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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鼠狼愤愤道,“小仙一百年来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都怪那明净秃驴,既然你是那混蛋的徒弟,还不快快放小仙出来!”
“凡人寿短命苦,尚需历一百零八劫,你有幸成妖,享漫长寿元,却才历几劫,便要怨天怨地?”鉴天悠悠道,“何况,一百年你都戾气未消,还想贫僧放你出来,就算白日做梦未免也时候太早。”
小黄鼠狼哼一声,“那明净和尚呢?你叫他来见我。”
鉴天道,“吾师尊贵,岂是你等小妖想见便能见的。”
阿幺听闻不觉看他一眼,按鉴天出家人脾气,原是不该如此刻薄的。
小黄鼠狼受激道,“小仙见他还需什么条件不成?”
鉴天道,“吾师对拜访者,有三不见,一不见贼眉鼠眼之人,二不见追名逐利之人,三不见躲躲藏藏之人。”他看着小黄鼠狼,挑剔道,“你一脸畜牲模样,可谓贼眉鼠眼,一百年躲在暗不见天的罐子里出不来,算不算躲躲藏藏?”
小黄鼠狼气极,道,“好好好!小仙定要从这罐中出来,问他——”却是猝然不语了。
鉴天敛眉道,“一百年都未曾出去,还抱何痴心妄想呢?”
小黄鼠狼不理他,径自对阿幺道,“今日有一请,如能达成,来日割头亦报。”
阿幺骇道,“我要你头有何用?”又道,“你且说便是了。”
小黄鼠狼犹豫一下,还是道,“这世间,有一人,无论我为他做了什么,都能真心待我,他,他在…”它的声音越说越小,幸而阿幺耳力够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阿幺惊讶道,“那你先前一百年为何…”
却听小黄鼠狼叹了一口气,缩回了罐子中,再无声响。
当天,一丈山藏山大王发出了自占山为王后第一封请帖,邀东边妻行山王黄大仙前来赴宴,用的名目乃是…团圆。
收到帖子一路赶过来黄大仙看着在山顶之上的那只小黄鼠狼,一时哽咽不能语。
小仙红着眼为他奉上一杯茶水,黄大仙颤着手接过之时,放在角落的黑陶罐子喀嚓一声,碎了。
鉴天轻声道,“法咒已解。”
“你这不孝子,当日不过打了你一记耳光,竟敢给你老子消失一百多年…”黄大仙抱着他儿子,老泪纵横,又哭又骂。
“那时候它们都说你要娶新夫人了…我这不是恨你忘了我死了的娘么!”黄小仙被打得痛起来,不觉哇哇大叫。
“不晓得哪个鬼崽子放的屁你也信!”黄大仙又是一记狠的,骂道,“就算老子娶了又如何,你还敢不当我儿子了?”
“爹啊,再不敢了,你别打我了,真疼死了——就知道要被打死我才不敢回来认你——我错了啊爹!”
阿幺看着这一出半是感人半是闹剧的相认,心道这一切实在太容易了,或许早在一百年前,这小黄鼠狼就知道要如何解开法咒,只是他为何却拖到如今呢?
法咒被解开,黄大仙对阿幺等人感谢后就要带黄小仙回家,好叫族内一干长辈放心,不料黄小仙却死活不愿意,非得要见到了明净才肯罢休。
黄大仙眉头一皱,“明净和尚?他不是…”
“吾师已在五年前圆寂,寂灭前唯一不曾放下的事情,便是曾封过一只小妖,不知道那妖怪是否已改邪归正了。”鉴天提起他师父,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呈现出恭敬之色,言语间亦平顺了许多。
“死了?我被埋在地里的时候,他却死了?”黄小仙闻后呢喃一句,随即哈哈道,“死得好,死得好!”它笑了半响,又突的静默下来。
“小妖怪,既然他们都叫贫僧大仙,贫僧给你取个名儿,叫小仙可好?”
“你怎么和我爹一个德行,取来取去都是这个,我才不要呢。”
昔日吵闹,言犹在耳。
一百年前,他尚是一心普渡众生的游僧,它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他眉目柔和,一笑起来悲天悯人,它牙尖嘴利,挑起刺来得理不饶人。
一僧一妖相伴七百多个日夜,游过高山名川,亦入过荒坟险地,赏过暖春,捱过寒冬,无论我如何拌嘴吵架,你皆和颜悦色,你一心想要教化我,又可曾知道,我如何敢被你教化?
百年漂泊,你道我真不懂这人间情义,不懂如何取人真心?
我不愿意从这罐子中出来,只不过是因为我,从未曾真正相信,口口声声说要教化我的你,竟然就那样,轻易放手了。
黄小仙立在地上,彷徨看周围一眼,这一样的青山,一样的绿水,无论时间过了多久,山野依旧是亘古以来这个模样,它亦似乎还是那个任性寂寞的离家小妖,在西荒里奔跑呐喊着,不曾被那罐子束缚百年。
这小妖怪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现在是在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我又真的,曾经遇到过那样一个和尚吗?
“贫僧三年前循着先师笔记云游到此处,”鉴天徐徐道,“乃是因先师曾留下一个遗愿。”他摘下手中那串菩提子,穿过妖怪小小脑袋,挂在它半个身体上。
“此处尚有先师一缕神念。”鉴天道。
只见那串佛珠接触到黄小仙后,发出一阵柔和的金光,随后一个满脸温柔的僧人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自佛珠中出现,一眼看去,就似被小妖怪捧在掌心似的。
他看着脚下的黄小仙,俯身蹲了下来,摸摸小黄鼠狼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小妖怪,你现既已得人真心,定然已明白了相处之道,日后再想与人玩耍,只须以真心相待,不用那些旁门左道也能找到知己好友…你以前独个儿时候,虽是无心之过,也算做了一些错事,幸而没引出血案来。天理昭昭,望你日后好好为妖,一心向善。”
小仙闻言,已是泣不成声,抱着那串佛珠,哪怕光芒散去,那人消失在眼前。
鉴天再去取那佛珠,黄小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了。
“明净待它,也算用心了。”阿幺对花非人唏嘘道。
花妖看着那甘心束缚自己一百年,只为等一人归来的小黄鼠狼,道,“我真不知是妖怪太痴妄,还是人太能招惹妖怪了。”
“缘起缘灭只有缘法能定,这一切与是人是妖皆无关。”阿幺道,“人生苦短,尚要历一百零八劫,妖怪享漫长寿元,所历劫难不知要多少,可见这活得长久,未必是好事呢。”
花非人呲牙道,“你嫌活得太长了?”说完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阿幺亦是一愣,旋即笑道,“本来是觉得很长很苦的,幸而有你相伴,一路行来,虽曾历经生死,却也算快活。”
花非人这才满意了。
鉴天收不走那佛珠,就想将那罐子拿走,毕竟算是先师遗物,一个和尚的东西,却被妖怪拿走两件,还视为珍宝,总是有些不妥的,奈何无论使出什么法子,黄小仙都不愿放手,阿幺怜悯其一片痴心,找鉴天说了情,又道明净师父是高人,恐怕不会计较这些,于是又让黄小仙保住了黑陶罐子。
待鉴天走后,花非人道,“我看那鉴天镇日装神弄鬼,吊人胃口,实在讨厌。”
阿幺笑道,“他们修佛之人,本是如此神神叨叨,你不去在意便好。”又道,“国师跑到荒山中要做什么,倒是忘了问了。”
花非人啐道,“管他干什么勾当。”
此事了后,一日黄大仙送来一张拜帖,这个月他们一族要举行拜月仪式,邀请阿幺与花非人来看。
阿幺接了帖后,想起曾看过黄小仙月下拜月一幕,遂起了好奇心,拉着花非人前往,那夜山顶,尽数被黄鼠狼占满,几千只大大小小的黄鼠狼,立起后肢,前爪交握,被黄大仙领着,齐齐拜向月亮。
这场面肃然,令阿幺与花非人二人,不禁都敛了声息,立在一旁,不敢打扰。
黄小仙站在它父亲身边,拜完月后,被小黄鼠狼们拱着,嘻嘻哈哈吃酒去了。如今它重回族群,改了那一众坏脾气后,看来也交上了朋友,恐怕如明净所愿,再不会寂寞了吧。
阿幺本以为这小妖怪再不会惹出事端,却不料放在一丈山地窖内那些果酒,他后来打开,竟都变成了醋。没封好的酒才会变醋,他酿酒不知多少次,从未出过如此差错,左思右想也不知为何,正暗自琢磨间,在酒坛中发现了一方锦帕,不知放了多久,已颜色黯淡了,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汝愿已成。”
阿幺认不出这是谁的字迹,寻思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曾经诱出罐中妖那桩前因,这才幡然醒悟,笑骂道,“这妖怪,又帮倒忙!”
酒既已变醋,送人亦是不便,阿幺只好故技重施,送到凡间卖了,只这醋,却不比酒好出手,最后只能尽数卖与醋店。
花非人馋阿幺果酒已久,知道这事情,又是大气,跑到东边山头揪着黄小仙就是一顿暴打,直疼得那小子哭爹喊娘,打滚求饶,黄大仙不忍失散多年的儿子受此折磨,用了一件奇宝换了花非人息怒,至于那宝贝是什么来历,阿幺与花非人拿了后,又引出了什么缘果来,乃是后话,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