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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账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难得一夕缱绻,翌日,贾宝玉心满意足地打着哈欠起床,发现袭人早已不在身边,自己想着去洗把脸,她却已经端着水进来,催促道:“我的小祖宗,都日上三竿了,放在以前,你不请太太老太太的安,若叫老爷听见,还不骂你一场呢,快快洗漱了罢!吃了饭,趁早去东府那边参加什么赏花会。”
袭人扭干了帕子,给他舀水敷面,又用青盐漱了口,古人漱口一般是用柳枝的,后来宋朝曾有人用动物皮毛和骨头制作了简易牙刷,贾府的洗漱工具,自然是更为先进的。贾宝玉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便自己拿过来整理好了,见袭人穿着月牙背心、粉色纱裙,笑道:“好姐姐,以后不用这么服侍我了,早上我还寻你来着,哪知道你早出去了,可不是让我白高兴了一场么?”
“让你折腾死了,早上我特特地起来,你当是为那个?”袭人啐道,脸颊有些嫣红:“谁跟你说这些,巴巴地来讨我欢喜。”
“噢!我知道了!”贾宝玉拍手道:“你放心,赶你到了及笄之年,你老公我亲自买了八抬大轿去花家接你,你看好不好?”
“八抬大轿?”袭人嗤笑道:“我可没那个福气,再说了,谁还指望着那点面子。罢了,你别在磨磨蹭蹭了,我原知道你在宽我的心,叫我怎生感激你的好!”
贾宝玉惺惺地摸了摸鼻子,不吱声了,这丫头聪明着呢,老被她看出来了我的用心,拉着她的袖子,耳鬓厮磨了一会,两人才恩爱缠绵地从卧室走出来,他知道袭人又是哄他来安慰的。
他却也甘之如饴,曹雪芹给了林黛玉一个“痴”字(第五十七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给了薛宝钗一个“识”字(第五十六回,识宝钗小惠全大体),给了史湘云一个“憨”字(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给了贾迎春一个“懦”字(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给了贾探春一个“敏”字(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给了贾惜春一个“冷”字(第七十四回,失孤介杜绝宁国府),给了平儿一个“俏”字(第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给了香菱一个“呆”字(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结石榴裙),给了晴雯一个“勇”字(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给了紫鹃一个“慧”字……那袭人呢?曹雪芹给了她一个“贤”字(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至于袭人是不是机关算尽、毫无情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至少,她没有什么大错。
这一点,就足够了,贾宝玉所求的不多,他和袭人一样,对生活是容易满足的人。
到了正堂,秋纹、麝月早已摆好了饭菜,照例大家一起吃,现在老宋妈、李嬷嬷两个专管买菜、洗碗的,有了贾宝玉的弹压,翻不出什么风浪,这位爷连亲生父母都不怕,连最高那位的史老太君也不怕,早已名满京城,谁敢惹?
丫头小厮们已经很放松地或者席地而坐,或者蹲在杌上,要么是脚踏上的,桌子上的菜是:酸笋鸡皮汤,碧粳粥,豆腐皮的包子。闻着满室清香,贾宝玉胃口大开,忙着动筷,后面晴雯掀开帘栊,又端了一碟子糟鹅掌上来,晴雯一身朱红,掺杂米褐色与月白色的裙袍,鬓插金簪,腕垂跳脱,透露出一股子精灵的喜气,洋洋道:“如何?二爷瞧瞧我亲手制作的还可以么?”
“嗯!”贾宝玉点头,看来那天的话对她真有大作用,以后有口福了,贾宝玉竖起大拇指道:“值得表扬!望晴雯同学努力进取,早达光禄寺御厨的登峰造极之境界!”
“那我可当不起!我原是个白痴啊!咯咯!哪里像你的袭人,也不知道大晚上怎么睡的觉。”晴雯坐下来吃,停了停道:“我在外间只听见说,噢!不要!噢!轻点……谁知道你们在弄什么,当我没说吧。”
在座的人大都偷偷撇过脸去,尤其是茗烟、李贵等男人,脸庞紫涨,想笑又不敢笑,李嬷嬷干咳了几声,她最看不惯晴雯,袭人笑着拧晴雯的脸道:“小蹄子,就会拿我作乐儿,赶明儿你去服侍吧,也让我听听你到底是不是刀子的嘴,豆腐的心!”
“我哪里比得你,我是不会服侍爷的。”晴雯摇了摇头,半分取笑得意,半分尖酸刻薄,袭人羞得捂住脸,又打又骂。
贾宝玉只是笑,这菜做得不错,如此一来晴雯也不是花瓶了,以后专门给我做饭多好,她们两个正打闹着,薛宝钗贞静地敲了敲门,旁边还跟着林黛玉、史湘云,她们三人早吃过了,说是一起约着过去东府,袭人忙给她们各自泡了一碗枫露茶,又催促贾宝玉穿戴好,不要让人久等了。
芒种节令,贾府风俗是要祭奠花神的,现今贾母不过是借着赏花会,因贾府发生了大事情,死了三个重要人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究竟有没有心情赏花是很难说的。老人家爱热闹,年轻人也爱赶热闹,三女身后还跟着各自的丫头莺儿(全名黄金莺)、紫鹃、雪雁、翠缕。
随便打过招呼,贾宝玉和袭人去卧室换衣服,他耳目敏感,六识超凡,隔着槅子、墙壁依然能听见几人的欢声笑语,虽说贾珍三人死了,但薛宝钗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人,林黛玉似乎也从来没有为别人的死怎么伤心过,她说过一句话:我为的是我的心。史湘云从不把“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大大咧咧,豪迈潇洒,更不会为这点事情触动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来着。
“今儿二哥哥吃的饭菜比先前好多了,那是豆腐皮包子?我还以为他永远不吃那些工序麻烦的菜呢,宝丫头,你通古博今,这样瞧瞧,可瞧得出那豆腐皮包子是怎么做的?”林黛玉眼睛一瞅,嗑着瓜子道,她兴致一来,索性叫薛宝钗宝丫头了,关键薛宝钗自来到贾府,定居梨香院,专会笼络人心,施恩于人,赢得上下的一片叫好声,同类人,就会拿来对比,这一对比之下,她林黛玉尖酸刻薄,爱使小性子,这件事让黛玉耿耿于怀,颇为忿忿。
史湘云左右顾盼,她和薛宝钗交好,和林黛玉还不错,不好帮衬谁的。薛宝钗穿着藕荷色纱衫、偏襟直缀、配淡粉色纱裙,文秀淑贤,明知颦儿故意嫉恨她,也不生气,道:“李时珍《本草纲目》说,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凡黑豆、黄豆及白豆、泥豆、豌豆、绿豆之类皆可为之。水浸捣碎,滤去滓,煎成,以盐卤汁或山矾汁、或酸浆醋淀,就釜收之。”
“那这嫩笋鸡皮汤呢?”林黛玉再一指桌上道,宝玉房里的人已经吃完了,麝月几个在收拾,李嬷嬷虽然有工作,其实是告老不做事,混吃等死的,倒是老宋妈还健朗,林黛玉使着千金大小姐的性儿,寸步不让。
“这说来也简单,只是过程未免繁琐了些。”薛宝钗笑道:“酸笋干六两、带皮鸡胸三两、芥菜茎五片、高汤四杯、盐三分之一小匙。酸笋干用清水浸泡三个时辰,其间最好换水,再放入清水或洗米水中煮六分之一时辰,再换清水煮一次,最后把水倒掉,把酸笋干的水分挤干,带皮的鸡胸肉用刀连皮片成薄片备用,把酸笋干和鸡胸肉片同放入高汤中煮四分之一时辰,然后再加入芥菜茎滚一下,加盐即可。”
“宝丫头果然通古博今!如果你能说出这枫露茶的来由,我当真要服你了!”林黛玉老气横秋地点点头,薛宝钗身后,丫头莺儿咯咯娇笑:“林姑娘又来打趣我家姑娘了,那枫露茶不用我家姑娘,我也知道,取香枫之嫩叶,蒸烤出水滴来,滴入茶汤中,便是枫露茶!”
紫鹃好没意思地白了莺儿一眼,林黛玉也觉得没意思,笑道:“不是你家姑娘说的,既是你说的,我可不服了!”
薛宝钗失笑摇头,不作抢白,史湘云因薛宝钗素日是帮衬她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而林黛玉也和她诗词对联“神交”已久,也不好意思说她。若论诗词的别开生面、立意新奇,林黛玉毫无疑问是第一人,咏白海棠中,“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屈居第二名,菊花诗当中,《问菊》“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咏菊》“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菊梦》“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三首诗勇夺状元、榜眼、探花,可谓连中三元,元妃省亲时,替原宝玉做的,那句“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若论知识的广、博、深,则是薛宝钗第一了,医药、书画(贾惜春画大观园图,原著中有依据)、艺术等无所不知,当然薛宝钗才情直追林黛玉,一首螃蟹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辛酸毒辣的讽刺世人,言为心声,可谓写尽了这个封建淑女“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内心。
借事写人是曹雪芹惯用的手法,借兴儿的口:生怕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暖了,吹化了薛姑娘。所以,林黛玉和薛宝钗同为封建悲剧者,并不需要贬斥哪一个,抬高哪一个,只能说各有千秋,平分秋色。
卧室里贾宝玉听得她们的谈话,和袭人笑着聊了几句,穿戴好了,方才出来,史湘云正愁无话,见贾宝玉出来,到书房喊茗烟、焦大、李贵等,她便张大了口,夸张道:“怪哉人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二哥哥近来不常穿府里的正式衣服,这一穿起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套衣服是二爷自己选的呢,我瞧着也挺配!”袭人笑道,眼里全是柔情蜜意,她和史湘云关系很好,从小服侍过的,那时史湘云天天哄着袭人给梳头洗脸,听到史湘云称赞,她越发高兴了。
林黛玉、薛宝钗等也朝半圆形橱窗外一瞧,果然了不得,只见贾宝玉自己选择的穿着:圆领长褶通身样式,纯白丝绸质地,无提花暗纹,洁净淡雅,衣服前后共有金丝柳叶湖青紫葳大团花六个,下摆及袖口处分散遍布的同类小团花图案共有十二个,湖蓝束口箭袖,镶秀金色缠枝花纹,朱红三镶白玉腰带,呼应头上所带的金缨展翅红绒珠冠,再加上青面白地缎子小朝靴。
《红楼梦》原宝玉出场是“束发嵌宝紫金冠,二龙抢珠金抹额”,那种造型贾宝玉只觉得浮夸,远远没有他自己选择的有气质。
果不其然,这一下踱步而来,瞬间亮瞎所有人的眼球,连薛宝钗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点头称赞,似乎是赞许他穿得很好。(未完待续。)