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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参见陛下。”进来的人朝着祐樘行了一礼,动作显得有几分生疏和迟滞。
祐樘神色如常地笑着抬了抬手道:“梓童快起——你们都退下吧。”他说着便扫了一眼在一旁侍候的宫人。
待到众人尽皆退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她似乎觉得有些不自在,低着头不停地绞着手里的丝帕,欲言又止。
祐樘瞧着她那样子倒也不着急,反而打量她一番后询问道:“如今两日过去了,可习惯了些?”
“尚……尚可,”她咬着嘴唇吞吐道,“就……就是转改太大了点,一时间有些……”
“那就尽快,”祐樘淡声打断她的话,“朕不求你十分像,但起码要有五分,不出什么岔子就成。”
她懦懦地轻应了一声,随即犹豫着半抬起头看向他:“陛下,民……臣妾思量好了,臣妾愿意和陛下做那笔交易。”
“你真的愿意?”祐樘挑了挑眉。
“愿意,”她咬了咬牙,“臣妾原本便是已死之人,如今在世的这些日子都是陛下赐予的,陛下到时再收了去也无妨,况且又能一了心愿,臣妾意已足矣。”
“你看清楚最好。你也莫以为是乔儿夺了你什么。你原就阳寿已尽,更何况你如今的地位、你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是她赢来的。”
“臣妾晓得,晓得,”她陪着小心,随后又怯怯地瞧着他的脸色道,“只是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能成全……”
见祐樘示意她说下去,她才继续道:“臣妾一人去了不打紧,只是放心不下家里人,求陛下日后善待臣妾的亲眷。”
祐樘眸光闪了闪,暗道都这个时候了这张家女儿竟还不忘先护着自家人,她琢磨了这两日,居然又提了这么个附加条件。
他嗤笑一声道:“难道朕还会苛待你的亲眷不成?看在乔儿用了你身体的份儿上,朕也绝不会亏待他们的。过几日朕就同吏部和内阁商议一下,升令尊做从一品的都督同知。”
她闻言大喜,正要拜谢,却又听得祐樘继续道:“他毕竟是国丈,堂堂一国皇后的父亲若是只做个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就太说不过去了,尤其还是如乔儿这样的宠后——你懂朕的意思么?”
她怔了片刻,回过味儿来后才赶忙跪下来叩首道:“臣妾明白,臣妾明白。”
他这是在告诉她,给她父亲张峦加官只是登基之后的惯例,而升迁幅度比较大则是因为他口中的乔儿在众人眼里极为得宠,他总是要把外面的文章做足了的,免得惹人疑惑。
千言万语凝结成一句话——无论是出于掩人耳目的打算还是出于替人弥补的初衷,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口中的那个女子,和她这个身体的原主没什么关系。
“起来吧,”祐樘目光扫向她,“你身上的伤该是还未痊愈吧?回去好生养着,约莫再过一个月就是封后大典了。”
“是,臣妾记下了。”她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之后便低着头退出了御书房。
朝着她的背影望了一眼,祐樘不禁摇头轻叹。
果然不是顶着同样的一张皮就能成为另外一个人的。这张家女儿性子怯懦唯诺遇事慌乱乏智,就是一般书香门第里的小家碧玉禀性,和漪乔的大方沉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若当初救下自己的人是她的话,他断然不会动将她扶上东宫妃位子的念头。
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又有何用?就算做棋子,也不能要个徒有其表的。如果不是中间阴差阳错出了这么一段,他当初就另寻人选了,现在也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漪乔的到来,连带着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途。不过既然是她让漪乔能在这里有所依存,那么由他替她来弥补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
祐樘垂眸抚了抚手中剔透光润的玉佩,目光逐渐变得悠远。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先皇在位时,这朝廷内外可是积下了不少毒疮。如今新皇登基,清理奸佞自然就成了众人的共同心声。事实证明,大明朝臣们下手是很快的。
九月十一,礼科等科给事中韩重等人上奏炮轰李孜省、梁芳、韦兴等奸佞,以及万喜、万达、万祥等外戚,要求严办,拉开了大清洗的序幕。
这前面列出来的一拨儿确实都是臭名远扬的垃圾,不管是装神弄鬼、为先皇炼丹修道的李孜省,还是中饱私囊、以春|药讨好谄媚的太监梁芳,都是言官们早就看不惯的奸邪之辈,只是之前先皇对这些人宠信有加,纵是恨得牙痒痒也不能把他们怎样。如今新皇登基,自然要狠狠参他们一本。
而后面列出来的,则都是万贵妃的族人。他们依仗着万贵妃这棵大树占据了朝中诸多要职,跟李孜省、梁芳之流互相勾结,在朝廷内外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整日作威作福,帮着万贵妃做了不少缺德事,把大明朝廷里外弄得愈加乌烟瘴气。这样的外戚自然是要惩治的,但他们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绝不仅限于此。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万贵妃之前做了那么多孽,最后居然死在了先帝的前面,好好地被葬在了天寿山不说,还破天荒地给上了个六字谥号,朝臣们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可她死了,她的族人和势力还在,不拿万氏一族开刀简直不足以平众怒。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和万贵妃的恩怨。自己从尚未降生时就开始不断受到迫害,生母最后还死在了她手上,这样的仇恨,说不共戴天都是轻的。
大臣们相信,此时向万氏一族发难,必然是一打一个准儿,到时候陛下给他们定个满门抄斩都是极有可能的。这么好的在新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当然不容错过。
于是之后,此类弹劾的奏疏便如纷纷雪片一样落到了祐樘的案头。而他则像是早就在等着一样,反应极快,当日便即刻便做出了批复。
李孜省被判充军,梁芳之流下狱,万氏那一窝外戚则通通降职,下狱查办,不久还被抄了家。
李孜省和梁芳因为不堪忍受监狱和劳改的折磨,先后去见先帝去了。
皇帝陛下此次出手可谓是雷霆之速,大臣们都很兴奋,纷纷额手称庆。可是就在众人都等着痛打万氏那帮落水狗的时候,却是突然没了下文。
如此一来反而更惹人猜想,大臣们暗中揣测着圣意,琢磨着陛下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报复。
不过有些人却没心情在一旁看戏,他们更关心自己的脑袋和脑袋上的官帽。
九月十七,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国子监、太常寺和鸿胪寺的一二把手们充分发扬同僚之间的共同进退精神,极为默契地选择在同一日纷纷上奏请辞。
然而,这还不算完。
五日之后,内阁阁臣万安、刘吉、尹直也纷纷提出辞官归家。
前前后后请辞的人竟达几十之多,诸多朝廷要员名列其中,且囊括了久负盛名的纸糊阁老和泥塑尚书,此间的意图就很耐人寻味了。
如今刚刚登基,朝局不稳,正是用人之际,然而这么多朝廷要员在此时同时提出撂挑子,说不是说好的都没人信。
这无疑是即位之后的第一场君臣博弈。
祐樘瞧着这些堆在御案上的请辞奏疏,面对这集体罢工一样的兆头,面上也不见慌乱苦恼之色,依旧不改从容淡定。他很清楚这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们的用心——他们这是怕他跟他们秋后算账,想以退为进,向他施压,以求保住自己的官位。
他轻笑一下,提起笔,对所有奏疏的批复都只有一个意思——不允。
当万安等人看到圣上不仅拒了请辞,还甚为亲切地高度赞扬了他们一番之后,心里顿时安稳不少,觉得自己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幸福快乐地继续混日子了。
转眼进入了十月,礼部择当月初十举行封后大典,前一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上尊号。
此时已经立冬,天气完全转寒,北方尤其干冷得厉害,朔风呜咽,阴气厉清。
乾清宫里早早地就燃起了熏炉,七八个百斤重的大熏炉分置在阔大的宫殿里,上等的红罗炭烧得正旺。
“劳烦公公去跟陛下通传一声,说皇后娘娘求见。”乾清宫外,待到众人向皇后行完礼,绿绮上前几步,笑着与一个太监道。
那太监刚从地上爬起来,见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和他说话,也和气地笑笑:“绿绮姑娘客气,为皇后娘娘传话儿是咱家分内的事。只是万岁爷眼下不在乾清宫,所以……怕是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陛下不在此处?那……”
那太监将笑脸转向方才出声的人,弓着身子:“娘娘请稍安勿躁,万岁爷吩咐过,若是娘娘来见,可暂且去暖阁等着,他过会儿就回来。”
绿绮回头看看皇后的意思,随即转过头笑道;“那就烦请公公引路了。”
坐在东暖阁的软榻上,身着百褶挑金丝如意袄裙的人拘谨地将手放在膝上,浑身紧绷,无意识地揪着身上上好的宫缎,小心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
她到现在都还是不能完全适应下来,这一个月来跟活在梦里一样。她之前的记忆犹定格在自己惨死荒野那里,一直混混沌沌地在怨恨里浸了那么久,她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醒来的一日,而且刚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着实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不过是个出身普通书香门第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国子监监生,一直寂寂无名,屡试不中,为挣得功名愁白了头。于是,父母后来就有意无意地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正巧那时得知云氏的当家主母要在寿宴上为自家孙儿遴选孙媳,就携家带口地从兴济老家赶来了京城。父母想借着她出众的容貌好歹得一个侧室的位子,如此也可为父亲的仕途铺铺路,家里人也能沾点富贵。
其实她之前还有一个未婚夫,过阵子她就要过门儿了,只是不知为何那人忽然就身染恶疾,导致那门亲事直接告吹,她也就在父母的安排下顺利地来到京城,等待参加云老夫人的寿宴。
可是随后,因缘际会之下,她认识了巴图蒙克。或许是她以前的生活太过沉闷乏味,她突然就对他身上那股异域的气息产生了向往之情,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迷恋。
她自小就是逆来顺受的怯懦性子,没什么主见,况且婚姻大事原本便该由着父母之命,父母让她嫁谁她就顺从地听着。但这次她却想豁出去一次,虽然她明知这有违纲常礼教。如今想来,那时果真是鬼迷心窍了。
她当时咽气的时候简直悔恨交加,一心想着自己这辈子都完了。但是没想到,她的人生后来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逆转。如今,她的夫君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她的家族是最炙手可热的外戚,这一切,都是从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
面对这些,她惊慌得不知所措。她以前连官老爷也没见过,更莫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陛下交代她不要出什么岔子,她越发觉得自己这位子坐得吃力。
不过,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可以借着陛下向巴图蒙克报仇,一泄她心头之恨。
想到这里,她不由恨恨地咬牙,手指一点点揪紧。
“汪汪汪!”一阵犬吠声忽地响起,吓得她猛地跳起来,循着声音,惊慌地看着从暖阁门口冲进来的一只白毛狗。
那狗身上居然穿了一件红色暗纹的妆花缎面棉质小褂子,露出来的卷毛雪白蓬松,被养得圆滚滚的,远看就像是一个裹了一圈红缎带的大雪球。那狗胆大得很,一路肆无忌惮地冲过来,嘴里还“汪汪”直叫。
“绿绮,焦尾,还不快抓住它!”她连忙退到墙角,指着那白毛狗朝着身边的宫女大喊道。
焦尾愣了愣,正要卷起袖子依言行事,旁边的绿绮却伸手拦了她一下,朝她使了个眼色。
焦尾正疑惑间,却忽见一个身着盘龙纹窄袖常服的身影出现在了暖阁门口。
在场的众人纷纷跪下来行礼,祐樘目光逡巡一圈,随口吩咐完起身后,便淡笑着朝着那只卷毛狗亲切地唤了一声“羞羞”。
羞羞此时都已经跑到了刚才那个冲着它大喊大叫的人身边,听见祐樘的声音,乖顺地回头望他一眼,又转过头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看面前这个昔日的主人,仔细嗅了嗅,歪歪脑袋,嘴里咕噜一声,似乎是在疑惑什么。它抬起爪子踱步一样地绕着她转悠了一圈,之后便果断地撒着欢儿奔到了祐樘那里,一下子窜进了他怀里,受了委屈似的“呜呜”叫着,扒拉着他的衣服拱个不停。
自从漪乔离开之后,羞羞整个跟个没娘的孩子似的。没有人为它精心准备狗食,没有人帮它洗澡修毛,更没有人陪伴它跟它说笑。它原本的主人如今全然换了一副态度,完全不照管它的生活不说,还特别厌恶惧怕它的靠近,甚至还让人拿棍子将它赶走。那时候它脏兮兮的身上经常是新伤叠旧伤,只能舔着伤口随处找一些残羹剩饭填肚子。
羞羞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它的鼻子明明告诉它这个主人不是假的。后来还是这个以前一直和它不对盘的人收留了它。
当时他看见它撑着瘦得可怜的身子正在刨剩饭,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是目不忍视地偏了偏头,然后就让人将它抱了回去。
现在它又吃回了以前的体型,身上的伤差不多痊愈了,毛发也被打理得重新恢复了雪白蓬松。羞羞知道这一切都是它现在这主人给的,它也早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心怀敌意。相反的,它深知自己这两任主人之前的感情有多好,如今它原来的主人变成这样,它的境遇凄凉至此,它琢磨着眼前这位现任主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它觉得他们一样可怜,都是被抛弃没人要的。
祐樘低头看看正蜷起尾巴伤心地在他怀里咕噜的羞羞,眼前又不由浮现出他那日去浴房寻她时见她在给羞羞洗澡的情形。
“乔儿是不是对这狗也太好了点,又是沐浴又是修剪毛发的,跟养了个儿子一样上心——另外,合着这浴房是每日它用完了我才用的?”
“它用的是木桶,你用的是浴池,档次明显不一样嘛,你和它计较什么?你这阵子每日都那么忙,我平时无聊的时候就只有羞羞陪着我……我能不对它好么?养儿子……那知道我对它好还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它,你这爹是怎么当的?”
“我可没这么个儿子。”
“我们儿子将来肯定不如羞羞听话……”
……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眼眸的焦距很散。或许她走之后,便只剩羞羞和他相依为命了。替她照顾羞羞,也是他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里的一件。
他倦声命宫人们退下,但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太监萧敬却是满脸忧色地看着他。
“万岁您脸色有些差,是不是宣太医来瞧瞧?”他小心地建议道。
祐樘的脸色的确不好,清癯瘦削的面容苍白得吓人,连说话的声音都低弱很多,眉目之间那种虚浮的倦怠更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样,让人直忧心他下一瞬就会不胜疲乏地倒下去。
萧敬发现自家主子最近有些不对劲,隔段日子就会在夜幕降临时独自外出一趟,不允许任何人跟着。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当然也没人敢过问。他每次外出的时间都不长,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回来。但是每次回来后必定异常虚弱倦乏,就如眼下一样。
“朕无事,你们且退下,皇后留下。”他将羞羞交给身旁一个内侍,说话的声音已经几乎接近虚声。
众人互相看看,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好依言退下。
“明日便是晋封皇后的日子,你再熟悉一下大致的流程,”祐樘扶着旁边的桌案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人,轻声开口,“莫紧张。”
她愣愣地睁着眼睛,看着他那副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嘴巴几次开合都没发出声音。
祐樘的脸色越发苍白,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后,才重新出声:“你……你来找朕做什么?”
她怔了一下,随即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臣妾与家人阔别已久,心中不免挂念,眼下能有幸重回世间,便想再见见双亲和两个胞弟,臣妾想问问陛下,臣妾能不能回家省视……陛下,陛下?”她惊慌地看到眼前的人渐渐不支,这才赶忙伸手扶住他。
祐樘不许她叫人来,告诉她不必慌乱,示意她将他扶到软榻上。
“去那个亮格柜下面的柜子里找一个……找一个紫色的小药瓶,”他抬手指给她看,缓口气后,接着补充道,“在靠左的位置。”
她赶忙起身,慌手慌脚地奔过去,蹲身|下来呼呼啦啦地一通翻找。
“陛下,找到了。”过了片刻,她又急急地小跑回来,将他要的东西捧给他。
祐樘刚接过,抬眸不经意地一扫,发现柜边掉落了一个精致的小箧。他眸光转了转,让她将那东西拿来给他瞧瞧。
此物通体镀金,精工细制,倒也未上锁。待到打开来,揭开上面仔细蒙着的一层丝帛,几卷小薄册子便赫然呈现在眼前。
祐樘从里面随意抽出来一份,摊开来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番,待看到最后的时候,唇角竟然缓缓勾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
旁边一直低头站着的人也有些好奇,怯怯地偷瞟了一眼。匆忙之间,她只看到了上面的一幅插图,具体内容没看清楚。不过她却也并未看懂那图的意思,所以仍旧是满面的不解。
“省亲的事情不急,如今先皇的后事尚未办妥,你急什么,”他撑着愈加昏沉的头部,“不过倒是可以让张夫人来宫里探视。”
“多谢陛下……”
“好了,退下吧,朕乏了。”他无力地朝她摆了摆手。
她规矩地行了个礼,正要退出去,却忽听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明日谨慎应对。”
祐樘只听得她低低应了一声,也没再去看她。他如今连嘴唇也是全无血色,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昏厥过去,手指微颤地抓住了一旁的那个紫色药瓶。
他如今身体极度虚耗,需要尽快服药调息。
数日之后,刚从凤阳被召回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奉皇帝口谕,亲自携一篓奏疏并几卷薄册子来到内阁处,当着几位阁老的面将那些册子亮出来展示了一番,随后又将奏疏一一念过。内阁首辅万安当场就一个哆嗦,惨白着脸跪了下来。
万安当日便被革职,摘了牙牌后灰溜溜地滚出了宫。
那些奏疏都是御史言官们弹劾万安的,至于那些册子……则是万安为了讨好先帝,亲笔编写的一批深入浅出、图文并茂的房|事宝典,尾页上还十分高调地署上了他的大名。
将这种大伤风化的东西亮出来是直接打他的脸,而之后当面宣读弹劾他的奏疏,则充分说明圣上已经不再客气了。
万安倒台之后,内阁和六部里那些只拿俸禄不办事的主儿也相继被清理了出去。不过和万安蛇鼠一窝的刘吉却成了例外,不仅被留任,还升为内阁首辅,总领百官。
一个差点没被众人的口水淹死的小人,竟然不罢免反重用,众皆哗然。
不过这么一桩人事调动在这个忙得焦头烂额的时节,也算不上多大的事。
紧接着,两千多传奉官被扫地出门,浩浩荡荡地从京城被发配出去。百姓们对此无不是拍手称快,纷纷称道圣上英明。
然而,事实上这些都是容易处理的小问题。此时大明自身的问题都没来得及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就接踵而至——北部鞑靼和西部瓦剌持续骚扰边境,从河北到山西狼烟四起;黄河泛滥,中原百姓尽受涂炭;陕西发生大地震,牵连甚广,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国库空虚,边防废弛,整顿恢复刻不容缓……
事情就这么凑巧地全都赶在一起,沉甸甸地摆在了祐樘面前。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架不住身体的拖累。然而饶是如此,他竟然又应吏部尚书王恕的奏请,在早朝之外开了午朝。
这简直已经是不要命了。他每日寅时(早晨五点)就要上早朝,因此要提前将近一个时辰起身,下午在乾清宫召见臣子议事或者批览成堆的奏疏,晚膳之后要一直忙到亥时(二十一点)甚至更晚。开了午朝之后,他就连那点仅有的午休时间也给贡献出去了,
他现在是真正的每日连轴转,似乎完全没考虑过长此以往会给他本就羸弱的身体带来怎样的恶果。
周太后此时已经升为太皇太后,虽然之前因为漪乔的事情和自己孙儿闹得很是不愉快,但祐樘毕竟是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的,以前一直对她孝敬有加,血脉亲情在那里摆着,而且过了这么些时日她的气也消了不少。现下眼见着他这一副不要命的态势,心里也不免担忧。可是如今的祐樘谁的劝都不听,表面上笑着说知道了,转回头该怎样忙活还怎样忙活。就她知道的,他就昏过去好几次。但都是宣了太医服完几贴药后,稍稍见好就继续投入政事里去。
旁人看着忧心不已,但祐樘自己却觉得如此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这么忙起来,他就不用时刻浸泡在无边的苦水里,能少想想她。
弘治元年五月,一直小打小闹的蒙古小王子终于开始有所行动了。
祐樘下了早朝之后,便直接来了坤宁宫。
他屏退了左右之后,觑着面前对自己恭敬行礼的人,似笑非笑地道:“你等的机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那个未婚夫神马的不素我自个儿杜撰的,那是小乔入宫之前的一段八卦,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咳咳~就是不晓得陛下知道了是嘛反应……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