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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结局(一)
薛升一瞬惊神,回过神来才道,“什么小姑娘?那不是个男童?”
那人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去为那小姑娘洗伤口的婢女的确是说是个小姑娘呀,“是、是个小女孩。”
薛升急急吸了一气,金书是个小姑娘?为什么阿古和“他”都要隐瞒?如果说是为了一路安全,可阿古本身就是个姑娘,哪怕金书扮作男童,对盗匪来说也完全没有震慑力。那金书装作男童根本就是多余的。
他在掩饰?
可掩饰什么?
他忙去屋里瞧看,那金书是不是被人调包了。进了屋里,只有一个婢女在旁照看。他低头看向床上的小人儿,脸色倒不差,脑袋包扎着纱布,脸确实是金书。
金书竟真是个小姑娘?
他俯身细看,隐隐看见金书面颊有不干净的东西。再仔细一看,心头咯噔。伸手在她下巴那揉了揉,揉起一小点脸皮,却并非是真面皮。他微微瞪眼,缓缓翻卷,那脸皮竟顺着他的手往上揭开。直到完全收手时,手上已多了一张完整的“脸”,再看她,已然是脸色惨白的另一张脸。
他踉跄后退,这无异于在走夜路时间了鬼魅。难怪她明明受了重伤,可脸色却还不错,原来不过是因为有这层皮。
薛升虚脱般轻笑一声,自觉诡异好笑。他坐在屋里许久,说道,“她醒了的话立刻禀报。”
这里头一定有蹊跷,没事隐瞒这些什么。他已完全没有拿金书唤阿古的兴致了,等金书醒了,他定要逼问她实情。要让人开口的手段,他可有不少点子。
走时他又多看金书一眼,为什么总觉得她长得甚是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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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一,金书失踪已快半个月。
薛晋午时从外面回来,进门就见阿古又坐在酒缸面前发呆,就知道她又在想金书了。他轻步走过去,阿古却蓦地直起腰身,猛地站了起来,回身对望。她没想到他在后头,稍有惊吓,很快就捉了他的手,说道,“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有找。”
“哪里?”
“青楼。”
薛晋愣住,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可能。金书一直以男童身份出现,连他都差点忘了金书是个小姑娘。这样一想觉得确实有可能,“如果让家丁去找,只怕就不得不公开金书是个姑娘的身份了,我让心腹扮作恩客去探探。”
阿古点头,那种地方不是她能去的。等他出去安排了人回来,她才说道,“之前我猜你知道金书身份,你没有否认,但是没想到,你真的知道。薛家上下,也唯有你记得她了。”
薛晋默了默说道,“金书离开薛家三年,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只怕也认不出来。而且我甚少在家,也不过见过她一两回。”
“她敢面对薛升,却不敢面对洪沅,所以我让她留在客栈,可我忘了,她再怎么果敢,也终究不过是个孩子。我应当把她接到身边照看,而不是让她一人留在那。”
“事已如此,你无需自责。”
两人这边说着话,薛升已回到家中,左思右想都不能想通。他细想阿古是何人,定不普通……他先去了父亲房里探望,暂且将疑惑放下。
薛康林每早都喝阿古奉来的毒茶,身体愈发的差,只是谁都不知道缘故。大夫来了查不出来,只说可能是上了年纪,要顺应天命了。他看得也开,只是记挂着自己未封国公,便向圣上派来的太监表露心中遗憾。大央皇帝念他功大,在昨日终于封授定国公,也算是让他再没遗憾。
但洪氏却更是觊觎那爵位了。
侯爷便罢了,如今竟做了国公,那日后薛晋承爵,她的儿子将更憋屈。薛晋会帮扶她的儿子?这根本不可能。
魏嬷嬷从薛凝那过来,一如既往悄悄跟洪氏禀报薛凝这几日去了哪里,见了谁,“说”过什么话。洪氏听完后见薛康林要翻身的模样,上前瞧看,原来只是熟睡中动了身。连睡觉的姿态都让她觉得丈夫活不长久了,一瞬她又想起了她的儿子。
她看看只剩她和魏嬷嬷的屋里,眼神渐有残酷,偏头对魏嬷嬷低声,“找找老爷的印章藏在哪里了。”
魏嬷嬷确实是跟洪氏的,但要她去偷那种东西,还是吓了一跳,“奴婢不敢……”
洪氏要盯看薛康林,魏嬷嬷在这是最好的,狠狠掐了她胳膊一记,轻声怒道,“快去!”
魏嬷嬷忌惮她的威仪,唯有去翻找,动作不敢太大,生怕弄出声响。洪氏时而看向那边,时而又看看薛康林,心跳骤快,只盼着她赶紧找到印章。
皇帝是不喜欢各种侯爵的,除了皇族子弟,他不会喜欢拿米粮去养闲人。哪怕是丈夫随他出生入死,也变不了皇族人。国公过世,宫里很快就会来人,到时候里外都是人,根本没机会找印章。
如今正是好时机,洪氏觉得不能再拖了。
魏嬷嬷找得很仔细,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危险,因此找得很仔细,找到了以后她就不用做这种危险事了。她敲响一块地板时,隐约听见那声音空荡,跟旁边的木板不同。她忙拔下簪子撬开一点,用手拉起,真瞧见有个盒子放在那。她大喜,抬头颤声,“老夫人,这、这。”
洪氏忙过去瞧,捞起那盒子,颤颤打开来瞧,果然是平时薛康林用的寿山石印。她急忙拿起,跑去桌前找了张白纸,拿印章沾上红泥,用力盖在末端,已觉事情成了一半。还未等她松下一口气,就听魏嬷嬷抖声惊呼,“老爷……”
洪氏手一抖,手中的印章滚落桌上,抬眼看去,薛康林竟坐起了身,眼似含了刀锋,锐利得可以将人当场撕开。她怔了怔神,门外响起敲门声,“爹爹,娘。”
薛康林听见是薛升的声音,怒声,“进来!”
薛升不知何事,开门进去见了屋内三人,又见母亲桌上的印章,瞬间明白过来。薛康林大喝一声,又急促咳了起来,“你问问你母亲,她偷我印章做什么。”
洪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唯独怕薛康林,论狠心,她不及他的万分之一。而今自觉理亏,更是心虚,又怕殃及薛升,自然不会说出偷印章的目的,当即说道,“不过是去钱库拿点银子罢了。”
薛康林若是能这样被简单糊弄过去,就不是薛康林了,听后当即冷笑,“薛家半个钱库你都能调拨,你到底是要拿多少银子?”
薛升已经在旁边看得冒了冷汗,生怕母亲扛不住将自己供了出来。
“你说还是不说?”
洪氏见薛康林已要下地,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恐惧瞬间袭来。可她绝不能吐出半句真相,“老爷将死,我却还能活很久,凭什么要我为你守寡……我要拿了银子走,离开薛家。”
薛康林顿住,面色冷峻,“好……好……你我夫妻二十年,你竟如此对我。”
洪氏大声道,“老爷也知道我们夫妻二十载,可您是怎么一次又一次背弃承诺?”
薛康林怒不可遏,薛升忙上前跪地求情,“母亲只是一时气话,父亲万万不可气坏了自己的身体。让孩儿领母亲去冷静冷静,改日再说可好?”
“她如何能留在我们薛家?”
“那孩儿先将娘亲送到外宅。”薛升又急声,“定不会让母亲逃走,否则孩儿愿代母亲受过。”
他求着情,脸上痛苦万分。看得薛康林也是痛心,只是洪氏当真是为了银子冒那么大的险?可他总不能当着儿子的面重责他的生母,一时气无处可发,指向早就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魏嬷嬷,“将这贱婢拉下去填井!”
魏嬷嬷两眼一黑,差点晕死过去,哭喊求情。可下人哪里会听,将她拖了出去,拉去投井了。
薛升急急去搀住母亲,急声催她快走。洪氏神魂游离,怎么出的薛家不知道,下人投来的奇怪眼神她也没看到,她只知道薛康林的嘴脸有多可恶,都丑恶。
这个男人让她做尽坏事,可是稍有不合他心意的地方,他却可以毫不留情面地将她杀了。她想起了邵氏……
其实邵氏死的时候她就该明白的,这个男人是个伪君子,迟早有一日,她会死在他手上。
而今有儿子护着,可难保他不会杀了自己灭口,毕竟她知道他太多东西。
可哪怕是她将实情说出来,也无人会信的,他何必那么担心。
但斩草除根才是他薛康林的本性,他终有一日会杀了她。
“明义。”洪氏坐上马车,看着儿子反而冷静下来,“为娘帮不了你了。”
薛升面色沉冷,真想将她怒骂一通,这样一来,别说能让他袭爵,不被她连累赶出家门已不错,“你先去宅子里好好休息,等父亲平息了怒意,我再看看能不能将你接回去。”
洪氏心如死灰,只是想到方才薛康林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神,就觉无望。
薛升将她送到小宅,又道,“那叫金书的也住在这,娘帮我好好看着她也好。”
洪氏无心应答,只是点了点头。
薛升将她安顿好便要走,下人却来报金书醒了。他心中冷笑,提步往她房里走。进去见她还躺在床上,伸手就捉了她的衣襟,狠狠拎起,痛得金书倒抽冷气。
“你到底是谁?你家主子又到底是谁?她真的是南山酒翁?”
金书刚才已经摸到自己的“脸皮”不见了,还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可这样问根本没有,她笑了笑,“就是不告诉你,急死你。”
她不指望薛升会放过自己,可惜她没有气力反抗,否则非得在他身上捅一刀子,也算是赚了。而且要是她交代清楚,那只会死得更快。
薛升想抽她耳光,可又惊怕她又晕死过去,便伸手掐她胳膊和手,疼得金书在床上打滚。折腾了小半柱香,他还得回府里去探听父亲口风,暂时先放过她。让下人看好,就离开了。
此时薛家已有些动乱,薛晋和阿古听见洪氏要偷薛康林的印章,相视一眼,已知计成。
那奉的茶水里,不但薛康林的是毒茶,洪氏的也是。只是两人的不同,薛康林久喝体竭,洪氏久喝易躁。
薛晋知晓洪氏一直想将自己这颗眼中钉拔除,只是她等不来自己死,那就唯有让父亲推举薛升。可父亲明显不会那么做,这几日她越发急躁,一急躁,便容易滋生冲动的想法。
只是两人提防的是洪氏将薛晋毒死,好让薛升顺理成章承爵。没想到洪氏却去偷印章,惹怒薛康林被逐出薛家。许是因为不想太过冒险,惹薛康林生疑,可越稳妥的法子,细节一个不对,就会错了。
两人听闻薛升回来去了薛康林房中求情,也动身往那去。才到门口就听见薛升为母认错的话,听来却觉可憎。
“母亲她虽然犯了大错,可到底是孩儿的亲生母亲,孩儿并不奢求能接她再回大宅,可求父亲让母亲在外宅安度余生。”
言语真切,下人听着只觉他是个大孝子。
薛康林本对他有间隙,见他这样有孝心,长叹一气,“你怎会有那样恶毒的母亲……”
“妻可择,爹娘不可选,孩儿也不能说半句不是,只知道如何孝顺父母。”薛升又向他叩头,不断求情。
薛康林精神不济,刚才又动了怒,十分疲倦,“下去吧,等明日为父再细问你娘。你娘不是那样贪财的人,定是有其他缘故。”
薛升听得心头咯噔,应声退下。退到门口时,看见薛晋阿古,冷看看他们一眼,这才离开。
薛晋目送他走,察觉到阿古身体微僵,问道,“怎么了?”
阿古拉着他的袖子便走,也不去薛康林面前做戏了。走到暗处才道,“他的脖子上有一点紫红。”
“那又如何?”
“那紫红是种药,非毒丨药,只是能在所碰的地方留下紫红色的药。”
薛晋当即明白过来,“是金书留的?”
阿古点点头,当初进京报仇,为了不让人发现毒丨药,因此所带的很多都是她自己亲自配制的,除了师父、金书和她,没有人会有。师父武功高强,行事缜密,他不去害人已是万幸,自然不会在薛升脖子上留下那些东西。那唯有金书了……
——金书被薛升捉走了。
她咽了咽,半喜半忧。喜的是金书还活着,忧的是落在薛升手中,指不定被他折磨了。
薛晋让她放心,又让人盯紧,只要他一出门,就跟上去探个究竟。
薛升回到房中,越想越不安心。万一明天父亲逼问母亲,她扛不住将真话吐出来如何是好?那他也要跟着完了。
夜色宁静,他的心却焦躁不已。
腊月的天渐飘无瑕飞雪,他的心却一点一点地被阴云吞噬。
他缓缓站起身,目有凶光。他想,如果他的日子不好过,母亲也一定不会安心的。他过得好,母亲肯定会高兴——哪怕是在九泉之下,也肯定会很高兴。
想罢,他看看窗外隐约投现在窗纸上的下人,吹灭烛火,从窗户跳了出去。
过了小半会,门口小厮奇怪为何烛火灭了,想了想借口去解手,转而拐弯悄悄去了薛晋那。
“灭了蜡烛?屋里可有动静?”
“没有。”
薛晋让他回去,转念一想,脸色微变,“阿古,我低估了薛升的狠心。”
阿古稍稍一想,惊愕,“难道他要去杀了他的母亲?”
她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不想他已是畜生不如。薛晋问小厮,“他今晚将洪氏送去了什么地方?快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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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升一路疾奔,很快就到了外宅。从院子翻进去,好在这里的下人本来就不多,没让人瞧见。他摸到母亲住的房后,在窗户听了一会,听见婢女下去,屋内没其他人,这才推窗进去。
洪氏还呆坐在屋里,手里的茶水已经冷了。屋里冷清,生了炭火也不能暖了她的心。她缓缓喝下手中的茶水,淡而无味,还有点苦。也不知是真苦,还是心苦。刚咽下腹中,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上,用力一拧,已让她喘不上气。
她瞪大了眼,想去看那人面目,可那人在身后,根本瞧不见。她挥着双手,也叫不出声,屋外的下人浑然不觉。
薛升拼命拧着腰带,手也在哆嗦。
洪氏已开始翻白眼,神智模糊,隐约听见大口的喘气声,她神情一震,十分惊愕。
儿子是她的,是她十月怀胎,从几天到几个月,再到十几岁二十岁看着长大的。哪怕是他一点动静,她也能闭眼在人堆里找到他。
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后,洪氏不再挣扎,泪涌眼眶,落湿那要夺她性命的腰带。
薛升等她不会动弹了,也因惊恐而松开腰带。外头听见里面动静,在外叫了一声。他忙将腰带甩上房梁绑了死结,从窗户逃离,爬上去时腿还在发抖。
进来的是薛凝,她知道母亲被父亲驱逐出家门,便过来看她。哪怕她知道母亲有诸多不对,可她确实是疼自己的。踏步进来还有些忐忑,怕看见母亲哭。可她看见的却是母亲躺在地上,惊得她差点没晕过去。跪地拼命晃着母亲,泪大滴大滴滚落。
薛晋和阿古也已经到了外宅,还在院子就听见动静,急忙过去看,一见这番景象,薛晋跑到窗户那,不见有人在,但那窗台分明有脚印。他脸色沉落,捉了一个下人冷声,“这里是不是还关着个孩子?”
下人不知金书身份,只知道薛升吩咐要看牢她。可这人是薛升的哥哥,是比薛升更有权势的人,当即承认,又邀功似的带他过去。
那间屋子离这里并不远,等他远远指去,阿古已往那边跑,几乎是用身体将门撞开,进去就见金书蜷缩在被上,已露真容,苍白的小脸满是痛苦。她悲喜交加,喊了一声“金书”,便过去抱她。
金书伤得颇重,可一直忍着没哭。见到阿古,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抽噎两声她想起最紧要的事,强忍痛楚,“那、那酒有、有毒。”
只是片刻阿古便明白过来,惊出冷汗,再过几天就是腊月初八皇帝大寿,如果再迟两天,那得牵连多少无辜的人。师父的心……太狠了。
薛晋伸手拿了薄被将金书裹住,抱起说道,“去将阿凝带上,先离开这里。”
阿古点点头,转而去找薛凝。
薛凝不愿相信母亲已死,仍在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见房里有水,将那盛满水的盆子拿来,泼在洪氏脸上。
洪氏并未死绝,被她摇晃许久,又经水一泼,猛地惊醒,大口喘气。
薛凝怔了片刻,瘫坐地上,看着她落泪。
洪氏恍惚回神后,却看见死去多年的邵氏站在面前,刚恢复的心跳又差点停住,“邵桉,你这贱丨人,滚开!你有什么本事来找我偿命!”
薛晋眼神已变,她嘴里的邵桉,正是他的生母。
洪氏这才看清眼前人,不是邵氏,而是薛晋。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讨厌他,因为他的眼睛,跟邵氏太像太像。
薛晋沉声,“当年杀了我母亲的,不单单是我爹,还有你?”
扶着母亲的薛凝泪停眼眶,抬头看向兄长。平日文弱和气的哥哥,此时却像地狱审判的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