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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增出门前都好好的,怎么就疯了?来人,立即去查,给本王查清楚。”
科尔沁亲王咆哮着,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
额头被打破鲜血满面的蒙古武士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跑出了大帐。
端敏公主坐在一旁,冷漠地看着班弟红着眼睛大发雷霆,一声未发。
……
御帐
皇帝手里拿着一本书,斜倚在迎枕上,静静翻看。
帐外,值守的侍卫拦住了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走进帐内通报,得到皇帝首肯后,将老太医放了进去。
御帐中,老太医跪见毕,皇帝将他唤了起来。
“丹增何疾?”皇帝放下手中书册。
老太医弯下腰:“禀圣上,经臣与一干同僚诊断,辅国公神智迷乱,盖因乌香服食过量所致。”
“乌香?”皇帝皱了皱眉,“丹增何时开始吸食?使用乌香者,是否都会如丹增一般神智迷乱而致大开杀戒?”
老太医拈了拈颔下长须,“乌香自六朝始传入中原,于痢疾有卓越疗效,元朝时,浙地名医朱震亨便提出‘今人虚劳咳嗽,多用粟壳止勤;湿热泄沥者,用之止涩。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而后,医者们对于乌香的使用开始变得极其慎重。
不过,因乌香是贡品,除却权贵,世人却大多并不知乌香其物。
至前朝,中原乌香种植扩大,下层接触者增多,时有人服食乌香,亦有服食过量神智迷乱者,或持刀剑奔走,或言有欲害其性命故四处躲藏者,或肢体抽搐口吐白沫者……不一而足。辅国公服食乌香时间较短,一时错了量,以致神智迷乱,持刀杀人。”
听到太医详细的解说,皇帝却仍不曾松开眉头:“可有其它药物会加重乌香效用?”
听到皇帝这话,太医一愣,下意识便欲追问皇帝何出此语,不过,最后到底压制住了自己的求知欲,摇头否定:“加重乌香药效的药物,臣不曾听说过。”
皇帝侧头看向李德全:“把那药粉给他。”
李德全弯腰将一包白色粉末递到老太医手中,又安静地退回原位。
“你且看看,这粉末是什么?”
老太医仔细辩认着纸包中的粉末,观色、闻味、辩尝……经过一番仔细甄别,老太医一脸赞叹,“不想有制作这般精良的麻沸散,只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所做?”
皇帝脸色一松,笑了:“这高人不别人,却是你的小师妹。”
“小师妹?”老太医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皇上可是指当年孝懿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皇帝点了点头,自榻上起身,走到御案边,抬手拿起御案上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老太医:“这是你方才查看的麻沸散药方,经秦珍改良后可通过呼吸麻醉,你看看,这药是否会加重乌香药效。”
老太医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低头沉思半晌后,抬起头:“皇上,根据这方子制出的麻沸散,与其说是麻沸散,不如说是蒙汗药。”
皇帝抬头扶额,无奈:“你只说功效如何?”
老太医不敢再多废话:“以臣多年所学……只要吸入这药粉,人立即便会陷入昏迷……此散不会加重乌香之效,反而能压制服食过量者的狂悖之举。”
皇帝放下手,皱着的眉头完全松开:“如此,便好。”
班弟顶着一张哭得鼻红眼肿的脸求见皇帝,求皇帝为他做主时,皇帝便告诉他:“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牵扯别的部落,而是将那引诱丹增服食乌香的人找出来。”
又将早备好的药包交给了班弟,“此药可抑止乌香之效,你可带回。”
本欲借机打压蒙古各部的班弟接过药包,铩羽而归。
看着班弟狼狈离去的背影,皇帝眯了眯眼,“朕倒要看看,你是否会将那用乌香控制丹增的沙俄使者杀了泄愤。”
……
四阿哥的大帐里,看着闲适安然的茹蕙,犹豫了许久的寻冬终于没忍住问:“姑娘,听说昨儿要杀咱们的那个丹增疯了。”
茹蕙的目光终于自手中古玉上移开,挪到寻冬身上。
“疯了?”茹蕙冷哼:“他早就疯了,要不然怎么会没缘没故的就跑来杀咱们。”
“奴婢就怕科尔沁亲王降罪到咱们身上。”
“为什么要降罪我们身上?”
“丹增发疯前曾见过我们。”
“他此前见过的人多了,怎么就要说是我们的原因?再说,咱们采摘野菜的地方僻静无人,正为此,丹增才敢明目张胆率众围杀我们,除了咱们四人,何人知道他曾见过我们?”
寻冬张了张嘴,默然。
茹蕙看了一眼不再开口的寻冬,再次拿起桌案上另一件新玉,迎着光,仔细辩识——四阿哥留下的功课,让她学识玉。
茹蕙当然清楚,不论是查郎阿、小贵子、寻冬,他们都会将昨日的事禀告给皇帝与四阿哥,也是为此,她会将那白色药粉拿了两包出来放在外面。
她不担心自己喂食丹增黑色乌香毒液之事被人查觉,因为她的鼻子在第一次与丹增起冲突时就已告诉她,那个蒙古男人在服食乌香。
乌香的香味太独特,即使她只在秦嬷嬷那里见到过一次,也再不可能弄错。
她知道喂了乌香液后,丹增一定会发疯,不过,她没想到,发疯后的丹增会将跟随他的十个蒙古人全都杀了,茹蕙只能将一切归结到丹增本性暴戾之上。
蒙古贵族对于治下,比起受到儒家思想影响的康熙来说,是完全可用粗暴来形容的。这种粗暴在面对生死完全归属于他们的奴隶时,更是达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这一路过来,仅仅只与那些蒙古贵族们接触了几次,茹蕙便已看到了好几次暴力事件。
蒙古贵族的奴隶穿得差,吃得差,做为主人的财产,他们的生死系于主人的喜怒,生命没有任何保障,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茹蕙相信,如果不是在随驾出巡,这一路过来一定会有奴隶死在那些蒙古贵族手里——她曾亲眼看到,一个蒙古贵族拨出刀,要杀另一个蒙古贵族的奴隶,只因那奴隶趴伏在地的身体拌了他一下,让他出了丑,好在最后旁人以随驾出巡,不可随意杀人之语制止。
茹蕙不知道的是,丹增所杀的十个蒙古人不是奴隶,而是蒙古族武士,那些蒙古武士来自科尔沁各个家族,他们是科尔沁的武装力量,丹增这一次的杀戳之举留下的后患可不小,毕竟,能成为亲王近身武士的一定是有着一定实力的家族,如今他们的子弟无辜被杀,他们便是无法杀了丹增替自己枉死的子弟报仇,心里也必定会留下怨恨,这怨恨未来会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
……
八月甲申,上次马尼图行围,一矢穿两黄羊,并断拉哈里木,蒙古皆惊。
四阿哥醉熏熏被苏培盛扶进帐,茹蕙与寻冬熟练地替四阿哥换衣、洁面、喂茶。
被安置在床上躺好,一直很乖的四阿哥伸手一把将茹蕙抓进怀里抱住,也睨着一双醉眼一个劲儿傻笑。
茹蕙调整好位置,让自己躺得更舒服,见他睁着眼不肯睡觉,便问道:“爷乐什么呢?”
因为喝醉了,四阿哥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不少,过了一会儿,他才理解了茹蕙说了什么,然后,再次笑了起来。
得,醉傻了!
茹蕙冲寻冬挥挥手,示意她去睡觉,自己也闭上眼——一个醉鬼,不用搭理他。
“阿玛威武!”
昏昏欲睡之际,骤闻暴喊会如何?
吓屎了好吗!
四阿哥一声大喊不仅将茹蕙将坏了,便是屏风外值夜的寻冬都被吓得披衣跑了进来。
“姑娘!”寻冬放下手中的灯台,看向一脸郁闷在四阿哥怀里挣扎的茹蕙:“爷怎么啦?”
茹蕙挣了半天,腰上的胳膊却像铁箍一样一动不动,她不得不放弃地软下身体,一边艰难地用手揉着耳朵,一边叹气,“你今儿也听到了,皇上行围时大发神威,震服了蒙古诸部,这不,这位爷估计现在还为这事儿兴奋呢,做梦都在喊皇上威武。”
看着一脸郁闷的茹蕙,寻冬忍不住笑了笑:“爷看着是睡着了,姑娘也睡吧。”
茹蕙苦笑:“我都快睡着了,被他这一嗓子喊得,魂儿都快被吓飞了,幸好我的心脏是十岁,要是五十岁,指不定就吓出毛病了。”
寻冬噗一下笑出了声。
看着寻冬的笑脸,茹蕙也忍不住笑,笑完了又叹:“我也是癔症了,到我五十岁的时候,估计早被四爷丢到脑后了,就算想要被这样吓着的可能都没有。”
寻冬默然不语。
茹蕙叹完,摇了摇头,“得,几十年后的事谁知道会怎样,现在说这些,全是杞人忧天,你去睡吧,有事了我再叫你。”
“好。”
茹蕙睁着眼想了一会儿,到底身体尚且年幼,很快便睡了过去。
黑暗中,四阿哥睁开眼,将小小软软的身子又往怀里揽了揽。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四阿哥的眼睛,一定会吓一跳,深沉,清明,完全没有一丝醉意。
抬目扫了一眼屏风外,四阿哥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然后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他才真正地放松下来,然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