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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如霞,映在年轻人端正秀逸的五官上,令那双锐利狭长的双眼柔和了许多。
眼帘一垂,他平平板板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那句话。稍一停顿,又加了一句:“那位,今晚,子时,三刻,松沿亭,一聚,不高兴。”
麻子脸听得满头雾水,也没搞明白年轻人说的什么意思,可他似乎对这年轻人颇为畏惧,并不敢多问。眼窝下陷,厚唇一咧,皮笑肉不笑的道:“老三,俺着实听不明白。”见这年轻人不动声色,只是淡淡望着他,他似放了心,对着身侧那位中年人狠狠踢了一脚,道,“老四,你跟老三一起多年,同他有默契,还是你来讲讲他是何意。简单白话点,俺能听懂。”
那位老四此刻正抱臂缩在火堆边上烤火呢,闻言嘿嘿笑了两声,五官都堆叠在一起,道:“大哥,俺想三哥的意思啊,再简单不过了。便是说那位让咱们哥几个,今晚子时去个劳什子亭聚一聚。”
“聚一聚?”麻子脸面上虚伪的笑容凝住了,转而变为一种怨愤的神情道,“明早去渡口找条船便走了,有何可聚的?”
说罢,又指着屋外茫茫的黑夜,阴阳怪气的嚎叫道:“老子看他是想独吞功劳吧!老三,俺跟你说,他若想抢功,老子第一个不服,现在就去割了他的脑袋,丢了喂野狗!”
这话一出,那年轻人立时变了脸色,一双眼寒意森然。他冷笑一声,白皙修长的手指已如飞花拈叶般,从怀里一摸,握住了那只短小漂亮的匕首。
倏然转身,猿臂一张,那锋利的刃端已紧紧的抵在了麻子脸的脖颈上。
这突如其来的凛冽杀气弥漫在空气中,教屋内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麻子脸更是被吓得脸色惨白。
一双浑壮的手无措的抖动着,脚上则是有如被块巨石砸住了,一阵麻木无法动弹。他结结巴巴的开口:“老、老三……你这、这是做什么?”
锐利的眸中带着嘲弄,年轻人冷硬的道:“你,不配,提他。他,亦,不是,那种人。你乱说话,坏他,名声,读书人,替天,行道。”
这种带着威胁意味的句子,由那年轻人口中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场上唯一还能笑出来的,大约便是刘禅了。尽管她很清楚这位老三所言,根本不是谈笑,不错,他确有那种胁迫人的实力和资本。
眯了眯眼睛,刘禅探询的目光已从那刀尖上挪开,凭她的直觉,这位读书人的刀定然是捅不下去的。因此,她唯一感兴趣的便只有,那位暗线是何方神圣,能引得这沉稳的老三为他动手?并且从老三的口吻中,能听出,他跟那个暗线关系不一般。能令一个不动声色的男人,露出愤怒的神情,那位暗线的身份地位名望必定都很高。而且,这年轻人肯定是他的脑残粉……
冰冰凉凉的刀尖正抵在命门上,寒气逼人,麻子脸低头瞧那闪着银光的刀刃,面色愈发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额间掉落。吞了吞口水,他艰难的开口哀求道:“老三,是俺浑!是俺不配!从今往后俺再也不说那种话了,能否求你放俺一条生路?”
匕首纹丝不动,年轻人的面上仍然带着愠怒,他抿着唇默不作声的望着麻子。
麻子脸此刻是看也不敢看他,哆哆嗦嗦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狠了狠心,咬咬牙,他举起手臂往自己脸上抡了过去,一巴掌扇下来,半边脸都肿了,蠕动着嘴唇,他强笑道:“老三,俺浑,你放俺这一次吧……”
眸光微动,年轻人没做声,匕首依旧冷冰冰的抵在那处单薄的皮肤上。
都这样了还不放过自己?麻子脸简直想哭。奈何,他是真的没读过书,骂人的腌臜话随口拈来,那些虚与委蛇的话却是一句都不会说。这时候,只能苦巴巴的重复那两句:“老三,是俺混蛋,嘴巴没个把门的,管不住,净胡说八道了……”
年轻人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按捺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老大的尿都要下出来。那位老四斜斜歪歪的眉眼一弯,绽开张笑脸,凑过来,搓着手,讨好似的笑道:“三哥,这样的程度就得了,咱们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别为了两句话伤了和气。”
眉毛一舒,年轻人莹白如玉的手指松了松,最终缓缓的将匕首放下来,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中。一双锐利的星眸,冷硬的打量着麻子,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又夹杂着少许的悲悯。
一股无形的压力散去,麻子脸却还是惊魂未定,心里慌乱,有些后怕。吞了吞口水,他挪动着脚跟,往年轻人旁边悄悄去了几步。
屋内,又陡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火焰崩裂的突突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变得微不可闻了。
至于刘禅,她则又要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四人组合了。因她发觉,这位读书人或许才是他们的真正领头人,麻子脸只是拉出来招摇的幌子。
外头的雨,已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声音透过窗缝传进来,令人生倦。
寂寂坐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麻子脸似乎缓过劲来,揉揉眼皮,仿佛征求意见一样,对那年轻人道:“这……老三啊。你看这天气坏的很,离子时三刻又还早着,要不让兄弟几个现下先歇歇,补会觉,到了时辰再去那什么亭子?”
眉眼微抬,隔着木窗,年轻人望一眼屋外黑不见底的天空,望了一阵,轻轻颌首道:“也好。”
话音落下,那麻子脸和老二老四便兀自寻了个墙角坐下,闭目寐去。唯有这位老三,保持着老僧入定的姿势,端端正正的坐在火堆旁,目不转睛的望着张牙舞爪的火焰。
见他压根没有丁点睡意,刘禅颇是失望。她还想着,若是这位读书人也睡着,那她逃跑成功的可能性便足足有六七成了。
远处二三十步的墙边,麻子脸同他那两位恶汉兄弟的呼吸声,已变得有些粗重了。不一会儿,就叽里咕噜的打起了鼾。三张凶恶狰狞的面孔,即便是睡梦中,依然显得丑陋可怕。
大约是那柴火正烧到芯,发出嘭嘭的声音,若是平常,这种动静必然十分惹人注意。然而此刻,那几个恶汉鼾声如雷,此起彼伏的,便将它盖住了。
身畔黄叙侧躺着,阴沉沉的双眼半开半合,他秀美的脸容上是一片肿胀一片淤青血污,因此也看不出他掩藏在血污底下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幽朦的火光之下,刘禅望着黄叙那一身血淋淋的白衣,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马超。那傻子若是回去发觉自己不见了,可会出来找?若是找到此处来,对上这个年轻人,又有几重胜算?她抵着下巴,倚在凉嗖嗖的墙上,怀念起马超温暖的手掌,他若在,自己何须受此苦楚。他若在,自己也不会沦落至此啊……
正想的入神,黄叙忽然开口说话了:“刘阿斗,这几个恶贼到底是什么来头?”
嗤嗤一笑,刘禅回过魂,心说这厮反应够慢的,都多久了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模模糊糊的回答道:“兴许是吴国,或是魏国派来的奸细,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哦,如此啊。”黄叙意味不明的应了声,旋即垂下眼睫,又抬起头看她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
嘴角一抽,刘禅暗道真特么好个以德报怨,郁闷的指着他红肿的脸骂道,“我不是好人?黄公子,动动你的脑子,我若不是好人会救你吗?”
“我怎么知道你为何会救本公子?”憋闷着,黄叙低声吼道,又觉羞赧,他竟然真的说出口了。事实上,从被抬到墙角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就在琢磨这件事,也一直在思考该如何问刘禅。但碍于他的自尊和脸面,他始终憋着没发声,这回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问,便立刻追问道:“为什么救我?”
睨他一眼,刘禅轻飘飘吐出两个字:“你猜。”
眼神一凛,黄叙差点气的吐血,咳了两声凶神恶煞的瞪她道:“本公子不猜!刘阿斗,你最好老实交待,否则本公子有无数种办法让你说出来……”
早已摸清这个纸老虎的脾气,刘禅丝毫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慢条斯理的用手指轻轻叩着地面,而后悠悠的笑道:“黄公子,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为什么?”
鼻孔里重重的哼气,黄叙就是不接话,因为他想,确实很想,可要让他向刘禅服软,他不乐意。
“这样,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刘禅摸着下巴,咂着嘴,上下打量起黄叙,“如果,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等你我脱险后,我便告诉你为什么。”
若是赵云,此刻定然已经嗅到阴谋的气息而躲得远远的。可如今在她的面前的是黄叙,年轻,没见识,嫩,因此,他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
黄叙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呢,自然是他觉得,那刘阿斗不过一个没出息的小朋友,能提什么要紧的条件?再说就算提了过分的,他用机关术肯定能破解。他心中对刘禅的印象虽是有所改观,但是他对于刘禅的鄙夷丝毫不曾减少。
而对刘禅而言,这么快就跳坑,令她少费了许多口舌功夫,她也乐的轻松。
一场愉快的约定便在二人中间形成。
天,越来越黑,雨愈发小了。
静谧的深夜,屋外一片死寂。
屋里,鼾声如雷,不绝于耳。
刘禅见那几位恶汉已睡得跟死猪一样,更加大胆了,从墙角站起,迈着轻巧的步伐,往那火堆旁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老三的边上。
冷风浮动,扬起一层黑灰,那位老三立时面庞微扬,不悦的皱起了眉,冷硬的凝视着她。
刘禅毫不畏惧,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晃悠悠的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套着近乎道:“老三大哥,能否容我随口说两句话,只耽误你片刻的时间。”
不待年轻人回答,她已顾自说了起来:“我听说读书人最爱惜手了,尤其像你这种身份复杂的,对于手定要比常人关爱的多。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其实还未沾过血罢?你根本没杀过人罢?”
年轻人的嘴唇紧紧闭着,眼神冷锐如冰,他沉稳的道:“你,何意?”
眼神可不能杀人——刘禅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她还是大着胆子继续推测道:“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那位大哥,你亮出刀子都只是为了恫吓我们,并不会真正动手对不对?”
年轻人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波动了,他微微迷惑的道:“你,如何,晓得?”
搓了搓手,刘禅嘴角一勾,笑道:“这么爱干净,爱护双手的人,我想他是决计不会让这双手弄脏的。所以,我认为,你若是真要动手,必然是悄无声息的抹掉我们的脖子,而不会费那么大的周章。你想要的效果,无非令我们对你心生恐惧,不敢妄动。”
怔了怔,年轻人生硬的道:“你很,聪明。”
刘禅眯着眼道:“聪明人死的早,我可不愿早死,我还想多活点时日。”
“那你,便,不该,说这些话。”
舔舔嘴唇,刘禅吊起眉梢道:“非也,卖弄一下聪明,有时也是好事。譬如,我既明白你根本不会动手,那等子时到了,那三位去赴约,你守在屋中时。我便到处折腾,想方设法的要逃跑,不说真能逃出去,便是令你焦头烂额,我也高兴的紧。”
年轻人面色微变,眉眼稍稍抽动,拉长了脸道:“你,竟敢,打这种主意——”
沉默微倾,他又森冷的道:“你这,娃娃,不老实。子时,我命,老二守着你。他,杀人,不眨眼。”
这意思就是,他自己不守了,让那位肉山老二来守。并且还特意指出老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她耍小心眼也没辙。
可这位年轻人并不知道,他这番话,正中刘禅的下怀。
“唉……那可怎么办呢……”刘禅愁眉苦脸的问。
墙角处的黄叙却看的分明——那个没出息的刘阿斗,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