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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远方的山朦胧似雾。瓦上落着晨辉,如千万金鳞。清晨的风有些冷,王小元顺着画桥走着,交叠着手打哆嗦。杨柳丝儿在风里慵懒舒着,红纸灯笼在街角处轻轻晃动,前后没几个人,整条西京街像是仍在梦乡里徜徉。
他腰里挂着用麻草捆得严实的玉白刀,远望过去像根笤帚柄,罗刹的铜面与药草收在褡裢里,晃晃悠悠。虽未按金乌所说将纸上写的药草一一寻来,他却已心急火燎地往回赶。
因为王小元想问金乌他眼角的疤痕究何而来,为何要赶自己往崖边走,那个洞穴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肚里满是疑窦,却还未来得及问出口。
广源客栈前站着个挑货郎,穿着裰满补丁的青灰褂子,却打理得干净,头顶破草帽,憨厚的笑藏在帽檐阴影里。他蹲着身子在门边数着堆在地上的杂物,几个小童绕着他打转,嘴里咬着他方才给的米糖。
“这些统统不要。”小童们的草鞋尖戳着杂物,那都是些破烂物件,有破了孔洞的绢帕、断簪子、拔秃的鸡毽子,住店的客人走得急,积了些无用的小玩意儿,连孩童们都不屑耍玩。
挑货郎淳朴笑道。“我要拿甚么与你们换?”
小童们张开豁牙的嘴嚷道,“麦芽糖!”“小葫芦!”有几个女伢子羞涩地巴在别人身后,小声道,“香粉盒有么?不用太多,半指大就成。”
王小元经过他们身边,挑货郎赶忙挪了挪身子,道:“对不住,碍了路。”王小元摇摇头,却见那堆杂物里露出些眼熟的物事,便停脚细看,只见其中夹着根红珠钗子,似是左三娘佩戴的心爱之物。
于是他问:“这些杂物从何而来?”
小童答:“今晨有些客官早早上路,弃了些破烂东西在房里。还有位姐姐往这里丢了些饰物,说是统统不要了。”
王小元伸手拈起那钗子。他记得这红珠钗是三娘最宝贝的首饰,说是金乌送她的。如今这宝贝玩意儿竟躺在此处,着实奇怪。
他正呆呆地站着,几个运夫从远处走来,一身热汗,褂子上带着海风的潮味。只听他们议论道,“…东大街里死了个人,是个十岁上下的女娃娃,。”“唉,听说是被生生掐死的,削耳断指,好不凄惨……”
接着又是“采药人”“红裙”这些字眼冒出来,王小元一动不动地站着,但眼却越睁越大,直到干涩得再也撑不下为止。
小童们来抓他的衣角:“哥哥,你怎地像块木桩般站着不动?”有人向他扮鬼脸,“呆死了。”
王小元忽而有些伤心,他扯了扯袖子。“你们找其余人玩儿去。”这时他忽地瞥见杂物间夹着个厚纸封,封上画着金红鲤鱼。不知是谁竟落了封信在此处,他弯腰拾起,却见背面写着三个字。
“王小元”。
孩童们的脸在他腰侧挤,争先恐后地伸手去抓,“有人写信啦!”“我要看!”
王小元一吐舌头,将拈着鲤鱼封的手伸得老高,道。“给我的,不许抢。”
他心中困惑不已,谁会给他写信?且这信怎就落到了要卖出的杂货堆里?看来给他写信的人是个粗心眼,还碰巧住在这客栈里。兴许这信未送出,此人就匆匆离去,将信忘在房中,因而收在了这些杂货里。
王小元心神稍定,在小童们的叫嚷声里小心地解了缄绳,倒出块物事落在手心里。他只觉手里凉滑,定睛一看时却忽地怔住了。
——那是一枚玉佩。看起来略有年头,轮廓磨损,却看得出雕的是只怀抱秋海棠的玉兔。
他握着那枚玉佩,盯着看了许久,不知怎地眼眶有些发酸。
有许多话似是堵在胸口,哽在喉中。只是过往早已忘却,如今无法言说。
小童们吮着指仰头看了一会儿,有人忽道:“是月亮!”
他呆呆地抬眼,只听有个耍得灰头土脸的泥猴儿有板有眼地道,“金乌为日,玉兔为月。这兔儿一定是从月里来的,我说得不错罢?”
此时挑货郎凑过来细细地看,摩梭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道:“春海棠艳,秋海棠伤。唉,可惜啦,是别离之物。”又笑道,“姑娘家最爱这些玲珑物件,东头街上簪子香粉盒卖得最顺溜。小兄弟,莫非是哪位东街姑娘把你当如意郎君啦?”
王小元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枚玉饰,呼吸都在打颤。
这是玉白刀的配饰。离了此刀五年后,现在终于物归原主。那人最不爱欠人情,负人心,更不想死后还徒留他念想。
鲤鱼封里还有张笺纸,被揉得皱巴巴的,似是塞进去时费了许多力气。王小元抽了出来,迟钝地贴在门上抚平了,才缓缓打开。
纸上的字小小地缩在角落里,似是不愿叫他看到一般。运笔很眼熟,是端正秀气的小楷。
那似乎是一首诗:
“未结三世缘,已作九泉灰。”
他继续看下去,字写的愈发小了,却仔仔细细,仿佛一笔一划都用了毕生心力。
“愿君自珍重,无病亦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