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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山大王洞中,今日却出了一桩奇事。
鼠二十八本欲与山中小妖八卦八卦,却怕藏山大王怪罪,不敢多嘴,但心中嘀咕一二,却是免不了的。
且说今日一早,花非人一声暴喝,是惊得一丈山内生灵齐齐心惊胆颤,一时间整片山悄然无声,连那惯作怪的猴子精们,都格外老实了起来。
花非人指着石桌怒道,“谁干的好事?”
阿幺站在桌子旁,看着满桌子银紫二色的衣服,亦是头疼。
未曾想到花非人昨日还心心念念的漂亮料子,今日一早竟变成了衣服整整齐齐躺在桌上,只是…
阿幺苦笑道,“这会子倒是不急着去城中找裁缝了,不过按这大小,恐怕只能给小孩穿了罢。”
花非人神色忿忿,已是怒火极炽了,嘴里狠狠道,“看我如何整治这混账。”
阿幺闻言却是有些心虚,他依稀记得自己昨夜睡前曾说过一句话…
但他二人自住进洞内这么久以来,素未发觉有古怪之处,昨夜那声音是哪儿来的呢?再说他本是无心之言,怎么就一语成真了呢?
阿幺一边安抚花非人,一边心下暗自琢磨,想昨日种种事情,一时间,便有了些猜测。
如此又到黄昏,阿幺白天去找蜜蜂们讨了些蜜,又做了一次蜜汁烤鱼哄花非人,但今日晚上,花非人却打定主意要揪出那捣蛋鬼,他疑心昨夜自己修炼太过专心,连有人在他眼皮子低下作恶都不曾发现。
天色转黑后,两人随意喝了些酒,闭目假寐起来,果然不多时阿幺又听见昨日那声音,只执意问他有何心愿要达成。
阿幺道,“我要那坛中昨日填进去的果酒已酿好。”
那声音闻言果然就消失了,被夜明珠照出微光的洞中传来一些窸窣响动,阿幺只闻得一声冷哼,“原来是只黄鼠狼。”
阿幺起身去看,不禁莞尔,一只通体棕黄的小黄鼠狼被花非人捏在手中,小爪子在空中乱挥,嘴中骂骂咧咧,“尔等卑鄙小人!”
“是这小家伙搞的鬼?”阿幺伸手去摸它,“我们不曾得罪你,为何要来洞内捣乱?”
小黄鼠狼愤愤然道,“小仙哪里是捣乱,明明是来助你实现愿望的,不感恩叩谢亦罢了,居然还敢设计捉小仙。”
阿幺嘘道,“自称是仙,我见你修为低微,可不像是能入仙人名册的样子。”
小黄鼠狼不屑道,“你孤陋寡闻而已。”
阿幺但笑不语,既已捉了真凶,便弄了个笼子困住它。
花非人威胁一句,“明日再来收拾你。”便去修炼了。
阿幺见它面无惧色,便逗弄道,“你不怕我们将你剥皮抽筋么?”
小黄鼠狼懒洋洋道,“且等你们能剥得了再说吧。”遂扒在笼中,任阿幺如何撩拨亦不再理他。
见它没精打采缩成一团,阿幺亦不愿自找无趣,闲来无事,也盘坐着修炼起来。
却奇怪,次日清晨,那黄鼠狼竟化成了一缕白烟,自笼中消失了。
阿幺皱眉对花非人道,“这罐子,有古怪。”
他捧着那天被兔儿精落下的黑陶罐子,去掀那盖子,却无论用了多大的力气,罐盖都纹丝不动。
阿幺对着日光照这陶罐,只见其色如墨,又去敲打它,只觉其音如钟,他摆弄了半响,对花非人道,“今早那黄鼠狼化成的烟,便是飘进了这罐中,却不知此罐,有何蹊跷。”
花非人没好气道,“对付那小混蛋,不用如此麻烦。”
他夺走阿幺手中罐,就地往一块尖石上摔去,却听得哐当一声,那石头反而碎了。
没想到这罐子亮如薄镜,却比顽石还要硬,阿幺心道难怪那小黄鼠狼如此有恃无恐了。
花非人顿时觉得自己被那小黄鼠狼戏耍了,一时间有些闷闷不乐。
阿幺无奈道,“且看它晚上出不出来。”又觉得一只黄鼠狼精藏在罐中,有些不同寻常,他记得这些兽妖终日奔跑在山野之间,天性喜欢无拘无束,怎会自愿束缚于如此狭小的黑罐中呢?
到了晚间,阿幺去敲那黑罐,却怎样都没有听得半点回应,他想了想,对那罐子道,“我们若是把你埋在洞内深土之中,你岂非一辈子都要躲在里面不出来了?”
那罐子又安静许久,罐盖才喀嚓一声打开了,小黄鼠狼跳了出来,尖声道,“尔敢威胁小仙!”
阿幺笑眯眯道,“这威胁可比剥皮抽筋有用吧。”
小黄鼠狼委屈道,“小仙好不容易被人从地里挖出来,竟然又遭尔等恶徒,真是好生命苦。”语毕竟嘤嘤哭了起来。
阿幺好不尴尬,它这样一哭,倒弄得自己像是欺负小孩的大人了,见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着实可怜,不由软了语气道,“若不是你蓄意来此捣乱,我们又怎么会为难你呢?”
小黄鼠狼闻言更是委屈,哇哇哭道,“小仙是好心帮你了却心愿,你却还诬赖我捣乱,若人皆如你一般,小仙这辈子都出不去这该死的罐子了…”
花非人旁观已久,这小妖怪哭得如此凄厉,真如同针扎他耳朵一般,不由粗气道,“我最爱做恶人,你再多哭一声,今夜就往土里躺着吧。”
吓得小黄鼠狼顿时噤声。
阿幺问道,“听你一席话,莫非还有何苦衷不成?”
小黄鼠狼抽噎一声,方把此中内情细细与二人道来。
一百年前有个云游的和尚,捉了它放进陶罐之中,抛入尘世,道只要它为人实现心愿,得到一份真心感谢,便能从这法咒中出来。
“小仙被困了这么多年,帮过不知道多少人,怎料人心险恶,竟是没一人怀有感恩之心的。”小黄鼠狼忿忿道,眼露凶光,见花非人暼它一眼,又呜呜抽泣起来。
阿幺想到它做的那些好事,心道你这帮法,能有人感谢就怪了,又觉得一只妖在暗无天日的罐子被关了一百年,真是有些可怜。
毕竟那和尚只让这小黄鼠狼得到一人真心感谢便能离开罐内,可见它本不是什么嗜血恶妖,只是不知作了什么事情得罪了人,才被封入罐子,受到如此惩罚。
恐怕当年那和尚,也未曾意料到这小妖怪竟能被封上一百年之久吧。
“正巧我们本打算入城一趟找裁缝做衣服,既然同为妖怪,又知道你这遭遇,我便待你去找一找宝钗国师,他亦是个和尚,或许能够解开这法咒。”
小黄鼠狼恐怕没想到阿幺会如此对它,愣了一愣,一时竟没有作声,连假哭都忘了。
花非人见它扭捏,挖苦道,“怎么,住了一百年,现下舍不得这罐子了?”
“自然不是,只是小仙…”小黄鼠狼踌躇了一下道,“只是小仙未曾料到世上竟然有这样好心人呢。”语毕又小心翼翼看了阿幺一眼,“小仙可什么能给你的都没有。”
阿幺笑道,“你连自己都在罐子里,我还指望你能给我什么?无非是同为妖怪,帮衬一二罢了,不过若是那国师也没办法,你不要怨我就是。”
小黄鼠狼点了点头,花非人见它眼神有些漂浮,不由心下生疑,不过想这小妖怪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也就随阿幺玩得开心了。
阿幺听它一直自称小仙,便问其名字,却只得到一个理所当然的回答,“小仙便是小仙。”
这话让阿幺琢磨一下,道,“小仙便是你的名字?”
小黄鼠狼‘嗯’了一声。
阿幺笑道,“取这名字的人挺有意思。”
不料小黄鼠狼闻言神色一变,生气道,“有什么意思?”旋即化成一阵白烟钻入罐子中,任凭阿幺如何敲打也不做声了。
阿幺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这小妖怪了,心想,还真捡了个小孩回来了。
他这边一脸苦恼,反倒叫花非人看得忍俊不禁,笑话他多管闲事反被嫌。
阿幺道,“山中无事,难得找了件有意思的来打发时间,竟还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小奶娃。”
他这么说,却悄悄暼那罐子,奈何里面始终没点动静,阿幺见此,亦觉得有些无趣,见洞外月色正好,便与花非人一起修炼起来。
他定性没有花非人那般好,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便睁开了眼睛,却发现那黑陶罐子又悄悄打开了,阿幺到洞外一看,那只小黄鼠狼站在一块平石上,像人一般立起后肢,两只小前爪握成拳贴在胸前,它仰着小脑袋,水润的眼珠里盛着一轮圆月,长满了毛的畜牲脸上,看上去竟格外专注。
阿幺前世还是人时,曾有听过‘黄鼠狼拜月’这桩异事,说起来大约是和凡人崇拜图腾一般,黄鼠狼对月亮亦有一种天生的崇拜。此刻见其模样虔诚,阿幺不由生出了一丝感触,也没有出声打扰这小妖怪,如同来时一般,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