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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水这时开了口。
师傅的高招,他是学的最到位的,他有自己的想法:“师傅,对我来说,‘工艺经’得大声背才记得牢。”
劳模常的“工艺经”,是出自他自己的编纂,早已烂熟于心,默叨只是从容地把它调出来。
而对徒弟来说,这“经”是外来的,是来自师傅的,对他来说,没有比大声诵读一遍“工艺经”更让他印象深刻的。
对此,江一水有自己的实践体会。
周末加班,或者是在加工复杂工件时,江一水都要比其他人到得早。
为什么呢?因为他的一项准备工作要背着人做,那就是背诵“工艺经”。他怕别人听到笑话他。
在做好其它一切准备工作后,面对设备和工件,江一水凝神静气,心无旁骛,放声背诵一遍马上就要用到的“工艺经”。
背的时候,一道道工序和相关工艺要求,会像过电影一样在他眼前浮现。
一遍走下来,头脑清晰,神轻气爽。
趁着这股劲,他像猛虎下山一般扑向机床,打开机器,投入紧张工作……
武文杰听了江一水介绍自己的经验和体会,大感兴趣:“你这个方法很有意思啊,大声背诵一遍工艺经,不但自己有清晰的印象,其他人听一遍,也是一种强化。主动强化和被动强化结合起来,记得就更牢了。”
这一点倒是江一水没有说到的。
一直以来,他只是自我强化,还没尝试过与工友的这种互动呢。
几方人马即刻展开了热烈的讨论,随着讨论的深入和拓展,武文杰头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
“咱们得到现场去试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是劳模常的主意。
就这样,连课堂讨论,带现场实践,几番来回,几上几下,这个招数算是初步成型了。
武林里的高招都是有名的,给咱这高招起个啥名呢?
劳模常提议,叫一说准。
江一水则说,叫张口会。
武文杰想法,叫干得清。
三个方案,拿到课堂上让大家议,大家觉得,几个方案似乎各自有各自的道理,但还都不够贴切。
议了半天,一直在听的技术教头说了自己的意见:“在你们这三个名字中各取一字,看行不行。”
把劳模常的方案取头一个字,江一水的方案取第二个字,武文杰的方案取第三个字。
那是啥?一口清!
这个名字,博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好!就叫一口清了!”
你要知道,后来,“一口清”这个名字,伴随着中国高铁,广为人知。当然,这是后话了。
咱中国人,得有中国人自己的方法。就像一口清,外人看上去很好玩,有些国外的人甚至可能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它真的很对咱中国人的路子。
“淬火班”继续进行,劳模常也愈发兴奋。
他发现,自己居然蔫不出溜总结出那么些经验呢,而那些经验,之前多数还处于皮和馅的状态,没包成饺子咧。
在他看来,这“淬火班”就像个饺子馆,帮他把肚子里的那些皮和馅,一一包成饺子,再端给大家。
接下来的一方经验,让班里的学员对劳模常又是爱又是“恨”。
大家还记得当年车辆对待质量责任的态度吗?还记得他对于武文杰主动承担责任的态度吗?
逃避责任,逃避处罚,是人类的天性。
当时,在车辆的眼里,在混球等一种工友的眼里,主动承担责任的武文杰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
而武文杰的这一点,与劳模常不谋而合。
劳模常从来不怕自己承担责任,不但不怕,自己还主动留下可能让自己担责的痕迹和线索。
做法很简单,他记操作日志。
一言以蔽之,他自己做的任何工件,最后装在哪台柴油机或者转向架上,这个大部件,又被安在了哪台机车里,这台机车又配属哪个铁路局,哪个铁路分局,属于哪个机务段,又在哪条线路上运行。
有时在食堂吃饭,广播开着,里面忽然说,哪里的铁路运输出现问题,哪一趟列车出了故障,劳模常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这列火车上的活是不是经过自己的手。
如果是,他能马上调出自己的操作日志,查出经他手的部位有哪些。
有好几次,通过他的操作日志,竟然从无比复杂的质量事故中,找到了真正的责任单位和责任人。
也没什么玄妙的,用的是排他法而已。
劳模常自己的数据记录得很清晰明了,又完全能够自洽,尽管他意在查询是否有自己的责任,但这在客观上却排除了自己的责任,让真正的责任单位和责任者水落石出。
当然,他的这个做法,也招来了不少埋怨甚至责骂,说他阴险狡诈,整人不留痕迹。
有人把难听的话传到劳模常的耳朵里,他可不管那么多,找上门去张口就骂。
“你自己的活没干好,你又不留痕迹,责任找到你头上了,你还怨老子?”
劳模怎么了?劳模也是人,劳模不是软柿子,劳模见到不平事,火气更大。要是都像我这个干法,哪会有那些质量问题?劳模常嘴上骂着,心里这样叨咕。
你还别说,劳模常尽管只是记自己的操作日志,却让其他人感受到了压力。
尤其是跟他做同一趟活的工友,压力尤其大。
劳模的记录,就像一面镜子照在那里。
一旦出现问题,不是劳模的问题,那就只能是我的问题了。
这种压力,不亲临其境,是难以体会到的。
落到“淬火班”的交流上,劳模常语出惊人:“要让每一笔活的责任人留下记录痕迹,并且永久保留。每一个新产品的所有部位所有环节,都应当有这样的记录。每制造一台设备,就要有一部完整的制造档案。”
学员们先是吐舌头瞪眼睛,然后纷纷鼓掌拍桌子并叫好。
为什么要吐舌头?要知道,作为火车这样巨大而复杂的装备,每一个制造环节都要有详细的制造记录,这个工程量可是非同小可,不光是大,而且繁琐,相当程度上,从技术方面也是难于实现的。
为什么要瞪眼睛?一旦这样的制造档案真的实现了,那每一名操作经手人的所有操作痕迹,都将有据可查,可以追溯,让逃避责任成为不可能的事,这确实会给操作者带来极大的压力。但这种压力是保证产品质量所必须的。
为什么又要鼓掌、拍桌子和叫好呢?试想,制造一件产品的所有环节,如果都能够落实和追溯责任,那么这样制造出来的产品,它的质量就是被纳入控制的,就是有充分保证的。
眼下的火车制造,还远远到不了这一步,哪一天要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那可太让人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