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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清祭节日。
江南承运城。
春季正浓,今日祭拜先祖之日,也很是应节地下着飘扬小雨。今日的承运城从四面八方汇集了不少百姓和兵士、皆是得了消息,海固王公孙政将在今日起义正式反宁。而反宁的第一个步骤,便是正名。
有不少人猜测着公孙政是否打算另立朝纲?不然的话,公孙政拿什么事情来给自己的起义正名?皇城那边,柏道成也是不得思索,便多派了一些细作前往江南打听情况。
而坐落在承运城的子桑氏祖庙,在半个月前便已经有专人前往修葺,把祖庙里里外外都整理了一通;而在清祭之日,更是挂上了白幡白缎、花团牌架等物,满当当地竟然把祖庙长亭摆了长长一路。
众多百姓兵士以及周边官员,清祭这日便皆站在长亭两边等着清祭仪式。
春雨绵绵,那细如牛毛的密针细雨还在下着。只是百姓们似乎毫不在意、自从江南这边放话说反宁开始,百姓们关心的便只有这起义之事。
这日刚过了辰时,长亭之外便响起了低沉的号角之声。
一直在道路两旁的百姓顿时来了精神,无不去打量着来人、想知道今日到底是不是海固王自己的正名。若是,那便等同谋反,只怕是少人拥戴。
毕竟百姓们想跟随的,是大延;而不是趁着大延灭朝而起义的一名臣子。
只是。
走在前头的,先是仪仗乐队。五名武士手持号角吹响,身后跟着五名鸣笛哀音的乐师;紧接着,便是铜锣铁铮,白漆圆鼓,长号唢呐等物。而乐师之中,更有着行人抬着钟鼎之器奏响哀乐,合而九五,此乃帝王之势!
莫非,公孙政是立了心意造反?
众人正是琢磨不到其意时,又是一愣。
乐师队伍之后,隔着手持长幡的侍卫,中有如此少年:
只见这名少年,明眸皓齿,目光直视前方;头顶十二珠帘平天冠,两侧垂着两道赤红色丝绦;身着玄黑色丝绸长袍,上精绣日月星辰,织火龙纹等物,合并十二纹章;腰间并环着玉质绸带以及二尺佩剑,蹬着那弹墨无忧履徐步而来。
有人诧异、十二纹章冕服,帝王之相。此人,又是何人?
有人呆立、这少年,长得像极了前朝太子子桑统!
而这少年之后,才是百姓们所熟悉的海固王公孙政,以及几名随从。但是即使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里都有着疑问,却也没有喧哗质问。直到这一行人走过了长亭,在子桑祖庙堂门之前停了下来。
那少年回过身,望着面前的百姓。
公孙政自是寻得了适当时机,就在百姓们全然安静下来时,开了口。
“今日——清祭。学正每年今日,都会组织大家来此处,祭拜前主子桑。”公孙政提高了几分音量,虽然不提高大家也听得到。“学正一生忠于大延,一生守在这祖庙之上,便表明了对大宁的立场。柏家称帝,学正可以不管;可是柏家灭绝大延,非得让大延和谋逆之词扯上联系,学正我,受不得。”
百姓们听着,听得很认真。
“自今年起,学正便率着各位,立意反了大宁。数月以来,各位都因为学正的缘故,被那大宁柏家斥为叛逆之徒。学正给众位赔礼——”说着,公孙政便道了一躬。站起身来时,公孙政复又继续:“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众位说清。”
言罢,那身着十二纹章冕服的少年——子桑聿,迈前一步。
此时,全场的目光焦点便都在了子桑聿身上。
“此人,曾名连聿,一年前,任职为大宁驸马都尉,娶了皇帝的长公主;世人都说,这连聿是少年英雄,大宁天赐福将,天下会就此太平;”公孙政道:“只是,学正还知道一件事情。此人,乃是十七年前大延元阳节变之前诞下的孩子,他是学正前主太子统的嫡亲血脉,他是太子统费了一生心血来寄托的复国希望。”
此刻,场中百姓已经开始不镇定。
“他便是前朝皇嫡孙,皇孙殿下子桑聿。”
一时间,人声鼎沸。有人高喊子桑万岁的,也有人高喊这皇孙的确长得和太子统一样的;不过当中也不乏有人心存怀疑,怕是拿子桑来说事。
见此,公孙政当即便抽出了旁侧侍卫的长刀,高高向着百姓举起,插进了自己的左肋。“我公孙政今日当着太子统的面,当着子桑氏所有祖先的面,我立誓,眼前此人确是子桑遗孤,我手中也确有太子统留下的一切信物。而此言若是有假,我公孙政定会世代为奴,不得好死!”
长刀又被狠狠抽出,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点点细雨打在了公孙政的伤口上,很快,血液便渗红了整件衣袍。
这样的言辞以及行动,不得不说,让大部分的民众都信服了。几十年来,海固王公孙政的形象便一直是为大延朝尽心尽力,只要是信服大延的百姓,都会对公孙政所做的一切表示至高无上的信任。
只是,事出突然,又是十几年的长久,自会有人怀疑。
“海固王!就算此人是子桑遗孤没错,可是你也说了,他之前的身份是大宁驸马!我们又怎么去相信,此人不会背叛祖宗!”
当中有人高喊,又惹出一番争议。
子桑聿的身份,也是一层尴尬。当初连之民两兄弟想将子桑聿送进大宁朝廷,岂不知却成为了大宁驸马;这一件事情,本来有想过要不要隐瞒下来。只是子桑聿认为,这般掩饰被有心人看了去,怕是很难解释清楚。
实话实说,比任何的谎言要管用。
公孙政刚欲答话,一旁的子桑聿便伸手拦下。
“殿下…”
公孙政不禁有些担忧。因为自己觉得,这少年尚且年幼,面对这群情汹涌的子民百姓,到底能不能把握好说话的力度?
子桑聿只是淡笑,胸有成竹。那一刻,公孙政第一次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当年太子子桑统的光芒。也许,自己应该相信这个未来之主。
回望百姓,子桑聿两袖轻抖了一下冕服,语气不缓不急地开口:
“我姓子桑,所以,生为子桑人,死为子桑魂。一年前,我的确任职大宁驸马,也的确娶了宁帝的女儿。但是,那是过往,是连聿的过往。”
子桑聿顿了顿,眼里骤地闪过一丝坚决:“从今往后我子桑聿所做的便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从柏家手上夺回当年他从我父皇手中夺走的一切。我会争回这江山,改了这天下,我会带着你们反了那贼子的政权,我会登上子桑历代的九五之位!今日在我列祖列宗的灵位跟前,我立誓:立朝之后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安泰!我愿以身上的血液起誓,我会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太平!”
子桑聿抽出腰间的佩剑,高举向往苍穹:
“为了我的名字!”
那一瞬间,天地如同变色,云间雷声作响;一道闪电自天际划过,震耳欲聋。过后,便是停了细雨,拨了乌云;那阳光,直直地洒在子桑聿身上。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都不禁伏地而拜,不管是为了子桑聿的言辞,或者是天象。
所有人都在高喊着同样的一句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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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子桑聿在江南承运城清祭子桑、并正名立誓的消息,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在几日之内传回皇城。一时之间,皇城上下震惊不已,心中情绪难以表明。这表示什么?若这当年连聿真是子桑统的嫡亲血脉,也就是说前太子早就料到变国一说!众人都不敢在这件事上继续猜测。
大宁王土,各州各地开始了各种议论纷纷。
柏道成端坐在皇宫之中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当即便摆驾乾坤殿。
“皇上驾到——”守在柏道成御驾旁的总管太监一声通传还未喊完,柏道成已经火急火燎地下了轿乘直奔乾坤殿中。那总管太监知皇帝心中不悦,忙叫众人跟上,在内殿之外好好地候着。
“国师!你给朕出来!”柏道成提着火气推开内殿的门,却见自己想找的人正一副淡然的神情静坐。心中的火又不禁增了几分,怒道:“国师当日为何骗我!如今那连聿摇身一变便成为子桑遗孤,与我大宁叫板!国师所说不出数年太平盛世,这般又是为何!”
陆见哲微笑着,看着柏道成不作回答。
柏道成刚想说些什么,可是见到陆见哲这个神情时,恍然大悟。说什么此人异禀,还有什么定能许得天下安泰…事实上,是在为这个人铺路!铺皇家路!柏道成不可置信地看着陆见哲:“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朕?三十余年来,朕哪个时候不重用你?陆见哲,难道这样就是你报答知遇之恩的方法!毁朕江山!”
柏道成气得拂袖,将那茶几上的物品都扫落在地。
陆见哲缓缓站起,眼里全然没有恐惧。
“对,我陆某在你身边,已经呆了三十多年。或者说,是盘卧了三十多年。”陆见哲看到他震惊的表情,不由淡笑:“从你还年轻的时候,从太子刚立冠那一年开始,我便奉了太子之命跟随在你的身边。为的,就是蚕食你的势力,拱卫子桑家。”
柏道成不相信地摇着头,看着眼前帮自己出谋划策了那么多年的人!
“如果你是那太子统的人,为什么当年我起事谋反时,你还献计与我,让我顺利登基?这些年来你就真的没有对我有过感激吗?!”
“三十多年,跟随在你的身边,替你出谋划策谋取信任,所为的,就是今日把太子的遗孤推向有利位置,夺回当年子桑家失去的一切。当年,你柏家的确是权势通天;但是如今已是十几年过去,皇孙定有能力反了你!”
陆见哲说着,一时之间情绪激动气血急升,生生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你…”柏道成气得够呛,伸着手指却是不住地发抖。想不到,想不到养在身边几十年的心腹,竟然是个细作!子桑统啊子桑统,我的确低估了你的能力!
“柏道成,你毁大延江山…毁子桑血脉……”陆见哲嘴角尚且挂着血迹,朝着柏道成扯出一道苦笑来:“今日一切…是报应…”
筝儿,我终于把你的孩儿推上了成帝之路。
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你不希望太子统的江山基业毁于一旦;可以的话,你说你希望自己的孩儿日后可以争回她父亲的一切。而我答应了你,今日,终于不负于你。
黄泉路上,我也走得安心了。
陆见哲又再吐出一口黑血来、算算时间,也的确是这个时候毒发了。回想起那陈年旧事年少承诺,陆见哲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这天地。当初,太子统从自己口中得知柏道成谋逆一事不动于衷,为的,也就是今日吧。
陆见哲笑着,闭目倒在了地上。
柏道成心中激愤难以平复,看着地上陆见哲的尸体,眼里泛起了恨意。
深入骨髓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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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公主府。
近日来,因为子桑遗孤的事情,长公主柏倾冉一时之间便成为口舌的另一对象。子桑聿在江南承运城说的那一番话大家都传开了,甚至有一种夸大的成分;街头巷尾,除了评议子桑遗孤真假,还有便是暗下讥笑长公主。
都说如今子桑家出气出得好,要起义,还先占了柏家女儿的便宜。这番话,在各茶寮酒肆说得多难听的都有。
也有为这长公主命途担忧的。人家起义正名的时候说了,娶公主成驸马那是过往的事情,是以前化名连聿时候的事情。现在生为子桑死为子桑,还要夺了现在皇帝的政权;这长公主作为昨日发妻,一旦子桑夺权成功,子桑聿会把她接进宫?莫说子桑聿挂念旧情,这长公主怎么说也是前朝之人了,皆是人言可畏,下场可想而知。
公主府上下一片死寂。前几日皇帝曾来过,质问长公主为何不知那连聿的真实身份,把十几年来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斥骂了一顿。过后,皇帝更是拨动了一支军队镇守公主府,勒令不让公主出门半步。
然后各人都在私下议着,说到底还是江山重要,女儿再宝贝也比不上天下。
公主府后院凉亭。
蓝儿捧着几份茶点和凉饮走了进来、第一眼所见,便是柏倾冉倚在凉亭长椅的出神模样。心中不禁轻叹了一口气,未曾说什么。
也是。自从驸马爷离开了府中,公主在府里日盼夜盼。谁料想,盼到最后竟是驸马爷乃是前朝遗孤的事情。昔日枕边人,却转眼成为身世仇家,谁又安心得下?
“公主,吃一些东西吧,”蓝儿强笑着:“这些是厨子们的新花样,也许能让连日来食欲不振的公主有了胃口呢。”
柏倾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其他动静。
蓝儿望着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副模样,只好退到一边。
此时此刻柏倾冉的心里,是百味交杂的。不禁想起就在子桑聿离开前的晚上,她曾认真地问出会不会产生恨意的话。还记得她说:这一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聿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怕,将来你不再爱我,甚至恨我入骨,我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之意。
原来,是今日这个意思吗?
看来你是坚定了你的杀身之仇灭朝之恨,所以,你才会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皇城,选择了和我的父皇站在对立面。
我很想去恨你、因为你现在是在逼我的父亲走上绝路。可是,我却恨不了你,因为我把你那一句只有你一个人深刻在心。聿…子桑聿,你生来就是与我成为敌对的吗?只是这一生的你我已经缠绕在一起,又该如何化解。
柏倾冉所担忧最重,不是大宁柏家政权。
因为自己心底里的想法,确是觉得子桑聿更有治国之才和称帝能力;面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几个兄长,无一有那胸怀以及容人之度,何况坐江山?如此想法,或是不敬。只是又有人在意呢。
心中最担忧的,是子桑聿的称帝之路。兄长们虽是没有坐江山之才,可是父皇心底里还是有些斤两、可以和子桑聿抗衡;二则沙场无情,那前往皇城的路上将会死多少人?她的身上还会受多少的伤?
柏倾冉心里揪得厉害。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地、平安地归来。哪怕,你夺了柏家皇权,那也是你应该拥有的。我只希望,你安然,我的家人安然,足矣。
子桑聿,我会在皇城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