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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消失,双刀合二为一,凌青云收刀入鞘;南官丢下空掉的箭囊,弃去长弓,拔出三尺长剑;穆舞墨跪立在地,双臂被平齐砍去,眼神空洞,宛如一尊在雪中忏悔的描红人偶。
穆舞墨看着身前殷红的雪水,自言自语道:“据说我的曾祖父,曾是楚国一位宗主,那时天下大乱,他却凭借七百私兵守得一方乐土。……曾祖豪纵一生,直到五十岁才有了一个傻儿子,我的祖父。……可惜祖父过于天真,一生信奉春秋道义,终究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祖父共有十二个儿子,我父亲排行第七,或许是为人忠厚的原因,有幸继承了祖父依旧可观的家业,却又被兄弟欺骗。……”
南官挥剑,“陈年旧历,我对你的身世不感兴趣。”
残影消失,双刀合二为一,凌青云收刀入鞘;南官丢下空掉的箭囊,弃去长弓,拔出三尺长剑;穆舞墨跪立在地,双臂被平齐砍去,眼神空洞,宛如一尊在雪中忏悔的描红人偶。
“父亲生我时,给我取名穆舞墨,望我虽在乱世,也要粗识礼义。——可我偏偏不感兴趣!苍生涂炭,父亲却要我闭目塞耳,在一纸书画中消磨余生,我做、不、到!”
穆舞墨双眼猩红,一阵咳嗽;血溅白雪,如斑斑落梅。
“后来,我遇到了一位改变我一生的人。”他抬起头,泪光涟涟,“大哥,那个人……是你啊!”
南官无言,再挥剑。
残影消失,双刀合二为一,凌青云收刀入鞘。南官拔出三尺长剑,飞步上前,一剑刺在穆舞墨眉心。
金光震荡,穆舞墨心魂失守,脸上,两行热泪滚落;他用哭腔大喊:“所以我才会跑去跟父亲说,墨儿我这就投笔从戎!”
南官拧转手腕。
凌青云双眉微蹙,“大哥!”
“你别管!”南官回头,仅仅一个对视,便把凌青云震慑住。
南官脸色扭曲,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挥剑!
“把‘君临’交出来!”
“……在那之前,我只读懂了一个做人的道理,不过‘仁义’二字。”穆舞墨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南官蹂躏。
“……在那之后,我又学到一个道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目光涣散,说话犹如梦呓。
“交出来!交出来!”
挥剑!挥剑!还是挥剑!
血如泉涌,千万朵炙热的梅花在寒风中凋零。
“把‘君临’交出来!”南官疯了般大吼,一剑剑刺在穆舞墨头上,已经不在乎是否命中他的眉心。
“大哥,够了……”凌青云感觉有些恶心。
穆舞墨栽倒在地,却还是强撑着直起身来。
“所以啊……我这辈子,最恨两件事了……第一件,男儿只求私利不顾天下;第二件,兄弟背弃……”垂危之际,穆舞墨却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句如雷的怒言:“既然你们这么想要‘君临’,我给你们!”
南官抽回那柄沾满鲜血的长剑,目光贪婪地落在穆舞墨身上;他大张着嘴,喉咙开合,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喘息着,这是猎人快要杀死猎物的兴奋与狂热。
凌青云瞪大双眼,死死注视着面目全非的二哥——如果还能把他称之为人的话。
“轮回、杀戮、——君临!”
蓝、红、金三色在穆舞墨已经难以辨认的眉心处交替融合,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手段缝补他的身体;生命复苏的气息仿佛充斥着整个雪谷。
三技融合,神籽再现。
凌青云敏锐地察觉到天地间有一丝异样,不觉握紧黑刀,他侧身瞥了眼南官,语气疑惑道:“他真的要……”
无数道金光从天而降,轻易击穿了那张横亘在山谷上方的结界,势不可挡地汇聚在穆舞墨周身。
穆舞墨在金光托扶下飘然站立,此时的他手握三尖两刃戟,身穿神将御风甲,肩披百兽藏红袍,眉开天神三目……
眼看这具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并且缓慢恢复了神智以后,南官的内心兴奋不已,五指颤抖着,撕下了脸上这张戴了百年的面皮。
他的声音也忽然变得陌生:“古燕,还记得我吗?”
“大哥,你!”凌青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二哥死了,大哥变了,过去百年的岁月就像一场梦一样。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谁对谁错,孰黑孰白……点点思绪如一场磅礴大雨漫过他头顶,淹没了他的呼吸。凌青云觉得自己正飘在空中,他就像一个溺水将亡的人,在一股窒息的感觉中奋力挣扎着,却始终无所依靠,无以寄托。
突然,他看到身前有一丝光明,他想起来,自己的手中还抓住一根绳索。那是什么?对了,那是大哥说的一句话,他说……古罗门会复活!是了,大哥早就猜到当下发生的一切,虽然换了一张脸,变了一副嗓音……但是如果不趁现在杀了古罗门,他们的肉身很快就会成为“神籽”复活的养料,到时候,二哥会彻底变成一个傀儡,而他与大哥,他们都得死!
是真的吗?他问自己,可是……真假重要吗?!
凌青云的目光忽然坚毅如铁,他心中甚至暗自庆幸起来,幸亏“君临”是在二哥身上,此时“请君附体”的人不是自己。不然,今天死的就会是他!
凌青云身上流下一片冷汗,却也因此冷静了下来,此时的他就如同那位抱柱的尾生,紧抓着燃烧在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希望,至死方休!
忽然,南官按住他肩膀,依旧以大哥的身份吩咐道:“按计划行事。”
而后,南官便向那个缥缈的身影走去,用一副面对故人的神情说:“放下吧,古燕,负籍老翁骗了你。”
“为……什……”不断具象化的金色身影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南官展开双臂,缅怀说道:“那天我和芸萱逃了出来,逃到了我们的春风原。安心吧,芸萱在那里度过了她宁静的一生。她走得很安详,你不亏欠我们什么。”又愧疚道:“对不起,一直没以真面目见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天将古罗门。”
“南……宫……?”金影的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一时间,他似乎还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金影的脸色在突然变了,变得愤怒,继而扭曲,就像是一个识破了大人的谎言、发现自己被欺骗的孩子!开始以一种放肆的速度疯狂显化着,愤恨道:“你不是……”
“七星——斩!”
一线黑光穿过了金影的身体,半个雪谷被拦腰斩断。
金影的身体扭曲得令人窒息,它目光狰狞,穆舞墨的嘴眼与古罗门的面容在它的脸上相继交替着,就像两个灵魂在争抢一个身体,可是这个脆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生命,如冰霜瓦解。
一声爆裂,两缕怨魂再无实体可依。无尽的怨怒像是炸开了一团血色的火花,疯狂流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结束了!南宫瞪大双眼,发出阴森的笑声,再不关心眼下的危险。
“大哥,躲开!”凌青云向他扑了过去。
怨魂向二人冲来,南官却松开了手中长剑,笑得癫狂。
“大哥!”凌青云一把扯过南官,将他丢在自己身后,踏前一步,拔刀!
“杀戮!”象征死亡的红色在他额前闪过,凌青云双瞳饮血,“一刃——三千!”
一记挥刀,三千残影如万雀离巢,一招化身三千刃,刀如雨,飞雪鱼龙舞。
炸裂的血水如烟花闪耀,只是突然间夜幕降临,灯火阑珊,狭窄的雪谷中,流光黯淡下来,成群的黑雀笼罩在天地间,万千光影无处去。
凌青云停刀,悄然万雀皆回巢,三千残影归一刃,风萧萧,花落知多少。①
一招刀式化身为三千残影,凌青云竟然硬生生抗住了一位兵人与一尊天神的怒火。
怨魂炸裂复消散后,雪谷重归寂然,远处那团血色的火影还在风中闪灭。
一时间,天地如画,片片雪花落无声。
“三弟,做得很好。”南官重新恢复了冷静,轻拍凌青云肩膀。
风中,一颗头颅滚落,热血还在喷涌,把一地白雪染成鲜艳的红色。凌青云看着滚到他脚下的那张脸,依旧是熟悉的面容,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讥笑。临到死时,二哥也看不起他们吗?
“我究竟在干什么?”劫后余生,凌青云茫然地看向身边这位熟悉的陌生人。“古罗门的诡计”正是他告诉自己的,但是凌青云相信的人是大哥,不是他!
“大……不、你到底是谁?是我大哥?还是古将军的故人?”
“故人?”南官恢复了他这五年来一贯的冷漠,摇头答道:“不,我不是他。”
“那你到底是谁?!”凌青云怒吼,双唇颤抖着,不由得后退。
南官的眼神如古井般平静,看着他说:“三弟,生在乱世,身不由己。杀你二哥,得到‘君临’;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凌青云低头怒吼,又后退两步,指着他喊道:“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说古罗门在利用我们,他要侵占二哥的身体,借二哥之手杀掉你我,从而夺回属于他的力量,重新复活!”
是真的吗?凌青云问自己,五年来,他和大哥确实始终无法掌握“君临”的力量,但是二哥确实也从未藏私,自己只是听信了大哥的一面之词,只因为……他想得到那份力量。
“不错。”南官向凌青云走去,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只有在古罗门现身之后才会帮我,可你最初时为何还要对二弟挥刀?若不是你阻拦,我再难追上他。——如果二弟真的只是二弟哪?”南官步步紧逼,他的声音像条毒蛇纠缠着凌青云,令他动弹不得;而他的目光又如同两根寒刺钉在凌青云身上,让他受尽折磨。
“你之所以会对二弟动手,是因为这样你就能得到‘君临’;你之所以会对古罗门动手,是因为若不这样,你担心自己会失去‘杀戮’。”南官走到凌青云身前,抬起一只手掌,轻轻搭在他肩上,“我注意到,在古罗门现身之后,你的眼神就变了……变得像是看见了敌人。”
南官的嘴角轻轻附在凌青云耳畔,冰冷的声音像是从地狱吹出来的阴风:“没错吧,三弟?”
凌青云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心跳如战鼓,握刀的手越来越紧。他已经从漫天暴雨中爬上了岸,那么,就算这时斩断那根救命的绳索……他抬头看着南官,——似乎也不是什么错事。
错事?凌青云的瞳孔也剧烈收缩着,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若没有对,——何来有错!
“别那么紧张,”南官率先拉开一步,给了凌青云一点喘息的余地,同时出声劝慰道:“不要害怕面对你内心的恶。也不要想着如何杀掉我,现在的你……”
他看着凌青云,看出了他心中的恐惧,那是曾经的他——胆小的南宫。
忽然雷鸣大作,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布满阴云,如有无数条恶龙在空中盘旋。
南官发出一声叹息,像是累了,随即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剑,喃喃自语道:“而且也没那个必要。”
凌青云回过神来,看着天上的异象,一时间脊背生寒,全身被恐惧笼罩着,“大、大哥……怎、怎么了?”
南官心不在焉地试了试手中长剑,看向距离两人不远处那团悬在空中蠕动的血水,宛如对上了魔鬼的眸子。他眼神落寞,方才的大笑并不是自己失去了理智,如果刚才就让他死了,或许就不会再有接下来的事情。
“你们走吧。”他轻声说道。
雪谷上方,四只白翼蝙蝠悄然退去。
南官仰头看着那片扭曲的苍穹,喃喃道:“果然,想杀一位神……远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