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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怨恨女儿不走上你安排的路,你以为自己的路是光明坦途,你溺于一眼望得到头的余生中…
是因为你是曲士吗?
哪儿来的曲士与非曲士呢?
你四五岁时,不也疑惑于为何男女天生不同,不甘于不如男子吗?你年少时,不也曾经有过迷茫,不愿踏上这一条陈了无数先人血泪的旧路吗?是什么把你一块纯粹的璞玉雕琢成了浸润礼法的孟田氏呢?”
闲渔子晃着酒壶,酒壶里的酒液与酒壶壁碰撞,发出清越的水声,听了反而让人越发清醒。
孟母神色恍惚了会,反应过来后,又严谨起来,行为举止,无不端正。
“家母教导我如此,小妇人如今也已知当年行为的错误,如今才是正道。”
闲渔子偏头,灰白的长发垂在脸侧,月光下的面庞精致的像是艺术品一样,一双桃花眼里的水光更是明澈,仿佛照得出眼前妇人心底稍纵即逝的动摇。
孟母想,要是她在家里见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定然要好好教教她规矩的。
“令慈教你这样做,你便教你女儿也这样做吗?可这小友却有了其他选择,为何还要重复你们的路径呢?”
真正值得恐惧的,从来不是魑魅魍魉,而是世代相传的愚昧和压迫。
真正值得悲伤的,从来都不是父子相残的惨剧,而是长辈走上了一条路,认为这是对的,便要晚辈去走一模一样的路。
闲渔子话音未落,空中远远的便飞来一手提莲花型玉灯的白衣仙子。
此人一袭隐约有些墨痕的白衫,外罩着一件上有墨色浓淡的白底轻纱,行走之间,便成了一副山水画,且时时随着动作而变化,都像是逍遥宗的景致。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半夜聚在此处?”
明真轻盈落地,脚下飞剑铮鸣一声,飞回剑鞘。
这一波逼装的孟母目瞪口呆,连忙伏地行礼。
相比风尘仆仆一身青衣毫无缀饰的杨彦,披头散发衣衫松垮的闲渔子,还有再怎么穿着也有女儿滤镜的孟蝶…
当然还是明真更符合传统的仙人形象——白衣飘飘,峨冠博带
孟蝶认出此人是明真来,忙揖道:“是家母来访。”
明真面如寒霜,一双冰冷威严的眸子看向孟母。
“本座方才听见此处有人声,本以为是有新弟子晚上不回洞府修行,便神识一探,谁知竟探到了意图带走我宗弟子嫁人的这荒谬话。”
她的语气严肃,一字一顿,听到孟母耳里,不过少顷便积了一身冷汗。
“孟蝶,本座问你一句,可要回去嫁人?”
孟蝶摇头,向孟母道:“母亲之爱,女儿知道,纵使母亲生养我,我也非母亲所有,任何人都不可强行干涉我的抉择,我的未来,即使他们是为我好,但也不是我。
这是我的未来,我应当自己选择,除了我,没有人应该为此负责。”
孟母沉默了半天,只叹息了一声,任由侍女扶着她去了。
方才还硬气的孟蝶又追上前去,隐约有清脆的声音飘过来。
“阿娘,每年但凡有空我便去看您,我若出嫁也不过是这些陪您的时间,您要是实在想不开便当我出嫁了,宗里梅妻鹤子梅夫鹤子的多了去,您当我嫁与心中之逍遥便好。”
孟母闻声脚步一个踉跄,继续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真不知道孟蝶这话是安慰还是扎心。
闲渔子看罢母女的争端,微微摇头,向明真举起手中酒壶。
“小明真啊,喝酒吗?”
明真迟疑半晌,点了头。
她是逍遥宗的一股清流,一向严谨,为了修行几乎不沾酒,也不用凡间食物,除了处理宗门事务就在道场里闭关闭关闭关。
杨彦见她有些反常,便好奇问道:“你没事吧?”
明真摇摇头,接过闲渔子的酒壶,斟进袖里乾坤不知道多久没用过的瓷杯里,一饮而尽。
酒意上来,她的面颊已经微微泛红。
半晌,她丢开酒杯,把酒壶塞到杨彦手里,接着…
一把抱住了闲渔子
杨彦懵逼了!
常听说逍遥宗搞百合的比较多,但他没想到明真居然觊觎闲渔子!
他如此单纯的师叔,万一被带坏了怎么办(⊙o⊙)!
杨彦想分开二人,碍于男女之防不敢动。
“呔!放开我师叔!”
闲渔子面上显出温和的笑意来,她没有理杨彦,反而轻拍明真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明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
“她是我友人转世…”
明真抱着闲渔子哭了很长时间,也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明真曾经是个弃婴,差点下锅的弃婴。
凡间一些地方连年战乱,百姓吃不起饭,易子而食,身为贫家女婴,明真“首当其冲”
慧清游历时观她可怜,救下她来,带回宗门,养到三岁,一测灵根,发现是极品的土灵根后收做弟子,从他姓姓云,取名为察。
当时慧清觉得逍遥宗掌门所住的宫殿莫得土,不能就近吃土(迷惑操作)
于是他搬到逍遥宗的角落,一处挨着凡间村庄但土质特别好的灵峰上,设了通往主峰的传送阵,一边吃土,一边教徒弟…
明真爱学习,但当时年纪小,要学的东西多,时常仗着修为跑下山去,五岁那年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同龄的小伙伴。
这小伙伴姓左,名蝶,虽然没有灵根但心性纯粹,打猪草时遇见的明真。
当时逍遥宗附近庇护的村落城镇国度都很富足,但逍遥宗修士除了护一方安稳外,对凡间思想之类的很少干涉,任其自然。
因为衣食富足逍遥宗宗域的凡间开始追求礼节,在礼节的一些基础上开始压迫女性,束缚女性。
要不是左蝶家穷,她连出门机会都少有。
明真当年长在深山,除了修道就是和师父说话,没有朋友,而左蝶也天生反骨,一些观念和当年的格格不入,没什么朋友,二人便结为好友,时常互相说说彼此的心事。
明真每次修道时遇见了什么有趣的感想都会告诉好友,有修炼上的困难或被慧清训了也会给左蝶讲,左蝶在她的影响下越来越向往自由,也会把自己的一些事情告诉明真。
随着二人年纪的变大,明真十一岁筑基后将要和慧清回到宗门时,把自己炼制的玉环送给了左蝶做纪念,左蝶也给了她一个辛苦攒下钱后买红绳亲手编的手链。
后来左蝶家里富贵了些,搬到镇上住,明真因为修为升高,闭关修炼的次数也多了,但每隔一年半载的也都会御剑到城镇去寻左蝶。
二人关系虽然一如既往的好,但因为所处环境的不同,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些分歧。
明真十四岁时,因为在一秘境里得了上古传承的天级法器——常化挖掘机,绑定之后为了彼此融合,一闭关就是五年。
她闭关出来,昔日好友竟嫁作人妇。她再去看望于蝶,于蝶的眼神却不再同孩时一样纯澈中杂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曾经挺直的脊梁被打折,曾经心中的棱角被磨平,如千千万万个时代背景下的妇女一样,从幽谷里肆意生长的兰草入到深宅大院里,束在盆中,成为供观赏,撑门面,附庸风雅的家花。
明真对好友感到很陌生,她觉得好友不应该是这样的…
二人最后不欢而散,明真拂袖飞去,径去外务堂接了不少任务,做完任务又去学了剑谱,学了挖掘机技术,学了炼丹制器,学了宗门事务…
在她近乎于发狠的学习下,心里属于于蝶的空虚似乎渐渐被填满,而她也成了逍遥宗人人称颂的大师姐,甚至在三十五岁便结成金丹,成为闻名真元界的绝世天才。
她结成金丹后,突然看见保存在储物空间的红绳手链,想起当年和于蝶的交情,便去寻了于蝶。
不料,她只见到一座坟…
一座不入祖祠的孤坟,一座上面写着张于氏的孤坟…
明真当时崩溃了,她回到于蝶生前的住处,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架在于蝶丈夫张生脖颈上,逼问他于蝶为什么会死。
张生吓得两股战战,黄色的不明液体从裆下滴到地上。
他说,他不在时,于蝶拔钗救济了一个云游四方的老道,要了老道的一本游记,被婆婆认为失贞…
所以…绝食自尽
至于这个绝食自尽是自己不想吃,还是被关在没有食物的地方
这个不重要
明真向张生要了于蝶的遗物,于蝶临死时手里还抓着的遗物——一枚雕工粗糙,玉料廉价,如果不是有一些灵气,放到市面上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玉环…
她看见院子里堆叠的,被收敛出去的死人物事儿,说是很多的样子,也不过是几件打理好的衣物,一些嫁妆,一面镜子,和几本旧书。
和女四书无关的,被珍而藏之的道经
好友死时一定很绝望吧…
兴许好友救济云游老道,就是因为她的原因…
明真有些怪罪在于蝶婚后与她相见的自己,她有灵根,她能逃脱世俗女子身不由己的命运,便无权再说于蝶选择的不是…
因为她根本没办法选择…
在时代的洪流下,一个普通女人根本没办法和整个社会对抗。
明真不顾逍遥宗的禁令,当即斩杀了张生母子,提着带血的剑,到于蝶坟头前。
她把自己的飞剑埋进于蝶的坟里,又取了她的几根头发。
她希望于蝶有一把能斩开世俗枷锁的利剑,也希望于蝶有一把能带她周游四方的飞剑…
但这也只是希望…
她带着于蝶的头发回到宗门,以此为引,把毕生修为功德灌注其间,与阴间交易,换了她投胎后来生的灵根和大部分记忆,以及一份可拜入逍遥宗的机缘。
她做罢这些,金丹便碎了去,修为如潮水般褪去,夹着她原先降妖除魔,救济世人的功德…
几十年修为毁于一旦,她虽然还能重修,但道途必然更艰难…
但她从未悔过,因为在那一瞬,她悟道了
她看懂了自己的道,她的道是救济世人,是让每个人都能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
因此,后来重修的苦难她忍了,宗门的惩戒她受了,兢兢业业的大师姐她也当了,慧清委她管理宗门时,也常常往外发展逍遥宗在凡间的势力,派遣弟子教导凡人,开启民智…
可能一代两代的教育看不出什么,但她相信…她和无数弟子的努力,总有一天能避免更多悲剧…
逍遥宗弟子,修道从不仅为飞升,修道于他们的意义,只有道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