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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了许久的事儿有了着落,段南山便不急着出门了,他知道昨儿夜里累着了媳妇,一大早就起来亲自下厨做饭。
其实在庄户人家,这做饭洗衣都是女人家的事,除了这些,平日里还得下地干活。段南山疼媳妇,一点也不愿让她吃苦受累,可偏偏方琳是个闲不住的,该干的一点也没少干,段南山也只有在她早上起不来的时候才会提前准备好饭菜。
他的手艺比起方琳来,饭菜的味道只能算尚能入口,端来最后一碟菜,他洗了手,对方丽道,“没你姐弄得好,将就吃吧,来,把皓哥儿给我。”
方丽倒也不推辞,将怀里的孩子交到他手上,然后招呼院子里的石蕊进来吃饭。
前一阵儿七夕佳节,石蕊两口子可忙坏了,不过也没枉费了这些时日的辛苦,她和沈平安两个人不仅赚的盆满钵满,就是先前从方琳这儿借走的银子,也全都还上了。钰哥儿到了学走路的时候,石蕊这几日在家中闲着,时不时地就过来串串门子,恰巧方丽帮着照顾皓哥儿,自己的儿子就叫她抱出去玩。
钰哥儿被抱着进来,他手里还拿着吃剩下的半块糕点,小嘴边全都是碎屑,方琳笑着给他擦了脸,对石蕊道说,“瞧你晒得脸都红了,还不快去洗洗,今儿是南山做的饭,味道不咋地,你可别嫌弃。”
对于方琳的这种说法,段南山不可置否,反倒是石蕊冲他眨了眨眼睛,闷笑着洗手去了。
段南山露出一个无奈地表情,石蕊这丫头原先在他们家做工时还有些腼腆,没想到如今嫁了人,倒是变得古灵精怪起来。
但到底,几个人这顿饭也没吃成,他们刚坐下来,沈耀祖就从前院过来,说是有人找段南山。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的方琳忍不住发笑,她以为这孩子是饿了,忙道,“你南山哥有事就叫他忙去,你饿了的话就坐下来一块吃吧。”
沈耀祖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湛亮地看着她,“琳表姐,我觉着……我觉着来找南山哥的那人,瞅着像是有福哥他爹,只是他身上穿的衣裳好得很,人也看着没以前那么老态,我没敢认。”
李叔?方琳愣了一下,她知道李叔一家也住在青阳城,可打从上次李有福游说南山不成,之后两家人就没什么来往了,她还问过段南山几回,可相公说叫她不要放在心上,她忙着照顾孩子,也还真就没再去管这事。
方琳思忖着,自打知道了李叔将爹娘的事儿瞒了这么多年,南山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儿,心底里定然是有了芥蒂,只不过碍于李叔一家对自己多年的照顾,没有说出来罢了。而李叔那边也不知是何缘故,竟然也再没来找过他们,这个时候上门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情?
任凭方琳如何猜测,也想不到李叔他们的来意,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段南山没有领着人去书房,而是直接将他们领进了他们吃饭的堂屋。
李叔是同李婶一起来的,桌上的菜还没动,方琳见状忙站起身,许是见了陌生人,她怀里的皓哥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她歉意地看了眼李婶,然后轻声细语地哄着孩子。
方丽抱着钰哥儿,领着石蕊和沈耀祖两人离开了,在经过她身侧的时候,还低声提醒了一句,“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莫要心软。”
方琳拍着儿子后背的手蓦地一顿,难道李叔上门是有事相求?还是说丽姐儿看出了些什么?
不过还没待她想明白,就听到李婶惊喜地呀了一声,“这就是南山的儿子吧,小家伙长得真白净,瞧着眼睛眉毛,多漂亮,跟他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起了名字没有?叫什么啊?”
李婶说着就凑近了来看,见孩子哭得满脸都是泪珠儿,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擦,皓哥儿哭得正兴起,被李婶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歇了声响,只顾默默地流眼泪。
方琳拿着随身携带的手绢儿给他擦了擦脸,笑着对李婶道,“这小家伙儿,娇气着呢,名儿是南山给起的,早先说要识文断字,还真派上了用场,单名一个‘皓’字,取自皓月当空,南山的意思,就是希望这孩子将来能清清白白做人。”
“皓哥儿啊……”李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那兴奋的光芒逐渐沉寂了下来,脸上还勉强挂着笑意,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小家伙儿的眉心,呢喃道,“是这么一说呢。”
再怎么说方琳同段南山才是最亲密的人,往昔她感激李叔李婶对南山的照顾,所以对着两位长辈都很敬重,可如今南山同他们有了芥蒂,方琳自然不会说翻脸就翻脸,但却也无法强装出以前那种亲密之感,转而问道,“怎么不见有福来?”
提起不省心的幺子,李婶叹了口气,“他跟着请来的师傅学武呢,也不知道他爹心里头是咋想的,有福这孩子都十六了,学武又能学出个什么名堂来,还不如早早说个媳妇成家生娃娃才是正经。”
山民娶妻不易,当初为了给大儿子娶亲,可把李婶给急坏了,如今轮到小儿子,她又怎么能不操心呢。
方琳很是理解她的想法,但是她看了一眼李婶身上衣服的料子,笑了笑没接话。
李叔他们在山里头过了那么多年,即便能攒下不少积蓄,也决计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富贵,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样的穿戴,这样的光鲜亮丽,是否是原本应该是属于段南山的,可是她没有问,因为方琳知道,她能想到的,段南山不会想不到,既然他没有计较,自己也不需要将这些放在心上。
李婶还在絮絮叨叨,方琳哄了哄儿子,目光落在段南山脸上,虽然他已经竭力隐藏,可方琳仍是看出了他内心的纠结,所以直接开口道,“李叔李婶,你们这回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啊?哦。”李叔不知在想什么,被她这么一喊,突然回过神,应了一声,这才道,“是有事,我听说,南山跟城东的里长昨儿在醉仙坊喝酒,好像吵起来了?”
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刹那,段南山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即便是早已心理准备,他觉得自己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在爹娘去世以后,他几乎把李叔一家当成了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越亲近就越容不得这样的背叛,他冷着脸,看着李叔,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听谁说的?”
昨晚在醉仙坊,他问话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只有景泽和决明在,但这两人明显不是个多事的,而李叔也明显不可能认识这两个人,唯一的解释是,李叔找人跟踪他。
大抵是没想到段南山会当面质问他,李叔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他看着段南山,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段南山猛地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有些事他不愿意去想,可这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方琳忙站到他身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我在呢,别激动,慢慢说。”
媳妇的语气太温和,段南山起伏不定的胸膛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看向李叔,“我爹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要陷害他的人到底是谁?你在这里头究竟算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斩草除根?”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喉头已经有些沙哑,双眸紧闭,不愿意再看眼前的人。
李叔叹了口气,“是,你爹是我带上山的,他的那些事,我其实全都知道,陷害他的人叫孟庆余,是他当年的顶头上司,越州城的太守,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想来是在京城当了什么劳什子的大官吧。”
真相似乎在李叔的诉说中这才缓缓拉开帷幕,原来当年段衍之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好不容易在旧下属的帮助下逃脱之后,就想查明到底是谁诬陷于他,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顶头上司身上。孟庆余当太守之前,做的就是青阳县令,三年任满之后官升一级,恰巧段衍之补了他的缺,两人原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切都始于孟庆余任青阳县令时留下的一本旧账。
青阳此地产棉花,每年有数以万斤计的棉花被送入京中,充当贡品,纺成棉絮作以缝制棉被、棉衣之用,可偏偏孟庆余收了老百姓的棉花没有给现钱,竟然是打了白条的,段衍之辅一上任,就有人拿着条子来兑银子。这要是放在深谙官场之道的士子身上,也许就会一拖再拖,直到拖到自己离任,可段衍之是个认真的主儿,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就亲自领着这些老百姓跑到越州城太守府要钱去了。
数百位老百姓围在太守府门前,逼得孟庆余不得不将吞进去的银子吐了出来,梁子大概是就此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