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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离的雾气不停从石缝间溜走,模糊的画面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御神道内一片狼藉,落尘纷纷;明石碎了一地,金黄色的粉末漂浮于空中,犹如一群在黑夜中闪烁的萤火虫。
凌征狼狈地趴在地上,他身上的火焰已经灭了,炙热的狂流正在消退,明石的光也渐渐变得朦胧,御神道内越发阴冷起来。
少女踩着愉快的步调走到凌征身前,双脚清脆的叩地声犹如胜利的宣言。
距离凌征一步,少女弯下腰来,莞尔一笑,说道:“我的水是弱水,弱水知道吗?水弱不能载舟,鸿毛不浮,飞鸟难过。”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山海经·大荒西经》』
“可是弱也有弱的优势,虽然没有攻击性,却能把你的火焰吸收掉。”
少女摇头,惋惜说道:“臭小子,你太急躁,沉不住气,似乎还不太会使用这份力量,不然……”
她顿了顿,嘴上虽然轻松,终究是拿结果说话。
回想起方才吃力的瞬间,少女心想:“如果臭小子能够将火焰的力量凝聚在一处,不至于那么分散的话,那么这场战斗的胜负恐怕还要两说。”
不过转念又想,反正自己是赢了。水火不容,谁让臭小子刚好遇见自己?索性居高临下地从凌征脑袋上跨了过去。
一步还未落地,脚腕突然被抓住了。
“我叫凌征,是一名南门死士,我是不会让你过去的!”
凌征忍痛怒吼,像一只趴在地上蓄力的蛤蟆,忽然蹦跳起来,由下而上,一拳砸向少女的下巴。
————
『晚上的月亮很圆,像是一圈白色的玉盘自人间升起,高挂在天边。
月色皎洁,月光也很轻柔,只是终究照不穿阴云,每当一片黑色的云层飘来,天地间就会陷入一片漆黑。
女孩儿倒是喜欢这样的时候,天黑黑的,就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了。反正……就算晚上天不黑,自己也看不到他的脸。
黑衣人坐在偏僻的木屋顶上,随意倚着身后一方飞檐,食指勾着一截红绳,绳端系一枚葫芦,轻轻抛起,又顺手接下,将其挂在指端,悠闲望着天边。
在视线可及的远方,有一片错落有致的寨子。入夜以后,寨子里灯火阑珊,人声喧扰。直到此时,街上依然有零落的身影在窜动。
黑衣人的目光随意跟着街上的人影,从前往后,从后向前,来来往往,乐此不疲。如是几次,兴许是看累了,便举起葫芦,轻轻喝了口酒。
就在这时,屋檐下忽然响起一串清脆的声音。
黑衣人缓缓站了起来,目光依旧看着远方的人影。在他身后,一位女孩儿已经扒着木梁爬了上来。
“东西带来了吗?”女孩的声音就像天上的月光,纯净又明亮,沁人心田。
黑衣人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半尺长的画轴,向后轻轻一甩,随意抛给那边的女孩儿。
“哦哦哦,小心点……”
女孩儿张开双臂,小心翼翼接下画轴,赶紧塞到怀里。
“不先看看吗?”黑衣人侧身看过来,倒是有些意外。
“不用了,”女孩儿笑着拍拍自己苗条的胸脯,轻脚来到黑衣人身边,仰头看着他说:“时间宝贵,先听你讲故事。”
黑衣人收起了手里的葫芦,他始终压着酒气,说道:“今天想听什么?”
每一次在这里碰面,他都会给女孩讲一个关于羽界的故事。
“嗯……”女孩儿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翘着小嘴儿,掰着手指头念叨:“女帝、龙灵殿、羽界拒北之战、妖刀红夜、南宫战饕餮、姻缘节……”细数着自己已经听过的故事。
【女帝】
上古四神之一,与战神古罗门、智将负籍老翁、昆仑西王母齐名。
相传在上古时期,龙主与神决战,女帝亲率神族将士,联合人间皇族、离部仙民,以“天子九鼎”炼化擒龙柱,集天柱残片,铸龙骨、浇龙魂……倾尽全力才将龙魂封印在擒龙柱内,然而也因此耗尽生命,临终之际,赐予了叶家祖先一份神力。
数千年后,神力由叶娘觉醒,又由叶紫宸继承,如今依旧在东门叶家代代相传。
【龙灵殿】
羽界诞生初期,中土纷争不断,龙灵殿建立之后,天下终于太平。
《羽国通史考·前卷三》中所记:约甲子纪年制前一〇〇九年——前九九五年,即约羽龄一九〇年——二〇四年,龙灵殿起于巍山之巅。……龙神羽界自诞立以来,近二百年纷乱止,神洲终成“一殿、四门、九族”三足鼎立之势。
——虹途前传·序幕·历史
【羽界拒北一战】发生时间:羽龄一千八百年——二千二百年
拒北之战前承劫难,后启内乱,这四百年是羽界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段岁月。
届时,伏晨之死已过千年,羽界又有龙王庇佑,众人早已忘却了当年四凶的恐怖。然而羽界二千年之际,第一只四凶横空出世,袭杀北门。
羽人猝不及防,经过几场血战,北冥几大家族才以几近灭族的代价艰难杀死凶兽,却也因此折杀了十余位兵人,断送数代人才,导致北门面临着青黄不接,师老兵疲的衰微局面。
此事过后,盘桓在羽界北方的敌人却抓住机会,趁势南下,一度竟然攻到了龙翔城脚下。
北冥告危!羽界全民皆兵,奋勇反抗,据说此战后期甚至还有龙族的参与。时势造英雄,也是在那段历史中,北门英才辈出,诞生了以慕容泉为代表的一代“娇子”。
在这场战争中,东门几大家族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他们不断为龙灵殿与北门输送人、财、粮、兵器,以一门之力供养整个羽界,不仅损失惨重,而且民怨沸腾,此事也为日后“闯东门一战”的爆发埋下了伏笔。
【妖刀红夜】发生时间,闯东门一事之后,约在羽龄二千八百年
三千年劫前一百年,因为一把妖刀的现世,因为一句“得红夜者,轻取天下”的传言,羽界大地上刮起一场群雄逐鹿之风。
那是一柄名叫“红夜”的柳叶刀。史记:“红夜刀身如墨,置月下通体似鎏银,寒芒四射。”
流言一出,不过短短两年,妖刀几易其主,逐鹿之风愈演愈烈。……几经周转,红夜归于二龙氏之手,后又被龙蔑收去,带回龙宫。
此事史称:二龙之乱。
——虹途前传·序幕·局中人
【南宫战饕餮】发生时间,羽龄二千九百年
羽界三千年劫,第二只凶兽复苏,饕餮自江南羡洲而来,奔袭南门。
南宫族人身具先祖遗风,在中土南境至江南羡洲中部一连设下九座辕隘,誓死要将饕餮截杀在羽界之外。
南宫族长南宫晔更是在绝地谷挥剑崩山,自断后路。一战过后,天织残孽入谷皆亡,南宫一族亦是无一人生还。
南宫殒落。
——虹途前传·序幕·局中人
【姻缘节】
东门龙眠城的一场姻缘盛会,是夜,男女双方皆需在红色梧桐叶上题诗,以诗会友,倾诉衷肠。
据说此事有古可考,上古时期,天子为朝,宫女嫔妃们入宫以后,余生几不得与其他男子相见,为排遣幽情,有人题诗于红叶之上,让其顺水漂流,聊慰风情。
有红叶诗曰:
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
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②
据说一日,天子出宫赏灯,竟慷慨大方,下令让数千宫女外出同游。女子生性爱美,不得赏识,怎愿在宫中久待?她们就像是久居樊笼里的鸟,既然被放出来,哪还再飞回去的道理?
史书上说:“又纵宫女数千人出游,多不归者。③”放出去的鸟儿,大多没有回来。
————
女孩儿脑袋一歪,笑着说道:“想听的故事都听过了,给我讲讲四门吧。”
“先听哪一个?”黑衣人悄悄看着她问。
“南门!”
乌云飘远了,月光重新洒了下来,女孩儿一双眼睛如水晶般明亮。
黑衣人扭头,无意间对上了女孩儿的目光,从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微微侧身,拢了拢袍子。
女孩儿转了过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漫无目的地望着自己来时的方向。
夜深了,远处灯火如萤,不时便有几户人家吹灭窗子里的烛光,悄悄地融入这片夜色。
黑衣人在距离女孩儿一臂远的地方坐下,他那饱满而悠扬的嗓音很快在风中响了起来。
女孩儿晃着双腿静心聆听,关于他的一切,也只有这声音是自己真正熟悉的。
“南门分南北二院,北院以三公为首,下设军、政、财、谍、杂、粮、役,各级幕府;军、政又各自一分为二,一共有九卿二十七谋士,各自负责具体事务。
南院有左右御守,主要掌管一到十二镇灵所,以及辕隘各项事宜。简单来说,内文外武,分权自治。
此外,南门还有一个独特的群体,——剑师。他们直接听命于门主,不归南北二院所管,一生专注于铸剑、打造凌云剑匣两件事情。
剑师人数虽少,地位却很超然。
对了,寒魄学院虽属北院管辖,其实也有一定的自由。南门门主自然要辛苦些,一身四职,既是门主,还是龙凌城城主、银甲骑统帅、寒魄学院的院长。
这代门主是头倔驴,他有个儿子叫凌征,也烦人得很。”
女孩儿好奇地“哦”了一声,稍稍有些心痒,“你们认识?”
“不熟。”黑衣人的话冷冰冰的。
“雪儿!江雪!小雪——!”远处有人在喊。
女孩儿噘着嘴,脸上有些怒色,扭头不看那边。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那人又继续喊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惊动了越来越多的人。
过了一会儿,黑衣人撇头对女孩儿说:“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他就要走了。
“我知道!”女孩儿心烦意乱,生气埋怨道:“明明扎了个娃娃塞在被子里的,还在门上贴了张纸条呢,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纸条上写着什么?”黑衣人问。
“睡着了,没乱跑!”
女孩儿委屈地回答,把头低了下去。
黑衣人的目光又悄悄落在这位名叫江雪的女孩儿身上,他小心问道:“家里最近……是不是有些事情?”
江雪咬着小嘴晃脑袋,发出一串“嗯~”的声音,可能是怕他担心,又赶紧摆出一副笑脸,抬起头来说:“没什么……”
忽然不说了,江雪心中一颤,刚才一瞬间,自己似乎对上了他的目光,很温暖……
江雪突然开心地笑了:“你不用担心,我们能应付过来的!”
黑衣人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们”,情况似乎已经不是很乐观。
一身黑色外衣下,双拳悄然握紧。
可是目前他还没有帮助大家的能力,一时间也脱不开身,只能祈祷千万别再发生十二年前的事情,至少……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见黑衣人一直不说话,江雪只好开口问道:“你要走了吗?”
她看看对面,毕竟已经有人举着灯找过来了。
“一定要小心,如果你出事了,你哥……他会担心你的。”说话的时候,黑衣人的头始终埋在斗篷里。
江雪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拍拍自己不大的胸脯,保证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我哥担心的!倒是他,既然是个读书人了,那就叫他好好修习学业,不混出个名头来我可不认他!
停了一会儿,江雪偷偷抬起眼睛,说道:“你也要小心……”
“雪儿!”喊声越发近了。
“会的——”
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遮住天上一轮明月,月光退散。很快,云层悄然裂开一条缝隙,月光重新洒落在屋檐上。
江雪伸出一只小手,在空中茫然抓了几下,“的”字还在空中回荡,身边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她眼眶湿润起来,嘴角也耷拉下来,沉沉呼一口气,好脾气似乎也被自己吹走了。
“小雪,你在哪里,快出来啊!”
江雪突然变得像只炸了毛的野猫:“在呐在呐!谁进我房间!找人就找人、动静能不能轻点?喊什么喊,还喊小名!丢不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