速,立即派暗卫追查青竹的身份,本以为,至少要调查个三王日,谁知道得来全不费功夫。”
“别卖关子,朕倦了,想歇息。”兰天赐走到一旁的案桌上,倒了杯清水饮下。
燕青摸了一下光滑的下巴,“这就是青春年少的好处,经得起折腾。”
兰天赐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燕青恬不知耻地回以一笑,“谢良媛已经怀疑青竹的身份,她吩咐青竹用她手上能掌握的传递消息的资源,帮谢良媛传递出西凌皇城双缘拍卖行,将拍卖消失了六百年的女娲玉舞人的消息。结果,青竹被这聪明的小丫头给卖了,她前脚去办差,谢良媛后脚就让南宫茉和周舟跟踪。而属下,顺藤摸瓜,根据南宫茉和周舟查到的结果,大体分析出青竹背后真正的主子。”
“谁?”
“皇上,这回,您真要开眼界了。”燕青故意顿了一下,笑得一脸兴灾乐祸,“是南宫醉墨,啧啧啧,这绿帽戴得可真美。”
“也在情理之中,能在朕暗卫的眼皮底下,埋下暗哨,也只有南宫醉墨。”
“但属下不解呀,南宫醉墨怎么会派人去保护谢良媛?如果谢良媛是他的骨肉,怎么可能会养在谢家,别说是一个女儿,就是儿子,以南宫醉墨如今的羽翼也足以守护。”
“所以,谢良媛决不可能是南宫醉墨的骨肉,但他依旧派出死士,护了谢良媛十年,还默认让茉雨离源源不断地将上等的野山参送到谢家老太婆手上,啧啧啧,皇上,属下建议你颁一个最佳继父给南宫醉墨,以彰显两国友好!”
兰天赐揉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太阳穴,“查出南宫醉墨埋在西凌各处的暗哨在何处,给朕揣了它,至于南宫的那些破事,朕实在不感兴趣!”
“是,奴才给皇上跪安了。”燕青尖着嗓门嘻笑一声,语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谢府,钟氏行苑。
周玉苏从楼道突然滚下来时,宝瓶尖叫一声,本能地扶着栏杆避开,眼睁睁地看着周玉苏翻滚着直落到一楼。
宝瓶脸色惨白,看到仰躺在地板上的周玉苏侧着脸,面纱已落,露出一张狰狞的脸,漠然地看着她。
心底一凉,忍不住再次惊叫出声。
宝瓶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一楼的丫鬟仆妇,虽然今晚各房的丫鬟都被调谴到谢良媛的碧慧阁帮忙修缮打扫,但钟氏这里,还是留了三个看顾。
三个跑出来时,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周玉苏,也吓得尖叫出声。
寝房里,刚经历了肘关节移位矫正的钟氏听了动静,唬了一跳,她方才不是派宝瓶去给周玉苏落胎么?这么这会人还在这?
一时间,也顾不得疼痛,马上走出寝房,循着声,走到楼道口,一看,双膝就软了下去,若非一旁照顾的宝笙扶得快,没准,也是一头裁下。
“大夫,快来,快来,有人摔了……”钟氏频频抽了几口冷气,不明白,好端端的,周玉苏怎么会在她的楼里摔倒。
孙大夫一听,懵了,今天这是赶上什么日子,一个一个轮着摔?
孙大夫与两个医女顾不得手中的忙活,急急忙忙地出来,走到楼道边一瞧,心道:完了,这是要出人命了。
“快快快,先把她抬到堂里面前。”孙大夫一边下楼,一边对站在一旁手无足措的丫鬟道:“别光站着,都帮帮忙。”
钟氏猛地一个激灵,想起周玉苏肚里的孩子,急急嚷道:“把她抬到我的寝房,其它人,不要看热闹,今晚事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宝瓶,你搭个帮手,别站在那犯傻。”
“哦,哦。”宝瓶懵懵憧憧地应着,脑子里始终晃着一个画面,她刚才看得很清,周玉苏明明走了上去,可她突然转身,还对着她一笑,然后,一脚悬空踩了下去。
宝瓶抬头部,两个医女各抬一只脚,费了一番劲,终于把周玉苏抬到钟氏的寝房。
钟氏关紧寝房的房门,除了宝瓶外,其它的丫鬟连同宝笙都给她轰了出去,她有预感,周玉苏在做一件疯狂的事,如果她不配合,今日谁也别想好过。
转过身,孙大夫已诊上了周玉苏的脉。
钟氏走到榻边,看到周玉苏惨白的一张脸,半张着口,有些艰难地呼吸着,可那眼睛却极有神,有一种死亡前回光返照的惊心。
钟氏咽了一下口水,瑟瑟地开口,“大夫,您瞧瞧我儿媳,她如何了?”
孙大夫苦着脸,看了看钟氏,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周玉苏,心道:这回要不是喜脉,我回家抱孙子。
可这话能不能说呢?
周玉苏嘴角裂开一丝虚弱的笑,眼角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宝瓶,喘息道:“宝瓶,打开箱子,看看……孙大夫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
宝瓶不敢遵命,拿眼睛询问钟氏。
钟氏早已六神无主,除了点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宝瓶只好依言,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搬出来。
孙大夫看着,眼睛越瞪越大,时而瞄一眼钟氏,时而瞥一瞥周玉苏,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但,当他看到铁制的剐子时,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是谁的主意?”
钟氏讪讪不语,只拿眼睛瞧着宝瓶,宝瓶张了张口,带着哭腔,近乎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无耐地顶了黑锅,“是,是奴婢跟后巷的梅姨学的。她……说,先用捣衣杵把胎根打断,然后,用手挤压肚子,胎儿就会慢慢出来……”
“梅姨,你说的是专门给妓院红楼那些人落胎的梅姨吧,你知道她一年手上有多冤魂么?”孙大夫胡子一翘一翘,气得想破口大骂,眼角不停扫着钟氏,他再糊涂,也不至于不清楚,没有主子的命令,一个奴才敢拿堂堂的谢府少夫人的命来开玩笑。
周玉苏知道自已这一赌是赌对了,可不知为什么,脸上的泪却落得更欢,“孙大夫,我这腹中的孩子……。没办法见光。”
“说实在,老夫上回帮您诊脉时,已经知道是喜脉,可当时大夫人提起了少夫人的信期,老夫就不敢轻易断定。”孙大夫,嘴上说着,手上去不敢闲着,一边让医女出去备热水,一边吩咐另一个医女准备消毒的器具。
所幸,今天因为刚诊治过夏凌月,他所带的东西,还算完整。
“娘,您,你陪医女下去……她们不知……不知热水在哪烧……您下去……。打点……”虽然周玉苏已疼得连吸气都是一种折磨,但看到钟氏只愣在一旁,毫无动静,心底直气得想飞身跃起,抽钟氏一大巴掌。
钟氏看到周玉苏直勾勾带着焦急的双眼,这才会意过来,忙对医女道:“两位医女在这忙着就好,我下去吩咐丫鬟烧好热水。”
钟氏急忙用没受伤的手揪了宝瓶出去,一路上,拧着宝瓶的手臂,咬牙切齿道:“这回要是事情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妥,还好意思在本夫人面前拍胸脯,真是错信了你。”
宝瓶咬着牙,忍着痛不敢吭声。
钟氏到了一楼内堂,把方才三个丫鬟和婆子喊了出来,在宝瓶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冰冷的视线从三人脸上刮过,沉声道:“今日府上发生这么多事,老夫人再禁不起操心,所以,今晚,少夫人在这里摔伤的事,不许你们透出半个字,否则,小心我撕了你们的皮。”
“大夫人您放心,奴婢们不敢多嘴。”丫鬟婆子连忙点头。
“还有,备热水,本夫人和少夫人要沐浴。”钟氏虽然伤了手,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毕竟掌了一年的内宅大权,那点气势还是端得出,看着婆子的脸教训时,眸中精毕历现,“你们只管烧水,宝瓶会来拿,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管守好门户,若再让旁杂的人进来,我一个也饶不了你们。”
“是,大夫人。”
钟夫人把宝瓶留在一楼,盯着她们,自已回到楼上,刚推开门,就听到周玉苏哀声地求着,“谢谢孙大夫,请孙大夫给我一条生路。”
“医者父母心,少夫人请宽心。”孙大夫俯下身,先解开周玉苏衣裙的袍子,然后拿着听筒对着周玉苏的肚子仔细听了半晌后,叹道:“胎音没了,这孩子,哎……”
周玉苏闭了闭眼,心口彻骨的寒冷和尖锐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漫上来,再也禁不住,嘤嘤哭泣,连一旁的钟氏,想到这是她第一个孙子,一时感到心头酸楚,陪着默默流泪。
孙大夫收起听筒,吩咐医女准备一下,又长叹了一声:“就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也不能如此草菖人命。”
钟氏眼角一跳,突然想到谢府上下都知道谢卿书走后,夏凌惜还来了一次月信,孙大夫也曾给夏凌惜诊过脉,没怀上。
这会……。孙大夫算一算日子,会不会怀疑什么?
钟氏脑子里乱成一团,听到孙大夫用“难以启齿”这四个字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我也是逼不得已,谁让这孩子不是我儿子的。”
满脸的凄色迅速从周玉苏脸上抽离,羞愤、尴尬、难以置信交错心里,最终被一种狼狈的愤怒所代替,气息起伏间,钟氏又是一声无耐叹息,“这天底下做婆婆的,谁会愿意要一个不是自已骨肉的孩子做嫡子。”
两名医女相视一笑,眼底是盖不住的鄙夷,再帮周玉苏解了身下的血带时,脸上已是明显的轻慢。
孙大夫马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微微感到不解,“那这三个月的孩子,长得有些快了。”
凉意向四肢百骸渗去,周玉苏强忍胸中的癫狂,没有开口辩解,其实也不知道如何辩解,她抬眼静静地望钟氏,内心如海翻腾。
“吃了……。野山参之故嘛。”钟氏语声滞了一下,避开那怨恨的视线,然后,转头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那野山参呢,我方才给宝瓶了,我找找……。”钟氏走到箱子边,忍着手臂的疼痛,心不在焉地翻找着,心里直犯虚。
不多时,宝瓶满头大汗地提着一桶的热水上来,孙大夫已准备就绪,开始指挥医女动手为周玉苏落胎……
一个时辰后,正当医女小心翼翼地清理周玉苏的宫口时,突然,寝房门外响起谢卿书的敲门声,“娘,惜儿不在玉波苑,她是不是在您房里,您开开门,儿子有话对她说。”
正咬里咬着帕子,脸色苍白,额上是密密麻麻浮汗的周玉苏猛地一个抽搐,带着惊恐的眼神,看向了钟氏,心底无声呐喊:老天爷,您是不是让时间和命运联手起来玩弄我。
钟氏脑子霎时变得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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